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桃源河北岸有個叫眾興的大市場,規模很大,那地方主要是阿剌伯人,而以狂飲濫喝的、設注賭博的、地痞無賴特別多。
有個哈姓老翁專門殺牛,開設飯店,供應過客。他有個兒子叫哈烺,娶了個妻子姓馬,小兩口相親相愛,待奉老翁也頗為和順得體。媳婦家住在崔鎮,距離眾興大概有二十裡地。那年十一月,媳婦忽然想回家探望雙親一段時間,哈烺不忍心掃她的興,就把這件事告訴了父親。父親吩咐拿來牛肉和牛肝、牛肚等零星醃製品,裝成一包交付媳婦,讓她帶去送給親家,作為度過寒冬的儲藏食品。媳婦代父母再三向公公表示感謝。哈烺識得一些字,每天在店裡掌管帳簿,父親又不方便送媳婦回家。媳婦對回家的路比較熟悉,她又一直以來沒裹腳,所以就叫她自已回娘家去。
馬氏女走到半路,天上忽然下起了雪,開始她還能冒雪趕路,後來雪越下越大,也看不清路了,迷失了方向。她想暫時找個休息住宿的地方,周圍卻不見人煙。而且天又快黑下來了,雪還是下個不停,路也看不出了。無奈中,她看見路旁有個土地廟,廟門散開,心想可暫時避避雪。趕緊跑進廟裡,只見裡面有個推小手推車的安東青年已先在避雪了。青年坐在地下背靠東牆,馬氏女就靠西牆坐下,兩人稍稍問候應酬一下,然後互相安慰對方。馬氏女瞧見青年郎容貌俊秀,英俊不凡,比自己的丈夫要更風度翩翩,心裡很是愛慕。
一會兒,青年要推車離開前往他處,馬氏女極力挽留他做個伴,青年說道:「我在這裡休息很久了,肚子餓得要命,怎麼辦?」馬氏女便說:「這事好辦。」說著掏出了袋裡的醃熟食給他吃。天黑後馬氏女悄悄貼到年輕人身邊,輕聲對他說:「我倆都沒有被子蓋,天又這麼冷,讓我們互相抱著可取暖吧!」青年一臉嚴肅答道:「神明在上,我可不敢這麼做。」馬氏女硬要和青年睡在一起,青年只好答應了。青年本就是個正常健壯男子,禁不住馬氏女的挑逗,很快兩人滾在一起,歡愉不斷,馬氏女很是暢快淋漓。完事後,兩人相互摟抱酣睡。早晨雪晴,青年告辭離開,馬氏女見狀為表示好意,把袋中的醃製品取出分贈給青年,說:「你就把這個當作幹點,這是我的一片心意,還請你不要拒絕。」青年欣然接受了,互相顧不上詢問姓名住址,就匆匆分手。
馬氏女向西邊出發,青年往東邊走去。青年到眾興時已經是正午時分,看見哈翁的飯館很是雅致乾淨,就把車停在店門口,進內喝酒吃飯,拿出馬氏女送的醃貨,向店主借了一把刀片片切開,當作下酒菜。
哈烺在一旁看那青年吃的牛脯之類的東西,很像是自家出售的食品,再一細看覺得更像,心裡感覺十分詭異,就走上前去跟年輕人套近乎,乘機問他吃的東西是哪兒來的,客人連連笑說「撿了個大便宜」,於是把昨晚的事詳細地述說了一遍。哈烺聽了之後臉色驟變,隨即又強裝笑臉說道:「客人喝醉了,等我去煮杯清茶來為客人解解渴吧。」說完,哈烺急忙去告訴父親,又簡要地把客人說的話向父親轉述了一遍。
哈翁也前去查看,一看果然是這麼回事。哈烺氣憤至極,一時想不出辦法,哈翁出點子道:「別急,怎麼不把客人留宿在家?你去把老婆叫回來,把這對狗男女一起殺了才夠解恨。」哈娘連忙說:「好。」再看那青年,已經喝得酩酊大醉,再加上昨晚的勞碌,樣子十分疲憊。哈翁上前說道:「客人還要上路嗎?現在已是傍晚時分,何不權且到寒舍住上一晚?我喜歡交朋友,絕不會計較房錢的。」青年聽了很高興。
哈翁父子把青年帶到後院邊上的小房中,四面牆壁都用蘆葦編成,外面塗上泥牆加以粉飾。房裡有一張單人床,哈氏兒子抱來被褥枕頭,十分熱情周到。青年正謙遜道謝,哈氏兒子一下子把房門反鎖住,說:「客人還請早早安寢休息,這兒盜賊很多,不得不謹慎小心以防萬一。」說完就逕自離開。青年心裡很是得意,很快就睡得死死的。
