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拒絕接受您的離去,一直相信不久您會回家,一直都以為夢中的相聚就是現實,可永遠也不能再次握緊您瘦削的雙手……
婆婆說:好快呀,你爸都走了兩個月了。可我感覺那曾經發生的一切還像做了一場噩夢,那冰天雪地裡的送葬場面,似乎只是發生在電影裡的一段故事。
那天晚飯時,看見婆婆吃力地拽著一塊餐巾紙,再費勁地彎下腰去,我趕緊吆喝坐在她身邊的愛人為她幫忙。兒子責怪媽媽亂動,可婆婆委屈地流下淚來:「我吃飯老往地板上滴,從前都是你爸幫我收拾擦拭,他走了我只能自己擦了。」我跟愛人再也無話可說,只是悄悄地幫她擦拭著滴落的飯渣。
老爸,自從您知道自己不久將要離去,您便刻意鍛鍊著婆婆的自理能力,希望在沒有您依靠的日子裡她會從容些。
十多年前婆婆腦溢血病倒以後,照顧她一直是您最在心的工作,沒有您細緻周到的關懷,婆婆是恢復不到現在這個樣子的。老爸,對不起!您把媽託付給我們倆,希望我們倆代您照顧她的晚年。我們自以為已經盡力去做了,也象您一樣為她早晚測量血壓,也象您一樣陪她住在一起,也象您一樣照顧她的三餐 可我們還是疏忽了她的感受,疏視了她的需要。在她的心目中,您永遠是她的依靠,是誰也代替不了的老伴。
老爸,自我二十年前跨進這個家門,您就把一片慈父的深愛給了我。這麼多年跟您一起的共同生活,我從來沒有把自己看成是兒媳,我知道您也同樣把我當女兒一樣待著。
得知您患了不治之症,我最初的反應便是象傻子一樣不知所措,接著如天塌一般悲淚泉湧。倒是您平靜地坐在我們身邊 ,悉心地安慰著失控的婆婆,還像個孩子一樣調皮地告訴大家----&34;老爸,您知道聽您這些話的時候,我的心裡是怎樣的刀割一般?
大家陪您在外地手術的時候,我是多麼渴望侍奉在您的膝前,為您盡孝。可您為我安排的任務是留在家裡照顧婆婆,我知道,從那時開始,您便把對媽的那些牽掛分給了我,因為我一直是您最放心的,也是最細緻的孩子。
手術後回家了,看著爸恢復的不錯的氣色,我以為病魔已經被大家趕跑了,接下來的日子只要我悉心照料,爸一定還會象從前那樣精神起來的。於是 ,我每天研究各種菜譜 ,嘗試著去熬各種濃湯,買來一大堆好消化的食品,我想讓爸爸快點好起來。每次去肉店去取大骨頭的時候,我都希望明天再能來取;每次去洗那些粘乎的小魚時,我都希望它們可以聽懂我的託付;每次熬製那些難聞的草藥時,我都覺得那是靈丹妙藥......
