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亨利被譽為「美國現代短篇小說之父」,一生創作了近300部短篇小說。而在歐·亨利眾多小說作品中,《麥琪的禮物》是世界各地各種「歐·亨利短篇小說集」必選編的作品。
究其原因:一是這篇小說的愛情浪漫、煽情效果居所有歐·亨利愛情小說之首;二是這篇小說「雙重驚奇」的結尾寫作技法、幽默詼諧的語言最能體現作家的寫作特色;三是這篇小說取材於歐·亨利本人真實經歷,是為了紀念他的妻子而創作的。他的妻子病重仍堅持獨立撫養女兒,並頂著高燒為亨利包紮聖誕禮物,受冤漂泊海外的亨利知道後明知有牢獄之災仍趕回國見妻子最後一面。
《麥琪的禮物》講述的是互送禮物的故事:有一對年輕夫妻,丈夫吉姆有一塊家傳的金表,妻子德拉有一頭美麗的秀髮。聖誕節前夕,妻子德拉賣掉了頭髮,給丈夫吉姆買了一條白金表鏈。沒想到,丈夫吉姆賣掉了金表,給妻子德拉買了一套玳瑁發梳。夫妻兩人用自己擁有的最寶貴的東西去換取自認為最適合對方的禮物,結果,兩件禮物都沒能派上用場。
很多人把《麥琪的禮物》解讀為讚頌純潔愛情、無私奉獻、人性美好的小說。而我卻認為,小說是借德拉和吉姆夫婦淚中帶笑、笑中帶淚的愛情故事,表現貧窮夫妻婚姻生活所蘊含的辛酸、悲哀,以及消費文化影響下社會現實的冷酷。
1、透露生活悲涼的環境描述
小說開頭,沒錢買禮物的德拉趴在家裡「那張又老又舊的小榻子上痛哭」,然後感慨:「人生就是由淚水、抽噎和微笑組成的,而佔據主導地位的顯然是抽噎。」
歐·亨利筆下這對年輕夫婦的家庭環境也處處透著灰濛濛的悲涼:租住的公寓「比貧民窟好不到哪裡」;公寓自帶的信箱、門鈴只是擺設,門廊貼著的男主人名片字跡模糊了也沒更換(說明沒有信件、朋友的交際往來);公寓「灰濛濛的後院,灰色的籬笆」(沒錢翻新裝飾),連帶院裡的貓也是灰色的(不沾葷腥呈現暗淡的毛色);德拉的穿著打扮是「褐色的舊外套,一頂同色的舊帽子」。
2、德拉心不甘情不願地送禮
注意觀察德拉想賣掉秀髮換錢的細微表情變化及心理活動:「她的臉色迅速黯淡下來」;「她靜靜地站了一會兒,有些猶豫。沒有預兆地,幾滴淚水暈開在破舊的紅色地毯上」;「像下了某種決心似的,眼淚還來不及擦,裙角就已經飄出了房門」。
這些細緻的描寫表現了德拉的矛盾,她其實是不情願賣掉心愛的頭髮的。她將頭髮、丈夫兩者進行了內心劇烈的鬥爭衡量,並以最快的速度跑去賣頭髮,不給自己留下太多考慮的時間,害怕多考慮了就會猶豫,改變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做的決定。
3、同苦的夫妻不一定就是真愛
現實生活不會像小說那樣戛然而止。如果將德拉、吉姆送禮的事情帶入現實生活,我們要續寫送禮之後的故事。斥巨資買來的禮物表鏈、發梳不能充飢,只能成為家裡的擺設。夫妻倆邊忍凍挨餓,邊欣賞精美的表鏈、發梳,會不會責怪對方華而不實繼而引發家庭戰爭?家境日益拮据的他們,會不會再賣掉禮物換牛奶麵包?
夫妻之間是否真愛,逆境和貧窮不一定是最好的試金石。金錢,才是人類情感很好的試金石。現實生活中,我們見過太多能同苦、不能同甘的夫妻、兄弟、父子。逆境、貧窮反而催生出兩人不得不「抱團取暖」的感情,這當中也許有真愛,也許有無奈,因為他們暫時沒有能力、沒有資本去背叛婚姻,另擇高枝。只有共同經歷過甘苦、順境逆境的夫妻才敢說是真愛!