不久年輕人酒醒了,看看屋裡漆黑一團,燈燭早已熄滅,只聽到街上傳來陣陣巡夜敲擊木梆的聲音,就再也睡不著了。心頭一幕幕閃過白天店主父子好客的情景。摸出身邊帶著的鑽火工具,鑽火點燈,照亮了四壁,只見房間四周重重疊疊掛滿牛角牛骨。又想到主人是賣牛肉為生的,不禁大驚莫非昨夜和自己私通的是他的兒媳婦?如果是事實,那麼我醉後把秘密洩露,他們現在把我幽禁在這裡,是不是要對我不利?越想越害怕,萬分驚懼。知道門已被反鎖,無法外出。四周巡視,發現蘆葦牆不是很堅牢,就趕緊把燈吹滅悄悄挖了一個壁洞,像蛇一樣爬出,驚慌失措竄逃到荒野中去了。天亮後辨明方向,撿了一條命狂奔而去。
再說哈烺在青年睡覺時,已經把利刃藏進衣服直奔丈人家,手持燈燭連夜趕路,天亮時才趕到那兒。進門和嶽父母略微寒暄幾句,就說要帶著妻子回家。嶽父母說:「昨天才剛到家,怎麼就這麼著急催她回去?」哈烺只是說:「父親突然病了,要有人在侍奉湯藥,家裡要有人手。」說完,徑直招呼他妻子,帶了妻子就急忙趕路。中午,才抵達眾興鎮。妻子走在頭裡,剛剛進屋跨越門檻,哈烺立即把門關上,猛然抽出利刀從背後向妻子頸上狠斬一刀,腦袋瞬間滾落地上,屍體倒下靠在門板上。哈氏老頭見了,急忙砸破小房間的門,尋找客人,但是已經杳無蹤影。看見蘆葦牆上有壁洞,雪光透入房裡,知道客人已經逃走了。哈氏老頭這時驚慌不已,說:「殺奸必須殺雙,現在只殺死了你的老婆,這可要怎麼收場?」兒子也無計可施。
哈翁就關照兒子關緊門窗,坐在那兒守著屍體,自己就從牆洞裡爬出去,跑到鎮上熟讀鄧思賢的訴訟書的某先生那兒去求討妙計。
哈翁一進門就對某先生說:「事情已到了這個地步,只求先生想一出妙計救救讓我兒子。我在桃源河口有兩頃肥沃的田地,方方正正的就像印章一樣;這是我積攢了幾十年殺牛的錢,一共花了六百兩銀子才買到手的。那塊地我願送給先生,決不會吝嗇小氣。」某先生思量再三,隨即慷慨地收下那塊田地,然後對某翁說道:「有辦法了。鎮上那幫流氓惡棍喜歡夜裡賭博,常常到五更時分才回家。你夜裡半開半關一扇門,露出點燈燭亮光。你們父子倆手持利刃躲在門後,無論什麼人,如果看見燈燭進來吸菸,你倆立刻出來抓住他把他殺了。只要有兩具屍體,頭頸裡血肉模糊,面目不清誰又能分辨得清楚?官府即使要查驗新舊血跡,但他們只圖案子快點了結,想來也不會特別深究苛細。要是不用這辦法還想找到其他方法,即使諸葛亮再生,也會束手無策了。」哈翁聽了點點頭表示贊同,回家果然按照某先生的計策在家等候著。
剛到四更時分,就有個人頭戴氈笠,兩眼近視,徘徊在哈翁家門口,突然間他偷偷進了屋,剛掏出短煙筒對著燈燭點火,哈烺的刀早已飛了出去,那人的腦袋就像切瓜一樣乾脆地被削了下來,哈翁父子把他的屍體移到媳婦屍體旁邊,挑著兩個腦袋進城報告縣令。縣令立即過來驗屍,圍觀的人把周圍擠得水洩不通。大家看到那女屍果然是哈烺的老婆,而那男屍不是別人,正是某先生的長子。大家都知道某先生的長子雖然品行不端,但從來不與哈烺的老婆搭話談笑。又看兩具屍體的新舊血跡明顯不一樣,眾人都議論紛紛,表示懷疑。縣令經過審訊,也起了疑心。他傳喚某先生到場,叫他立即認領屍體帶回去安葬,原來縣令還懷疑某先生肯定會大鬧一場,不料某先生卻服服帖帖把屍體認領回家,只是在暗處掉淚埋怨兒子的不肖而已。
縣令回到縣衙以後,想把這案子徹底弄清,可看門的差役暗中早就查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某先生心裡垂涎哈翁那兩頃肥沃田地,便幫哈翁想了這個計謀,不過並沒把這事告訴自己兒子,但也萬萬沒想到自己兒子那天夜裡恰好賭博回家,經過哈翁店鋪門口,於是就慘死在刀下。縣令聽後震驚得合不攏嘴,認為一切都是報應,也就沒再深究,案子就這樣了結了。
直到現在桃源河口那兩頃田仍然還在,還是很肥沃,但是田產主人已經多次更換。熟悉情況的過路人都指著那田產嘆息連連,把它叫做「賣兒田」。
多情小媳婦以牛脯授予僅有露水之緣的情郎,卻無意中使情郎遭遇幽禁,同時也給自己惹來殺身之禍。而垂涎於他人田產的某先生獻上毒計,反而使自己兒子成為毒計的犧牲品,還落得一個「賣兒田」的長久罵名,真是天道昭彰,報應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