一年了,我幾乎顧不上照料店裡的生意,好在有服務員幫我細心打理。每天匆忙地行走在喧囂的街頭,我只有一個念頭:快點回家吧,去照顧我那重病中的爸爸。婆婆已經亂了分寸,她幾乎考慮不到每天還要吃飯的問題。
可是,爸爸的病還是一天天加重了。冬天來臨的時候,他的食道幾乎被堵的嚴嚴的,連草藥的湯水都難以下咽。每次看爸艱難地吞咽,看著爸一次次地嘔吐,對大家都是一次情感的折磨。通常是,滿桌的飯菜無人下箸,空著的肚腹不知飢餓。
爸不知道他手裡拿著的CT片是醫生換給他的假的,只覺得沒有擴散的癌細胞怎會阻擋他進食的要求,所以爸強烈地要求第二次支架手術,他要頑強地活下去。
兒女們善意的謊言,讓爸爸再次蒙受了一次手術折磨,十幾釐米長的螺旋鋼絲被艱難地安放在爸的食道裡。兄姐陪爸在省城手術的時候,爸又一次安排我在家照顧婆婆。牽掛著爸爸的病情,我把婆婆託付給表姐,站了一夜的火車趕到爸的病床前。爸對我沒有絲毫的責備,只是刻意地裝出輕鬆的表情,告訴我手術做的特別成功。
快到年底裡,姐姐跟爸商量著想帶他們過去住一段。姐姐家暖氣好,環境也特別適合他們。可爸放不下我們一家 ,不想離開他生活了多年的家。姐姐只好告訴他---您們走了,也好讓花兒專心照顧一下生意,她太忙了。二老這才依依不捨地跟著姐走了,並告訴我過年都去姐姐家團聚。
聖誕節到了,我給爸打電話 ,祝賀他手術成功一周年。爸笑著答應著,不知為什麼我從電話線的這一頭聽到了一絲悽涼。接著,12月29號早上 ,爸給我打電話 說他想回家,特別想,馬上就想回來。我趕緊聯繫姐姐,問明情況,又特意給爸搬了臺電暖放到臥室,聯繫好給爸輸液的護士 ,迎接爸爸的回家。
沒能安穩幾天,爸的病已經出現了惡化的前兆。
2008年的1月5號傍晚,我剛從外面歸家,就看見爸疼痛地昏倒在沙發上,爸用微弱的聲音囑咐我:&34;我轉身拭去奪眶而湧的淚水,奔跑著去了頂樓的手術室,找到熟識的醫生以後,哽咽著幾乎說不清我的意圖,只知道拉著醫生說著&34;我知道不到不能忍受的時候,懂醫的爸爸不會接受毒品對他的麻醉。
兄姐嫂子弟妹們都回來了,寬敞的家裡一下子變的擁擠起來,大家都盡心盡力地侍奉在爸的床前,想替他分擔一點痛苦的折磨。爸看著滿屋忙碌著的孩子們,欣慰地苦笑著:&34;說的我們都酸酸的,臉上的笑容也不自然地夾帶上了苦澀。
液體眼看著輸不進去了,扎進血管裡的針眼裡流出的不是血液,而是積存的藥液。可爸看著站在床前發愁的我,調皮地笑著:&34;我明白:20號是孫兒們考完試的日子,爸在強撐著病體等著他的寶貝們。
23號那天,爸說:&34;我背轉身走出家門,找了輛車,冒雪去市裡接回了兒子 ,姐夫也把佳兒和婷婷帶回了家。吃過午飯要回校了,三個孩子依偎在爺爺的病床前,噙著淚誰也不想離去。爺爺用嚴厲微弱的聲音呵斥著愛孫----去吧,學業重要。爺爺等著你們。
可是,爸,您沒有守約,您沒有等到孩子們放假歸來的日子,就在26號的中午,萬般不舍地離開了我們大家。我知道,您已經耗盡了所有的氣力,可還是沒能堅持到全家團聚的那一天。
生平第一次,我感受到失去親人的刻骨銘心;第一次,我知道對於死神的無能為力;第一次,我理解了撕心裂肺的涵義。親友們安慰著悲痛欲絕的我——堅強起來,因為婆婆還要跟著我一起生活,老爸的遺言裡已經把婆婆託付給了我們。
送走爸爸以後 熱鬧的家裡驟然變的冷清起來,每次回家看著爸爸常坐的沙發空著,我都一臉茫然;每次路過肉店的時候,我都不自覺地進去,拿起一根大骨頭,卻又趕快還給人家,我已經不需要買這個了;每次吃飯的時候,我總是習慣性地拿出四個小碗,卻又酸楚地放回櫥櫃一個。好長時間過去了,我還是不能接受爸爸離去的現實,總以為他去哥姐家住去了,過一段時間自會回來。
夢裡無數次跟老爸會面,夢裡無數次聽老爸訓話,夢裡無數回拉著老爸的手,扶他走路,夢裡無數回看他跟孫兒們嘻鬧,醒來卻只是淚蘸滿巾......
清明到了,我那邊院子裡的杏花開滿了枝頭,香椿嫩芽也綻開了笑臉,那是老爸最愛看的風景。我折上一枝粉白的杏花,再捋上一把香椿的嫩葉,帶去您的墳前,給您讀一段您最喜歡聽的電視報導.把媽也帶去看望您,好嗎?他們都說您的新墳不滿百日,不用去祭奠,可我們不想理會這些,就想去看看您,好嗎?
真的很想您,我慈愛的老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