「沉默的真相」徹底洗刷掉了原著濃濃的厭女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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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7日，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聯合督導組通報了鮑某某涉嫌性侵韓某某案的調查情況，認定現有證據不能證實鮑某某行為構成強姦。因為韓某某2015年在戶籍登記時把自己改小了近4歲，因此她與鮑某某發展兩性關係的時候實際上剛好滿了18歲。現有證據又不能證明鮑某某違背了她的意志，因此既不能根據與不滿14歲幼女發生性關係認定強姦，也不能因為違背性自主權認定強姦。

十分巧合的是，前一天開播的根據紫金陳原著《長夜難明》改編的網劇《沉默的真相》，當日正好播到翁美香因為被性侵憤而自殺的情節。醫生在回天乏術後，不無暗示地說了一句「（她）好像剛滿18歲」。在原著《長夜難明》中，這幾位被性侵的女孩子的設定都是未滿14歲，劇版給她們改大了4歲，並且增加了這些女孩子在完成高中學業後去工廠做工，被支教的大學生侯貴平發現有高考成績提升的潛力，勸回學校補課的情節，顯得十分合情理。

厭女，任隊，無愛可

強姦罪侵犯的是被強姦者的性自主權，表現為以暴力、脅迫或其他手段使婦女不能或不敢抗拒，劇中進行權錢交易、一定時段內「隻手遮天」的卡恩集團，就是她們所不敢抗拒的，哪怕沒有具體而微的暴力壓制，也還是不敢。不是只有簡單地未滿足性同意年齡，或者刀架在脖子上才是強姦，被迫同意也是，劇中的改動有助於這一理念的普及。

《隱秘的角落》對紫金陳原著《壞小孩》的改編是全方位的，這是它成功的奧義。而《沉默的真相》對《長夜難明》的還原度非常高，上述對於被侵犯女性年齡的改動是難得的一處。

讀過紫金陳原著都知道，他的小說強情節弱文筆、法律程序常識缺失。《壞小孩》原文中「眼淚如蘭州拉麵般滾了出來」幾乎已被網友玩壞，影視改編自然讓文筆的劣勢「一床錦被遮蓋了」。難得的是，《沉默的真相》雖然依舊保留了很多程序漏洞，但卻徹底洗刷掉了原著濃濃的「厭女」底色。

原著中幾乎不存在任何正面的女性主要角色，主角李靜是推動劇情進展的「美人」，被侮辱和傷害的女學生是待拯救的客體，而檢察官江陽的前女友吳愛可和前妻郭紅霞乾脆是兩個性別符號。後者文化水平不高、無條件支持江陽，前者則在李靜向江陽提出翻案請求而江陽猶豫時，她敦促他接手，在江陽陷身案中不願自拔的時候，她勸他放棄未果就主動疏遠他、另攀高枝，加劇江陽獨木難支的悲慘境地。江陽的名字暗示了「將陽」，是長夜未明的意思，而吳愛可很明顯就是「無愛可」的諧音，既暗示她的婚姻是沒有愛情也可以，也暗示江陽之後的暗夜獨行可以沒有愛情的支持，一黑黑倆。在劇中吳愛可一直支持江陽查案，而在江陽迫於她父親、也是上一級檢察長的施壓而提出分手時，給吳愛可的鏡頭足以看出她眼神中的無奈與通透，顯然她也知道了江陽口稱「我們不合適」背後的深意。這一改動既捋順了配角本身的行為邏輯，也突出了江陽對他人處境的體諒，而這一點溫柔並不是只給予了前女友。

劇中新增了兩個女性角色，其一是同樣曾被性侵、後來全程參與設局的女記者張曉倩。她在聯手查案的江陽和朱偉千辛萬苦找到她後曾拒絕以證人的身份作證，只願意以記者的身份採訪江陽，把他從檢察官到階下囚再到以修手機為業的人生經歷披露出來。江陽攔住了憤怒的朱偉，體諒張曉倩好不容易走出陰霾、在社會壓力下隱藏被害者身份的苦衷。而在江陽決定以自殺引起社會關注時，張曉倩主動參與、促成了整個計劃，在其他證人被黑惡勢力控制後直接站出來作證，起到一錘定音的作用。這是她在了解江陽和朱偉為真相揭露所犧牲的一切後的接力，也是從只敢用「女孩被欺負」的婉辭打匿名電話到拋開「被害者恥辱」站出來的性別自覺，是真正的「姐姐來了」，也讓劇中翻案成功而非原著「長夜難明」成為可能。

另一個則是參與破局的刑警隊任隊長。任隊長的參與不僅僅是為了增加女性角色，讓警隊的性別構成顯得政治正確。她父親就是刑警，因公負傷，因為把機會讓給同樣需要搶救的百姓而犧牲。可以說她和她的母親是她父親主動撇下的，一如江陽自殺時的拋妻棄子。她主動報考刑警並且當上了隊長，打破了「上陣父子兵」的性別偏見。