曾經,禮物在西方屬於私人物品,交換流通範圍只限於關係密切的親友。但是,19世紀中後期,處於經濟社會極大變革的美國,商品物質極大豐富,貧富差距迅速擴大。伴隨而來的是潛移默化、深入人心的消費文化。在消費文化的影響下,禮物變成了商品,禮物的商業價值超越了被寄託的感情價值。而節日、紀念日的禮物饋贈具有了商業化的意義。節日的娛樂狂歡背後,流露的是一種消費至上、娛樂至死的社會現象。《麥琪的禮物》就是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產生的。
表面上,送禮物是自願自發的、無個人利益的。但是,正如馬塞爾·莫斯在他研究原始社會禮物交換的著作《禮物》中強調的,商品和交換領域的活動能讓人建立人和事的關係類型,並在倫理方面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禮尚往來」,禮物的意義演變為了一種契約關係、經濟行為,成為了強制性的、有計劃的,涉及個人利益計較的。
在一個溫飽問題尚且不能完全保障的家庭裡,禮物的實用性肯定是第一位的。但僅僅實用,是不夠的。德拉想給吉姆買一件「稱得上他的、精緻的、珍貴而又實用的東西」,於是花了比全家一個星期收入還要多的錢,買下了一條白金表鏈。吉姆給妻子買了「一整套插在頭髮上的梳子,用玳瑁做的,鑲嵌著美麗的珠寶,原本展示在百老匯某個櫥窗裡」,可這是一套中上層社會女性才會使用的發梳。
雖然將這對年輕夫妻互送禮物的行為,直接解讀為赤裸裸的金錢關係太過冷漠。但是明知沒有錢,還一定要買精美聖誕禮物的行為,卻折射出強烈的消費衝動。觀照德拉、吉姆挑選禮物的方式、購買行為、心理預設,都充滿了濃厚的消費文化色彩。顯然,禮物的價值不可避免成為衡量人與人感情的尺碼。
除了聖誕禮物,德拉、吉姆也許還要花心思去為對方準備萬聖節禮物、復活節禮物、情人節禮物、生日禮物。想必,又是一番拮据的籌備禮物情景、尷尬又無奈的送禮物場景吧!
小說雖簡短,卻精彩地描述了妻子德拉買禮物、送禮物、收禮物的全過程。顯然,女性更容易情緒化,描寫妻子情緒高低起伏的表現會比寫理智的丈夫更容易成功。看看兩人收到禮物後的情緒對比就知道了。
妻子——「哎呀」,德拉突然發出一聲狂喜的叫聲。緊接著,她竟神經質地大哭起來,等著男主人來哄她。她緊緊地將這套發梳摟在懷中,好一會兒,她才抬起那迷濛的雙眼,笑著對男主人說:「我的頭髮長得很快。」她像一隻被燙到腳的小貓似的跳了起來,一邊跳,一邊還興奮地叫道:「喔!喔!」她又熱切地伸出手掌,那冷冰冰的金屬仿佛閃耀著某種光芒——代表她的快樂和熱誠的光芒。
丈夫——吉姆沒有拿出他那塊金貴的表,卻一下躺倒在床上,將雙手枕在腦後,笑了起來。
德拉、吉姆的家庭是19世紀末典型的美國家庭模式:男子在外掙錢養家,女子在家裡操持家務。小說只關注妻子德拉的消費過程,是因為在19世紀末女性購物具有非同尋常的意義。
首先,女性勤儉持家的傳統觀念逐漸被懂生活、會享受的觀念所取代,女性的形象、身份代表了她身處的家庭地位、她所依附的男性能力。其次,面對枯燥繁瑣的家務勞動、封閉壓抑的家庭環境,女性的消費欲望更強烈,挑選、購買商品的消費過程帶來的興奮感、滿足感,能讓享受暫時的精神解脫。再者,沒有經濟能力的女性,為了滿足消費欲望不得不選擇外出掙錢,從背著老公偷偷掙錢攢錢到光明正大兼職、專職,逐漸打破了「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模式,成為後來職業女性形象的起源。
作為批判現實主義作家代表,歐·亨利筆下的愛情故事、婚姻生活,承載了他對消費文化影響下人際關係、家庭觀念的沉重思考。他用看似輕鬆詼諧的語言,精心設置了一個出人意料的結尾。這淚中帶笑、笑中帶淚的結局卻折射出愛情的辛酸、生活的悲涼以及現實的殘酷,不禁令人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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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樂居
圖/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