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曉冬是名的士司機,這天晚上,輪到他開夜班。送完一位乘客去郊區後,他開著空車往城裡趕。
偏偏這個時候,天下起了小雨,梅曉冬暗暗焦急,現在正值營運的黃金時段,得趕緊回城多拉幾個乘客,可若走大路,又多繞了好幾圈。正琢磨間,梅曉冬猛地想起附近有一條小路直通城裡,能省去不少時間,只是這條小路在進行擴建,路況不太好。梅曉冬遲疑了一下,一打方向盤,還是拐進了小路。
這條小路沒有安裝路燈,梅曉冬打開車上的雨刷,小心翼翼地向前駛著。這時,他聽到旁邊一陣呼嘯,一輛小車速度迅疾地超了過去。梅曉冬蹙起了眉頭,下雨路滑,這個司機難道不怕出什麼事故?
突然,梅曉冬聽到「嘭」地一聲響,那輛小車像是撞到了什麼物體,停頓了一下,接著那輛小車加大油門,一溜煙地跑了。梅曉冬怔了怔,再仔細往地上一瞧,小路旁黑呼呼地似乎趴著個東西。
梅曉冬停下車,搖動車窗玻璃探頭一看,車燈下一個人躺在地上,右腿處往外冒著血。梅曉冬嚇了一跳,馬上明白是怎麼回事,肯定是那輛小車撞倒了人,司機不願承擔責任逃逸了。梅曉冬本不想管這種事,但不遠處有幾個行人也聽到撞擊聲,正往這邊來。梅曉冬無奈地下了車,走近前察看。
被撞倒的是一個老太太,可能是傷口痛苦的緣故,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很快幾個行人聚攏來,都用驚疑的目光望著梅曉冬。
梅曉冬趕緊搖了搖手,說:「這人可不是我撞的。」見眾人不太相信,梅曉冬扶起被撞的老太太,希望她能替自己作證。
老太太嘴唇動了幾下,卻發不出聲音。沒辦法,梅曉冬只好撥打了報警電話和120。
率先趕來的是一輛警車,下來的交警自稱姓齊,了解完事情經過後,又認真地查勘了現場。過了一會兒,120急救車也來了,把老太太送進了醫院。
齊警官做完筆錄,對梅曉冬說:「不管是不是你撞的,請你先跟我去趟交警隊。」
進了交警隊,梅曉冬暗嘆自己真夠倒黴,攤上這麼檔子事。他知道照情形估計,雖然自己問心無愧,但那幾個行人由於天黑沒看清楚,提供不了什麼對他有利的證詞,關鍵就看老太太如何說了。一想到這裡,不知怎的,梅曉冬心裡有些七上八下。
第二天一早,齊警官走進來告訴梅曉冬,老太太經過搶救已經醒了,讓他陪著去一趟醫院,事情馬上就清楚了。到了醫院,梅曉冬從醫生口中得知,老太太的命是保住了,右腿卻粉碎性骨折,還需要一大筆後續治療費用。
梅曉冬和齊警官走入病房,只見老太太面色蒼白地躺在病床上,眼光呆滯地望著天花板。齊警官輕輕走過去,附在老太太耳邊小聲說:「大媽,您想一想,撞您的是一部什麼車?」
老太太收回目光,眼睛突然緊緊地盯著梅曉冬,大聲說:「是他,就是他的車!」
乍聽這句話,梅曉冬驚呆了,齊警官也愣了愣,說:「大媽,這可是交通肇事罪,您得仔細想清楚了。」
老太太冷笑著說:「不會錯的,他開的是一輛黃色的士。」
梅曉冬醒悟過來,這老太太八成是怕找不到真正的肇事車,從而訛上他,以解決賠償問題。梅曉冬情緒激動地說:「大媽,您別冤枉好人,我救了您,您怎麼……」
老太太別過臉去,一口咬定是梅曉冬撞的。齊警官拉住梅曉冬,嘆口氣說:「你的車我們暫時扣下了,你們可以先協商一番,如果不行,再通過法律解決。」說完,齊警官搖著頭走開了。
梅曉冬見狀腸子都快悔青了,早知道這樣,自己該狠下心腸不聞不問,把車開走就行了。梅曉冬因憤怒漲紅了臉,開始謾罵老太太。梅曉冬罵得口乾舌躁,見起不了作用,語氣一轉,又乞求老太太放他一馬。但老太太始終對他的話不理不睬,只用奇怪的眼神盯著他看,一句話也不說。梅曉冬感覺就像踢到了一塊鐵板,沒有絲毫辦法,終於頹喪地坐倒在椅子上,不停地唉聲嘆氣。
這時,一直沉默不語任憑梅曉冬折騰的老太太,竟然抖索著伸出手向梅曉冬招呼道:「小夥子,你過來。」
梅曉冬走過去,有氣無力地說:「您還想怎麼樣?」
老太太嘆息著說:「我知道不是你撞的。」
梅曉冬一震,不解地說:「那您還……」
老太太的眼睛裡不自禁地滾下兩顆淚來,悽涼地說:「我想看看被人冤枉是個啥滋味。」
冤枉?莫非這老太太遭遇過什麼精神刺激不成?否則哪有喜歡看別人受冤枉的。梅曉冬驚得目瞪口呆,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老太太默默啜泣著,良久之後抬起頭說:「我有一個兒子,他的年紀應該和你差不多大……」接著老太太講起了一段故事。
老太太的兒子叫馬軍,打小沒了爹,在苦水裡泡大。馬軍初中畢業後,為了維持一家的生計,就到城裡打工。經過十多年的努力,總算在城裡紮下了根,還買了一輛小貨車,替人跑運輸。眼瞅著日子好過了,馬軍把母親也接了來,讓母親享享福。可在一年前,馬軍清晨開車去菜市場拉蔬菜,在門前的一個十字路口,他看到有一輛無牌照的小貨車超速撞倒了一個過馬路的老太太,那名司機一踩油門溜了。出於道義良心,馬軍停下車,馬上把老太太送進了醫院。