「明洋」，白宇，廖凡

全劇的對照組也不止任隊長一人。新增加的角色劉明洋，是嚴良的老同事，因公受傷，在精神病院時昏時醒，卻在嚴良問他被拉到刑警隊這麼多年有沒有後悔時，給了否定的答案。「明」對「陽」，「洋」對「江」，這又是一個江陽。江陽也是被李靜拉進了為侯貴平平反的局中，雖然有過動搖，卻是在大家都放棄查案後唯一堅持到底的人，他也沒有後悔。他也是最美的逆行者。

江陽是整個故事的核心人物，前期的意氣風發、兒女情態和後期的病骨支離、永不放棄都表現到位。演員白宇是從青春劇裡掙扎出來的年輕演員，前者是本色當行，轉變到後者確實下了一定功夫，反而是表演中間過渡階段查案受阻的憤怒和案件明朗化的欣喜有點兒過勁兒，並且隱隱露出相近場景處理上的似曾相識，比如《鎮魂》中無處發洩踢桌子的「趙雲瀾」，再比如《美人為餡》中開車時面有得色的「韓沉」。他表演的武器庫有限，有限的武器也還需要更多的打磨。飾演朱偉的趙陽對表現粗中有細、剛直易怒的老刑警的分寸把握，飾演進退有度的法醫陳明章的田小潔表現出的鬆弛感，飾演刑辯律師張超的寧理瞬間兩副面孔體現的戲劇張力都十分到位，一眾演員的精彩詮釋才讓這個都市傳奇有令人信服的溫度。

而全劇另一位領銜主演廖凡，則是通過自己的表演讓嚴良這個「每次辦完一個案子，內心就像缺了一塊兒，要辦下一個案子才能彌補」的查案機器鮮活起來。不聽招呼一心只顧戳奶茶，不聽領導分析嗦面呼呼作響，一個業務能力超群卻對人際關係維護不屑一顧的刑警形象便通過一吃一喝立住了。用廖凡自己的話說，最大的挑戰就是「如何把一個沒有太多故事情節的人物，演繹成很有故事的人」，而他很好地完成了。

食物，啤酒，天氣

劇中有非常多的吃飯戲，這給過於曲折的故事平添不少煙火氣，也通過火鍋、抄手、小面等食物讓故事落地，在時空上變得熨帖。嚴良的吃喝給警隊查案一條線增加了不少喜劇色彩，有助於緩解整部劇的高壓，而江陽、朱偉和陳明章「火鍋三兄弟」的聚首，卻是在樂景寫哀，生離死別早已註定。故事的取景地是在重慶，在法醫陳明章發財改行之前，他們歷次吃火鍋都是喝的啤酒，而且是故事設定2000年代「山城啤酒」通行的綠玻璃瓶包裝，在道具還原的準確度上，比同樣是在重慶取景、設定是2000年代卻人手大屏智能機的電影《少年的你》更高。「山城啤酒」當時主打的廣告語是「山城啤酒，知心朋友」，和當年的江陽一起把酒言歡的無論是朱偉、陳明章，還是吳愛可，都是「知他者謂他心憂」。

而山城少晴的天氣也為全劇增添了幾分壓抑，江陽查案受阻時每每有暴雨驚雷。最動人的一幕是第二集李靜第一次約見江陽，鏡頭從咖啡廳的窗外拍進去，吳愛可的鬥志昂揚和江陽的低頭遲疑都在雨簾的衝刷下有些微的扭曲和模糊，美人如花隔雲端的除了演員，還有真相。

敘事，bug，彩蛋

編劇、演員、攝影乃至道具、選景的考究，最終是在導演的捏合下成就一部作品的。《沉默的真相》第四集結尾處的三線並行已經在熱搜上被誇過了，而每一次換線轉場的流暢也讓這樣的並行顯得別致且自然。雖然第五集時空交錯的追車戲與結尾處隧道的槍戰不免野心過大、要素過多，電視劇的財力不足以支撐起足夠炫目的效果。

而原著有些缺陷是電視劇也沒改過來的，比如無法解釋為什麼在地鐵拋屍之後，法醫解剖並沒有及時發現江陽罹患晚期肺癌，從而增加刑警判定他可能是自殺求死、及時揭開真相的砝碼。這甚至不全是原著的「鍋」。在《長夜難明》借鑑死者患絕症、假殺人真翻案等核心要素的電影《大衛·戈爾的一生》中，也沒有法醫提到死者患白血病，本來命不久矣。

當然這一點也可以用劇末彩蛋強行解釋一下。在江陽的墓前，陳明章把查案半程嚴良就給到他手裡的、幫助江陽自殺的遙控器又還給了嚴良。也就是說，嚴良早已發現江陽是自殺，並且成全了他們幾個人的「自殺式爆炸」，從而引發更高的社會關注度，為冤假錯案平反。那麼江陽的肺癌也許同樣早就被發現了，嚴良的沉默只是為了真相不再沉默。

文|解三酲

編輯|於靜

本文刊載於北京青年報2020年9月25日B2版《青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