本來馬軍做了好事,心情很愉悅,第二天他還主動去醫院探望老太太。但老太太的兒子一來,情形就變了卦,那對母子對馬軍反咬一口,硬說老太太是被馬軍的小貨車撞的。由於當時沒有目擊證人,馬軍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他怎麼也沒料到自己的好心變成了這樣。有了那對母子的指證,馬軍只得變賣辛苦掙來的家產進行賠償。打那以後,馬軍的精神徹底崩潰了,整天不言不語像個傻子。三個月前,馬軍再也受不了這種精神壓力,居然去跳了河,他口袋裡的遺書上只有一行字:「咋能冤枉人!」
老太太講到這裡已經泣不成聲,梅曉冬卻如遭五雷轟頂一般,呆呆地說不出話來,一幕情景霎時在他腦海裡浮現。
原來梅曉冬的生活經歷和馬軍差不多,他開上了的士,不僅買了房,還娶了老婆,也把母親從鄉下接來享受天倫之樂。母親節儉慣了,早市的菜便宜,所以每天一大清早就去菜市場。那次母親趕早過馬路被無牌照的小貨車撞了,幸虧遇到了馬軍,及時送去了醫院。當梅曉冬接到馬軍打來的電話,急急忙忙跑到醫院,對熱心的馬軍非常感激。但不久他從醫生口中得知,母親的傷勢嚴重,很可能需要巨額醫藥費。
回到家後,梅曉冬犯起了愁,他知道那輛肇事車很難找出來,該怎麼辦呢?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剛建立的幸福家庭就這樣毀了。突然,一個邪惡的念頭在他腦中閃過,反正沒人看見,何不把交通肇事的責任推到馬軍身上。這個念頭使梅曉冬的心怦怦亂跳,終究私心戰勝了良知,他咬咬牙趁夜偷偷去了醫院。
見到母親,梅曉冬把自己的想法對母親說了,起初母親死活不同意,梅曉冬只好跪下來聲淚俱下地說:「媽,難道你想看著兒子變得一無所有嗎?」
在梅曉冬的苦苦哀求下,母親老淚縱橫地說:「你媽這輩子清清白白做人,這次……」
母子倆違心地將肇事責任推到馬軍身上,事後梅曉冬看到馬軍那種既憤怒又無奈的眼神,心裡也有些後悔。
馬軍傾家蕩產地賠了錢,治好了梅曉冬母親的傷。然而梅曉冬的母親因為做了虧心事,一直鬱鬱寡歡,再也不肯出門,漸漸釀成了絕症。臨終前,母親拉著梅曉冬的手說:「兒啊,我生平只做了這麼一件缺德的事,老天爺的報應就來了。你一定要找到馬軍,好好跟他賠禮道歉,否則我死了也閉不上眼啊!」梅曉冬含淚答應了母親的要求。
母親去世後,梅曉冬四處尋找馬軍,卻根本沒有任何消息,這成了梅曉冬心裡一個解不開的結。他萬萬沒有想到,因為自己一時的私念,害得馬軍含冤自殺,而事情偏偏這般湊巧,面前的老太太竟然就是馬軍的母親。
老太太抹了抹眼淚,露出一絲苦笑:「看到你的樣子,我終於明白了被人冤枉是啥感受,我那兒子傻呀!」
聽了老太太的話,梅曉冬心如刀絞,馬軍的事一直令他愧疚不安。
「我……」梅曉冬想向老太太說明實情,話到嘴邊始終提不起勇氣。
老太太搖了搖頭,說:「小夥子,我不該害你跟我一樣受折磨,真是對不起。呆會兒我會向警官解釋清楚。」梅曉冬羞慚地低著頭,心裡飛快地盤算著。
過了一陣,齊警官又走進病房,打量了兩人一眼,說:「兩位協商好了嗎?」
老太太充滿歉意地說:「警官,剛才是我一時蒙了心,錯怪了好人,其實我不是這個小夥子的車撞的。」
齊警官把目光望向梅曉冬,梅曉冬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狠狠地一咬嘴唇,說:「不,大媽確實是我的車撞的,是我不願承擔責任說了謊。」
老太太一愣,說:「小夥子,你……」
齊警官不解地說:「這倒奇了,你們不是相互指責對方嗎?現在怎麼反而替對方開脫?」
梅曉冬走到病床前,誠摯地說:「當時天黑,大媽沒看清楚,總之我願意承擔一切後果。」
老太太一聽急了,極力替梅曉冬辯解起來。兩人一方說沒撞,一方說撞了,爭得不可開交。
齊警官連忙擺了擺手,說:「兩位不要爭了,真相已經大白。我在勘察事故現場的時候,發現地上散落著一些左前燈的碎片,這是肇事車撞人後留下的,而的士的左前燈完好無損,這就說明肇事者另有其人。當時我立即通知了前方的交警設卡攔截,果然在城區的路口發現了缺了左前燈的肇事車。經過我們一番盤問,肇事者承認了自己肇事逃逸的罪行,現在還留在我們交警隊接受進一步調查呢!」
聽罷齊警官的話,老太太深有感觸地說:「小夥子,你真是個好人啊!你一定是擔心找不到肇事者怕沒人照顧我吧。哎,我兒子當時能遇到像你這樣的人就好了。」
梅曉冬的心一酸,他是個好人嗎?梅曉冬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曾經做的錯事已經無法挽回,他有責任照顧這個失去了兒子的老人一輩子……
(作者:無聊看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