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在跟蹤一個女人。
此時我們身處一家超市的飲料區,她從貨架上拿了兩大盒牛奶放進購物車,購物車裡所有東西都是家庭裝。
我一點都不意外。
這是她六十天內第一次來這購物,購物一次會買夠兩個月的食物用品。
雖然她家就住在附近,但她是個宅女,除了兩天一次扔垃圾,一天之中她只會進出家門兩次。
結完帳,她左右各拎著一袋子走出超市,走向小區。
她在樓下的豐巢快遞櫃前停留了一會兒,臉上露出猶豫的神色。
看看手中緊繃的白色塑膠袋,再看看青綠的快遞櫃,大概在心中設想如何負荷。
顯然她沒有想出辦法。
於是她乾脆向樓門走去,手上的紅色勒痕若隱若現。
我混入人群,跟著上了電梯,出電梯後,她往左行,我往右走。
我走得很慢,她很利索地開了門。聽到關門聲後,我轉身來到她的門前,倚門席地坐。
她一般不怎麼發出聲音,十一點左右便萬籟俱寂。
不過夜裡經常能聽見一些別的聲音,像是沉沉的低吼,重物撞擊桌子,或是器皿摔碎的聲音。
我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些聲音,我打算明天入室查看,或許能找到答案。
這條走廊的燈是聲控的,此刻熄滅了白光。
看來今天的跟蹤也沒有任何新的內容。
也是,我跟蹤了這麼久,幾乎把她的生活習慣都摸透了,自然很難再得出新的發現。
除非進她家看看。
我開始期待明天的到來。
02
我是個小說家,業餘的。
為了寫出更豐滿的人物,我正在跟蹤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
她的名字、戶籍、過往經歷都不重要,她將被我寫入小說,有一個全新的名字和過往。
但最近我發現這還遠遠不夠,我需要更細節的東西。
我對她的經歷和家庭有很大的好奇,但我無法獲取這些信息,除非進她家中勘察一番。
其實她是一個無趣的人,也許根本不值得我這樣冒險。
但我已經跟蹤了這麼久,不甘心半途而廢。
這時,我聽見了輕微的腳步聲,我趕緊起身走到電梯門口,做出等待電梯的樣子。
很快,她出來了,一身黑白職業裝,是最普通的款式。
雖然化了妝,但眼裡的疲憊暴露無遺,紅血絲與薄薄的一層生理淚水覆在眼球上。
肢體動作雖然乾脆,但停頓時有一種難言的沉重,這種鈍感也落在她的氣場中。
她的眼光從不直接掃過周圍任何人,但我知道她時常以眼角餘光注意著周圍的一切。
有時興趣抑制不住,甚至會假裝撇頭或四面張望,以提供快速重新審視興趣點的機會。
這點是我上周發現的,就在我認為已經對她觀察完畢,可以結束之時,我發現了這一點。
也正是因為這個,我決定繼續跟蹤,我覺得她並非無趣,只是藏得很深。
我一直等到隔壁住戶也出來搭乘電梯,才先後跨進電梯。
下電梯後,我眼見她走出樓棟大門,方回身,趁機走進她家。
03
這是一間五十平米左右的單身公寓,沒有落地窗,只有一扇大窗戶,窗臺凸出的一部分作為晾衣的陽臺。
屋子很亂,各種東西交叉堆放,像一副超現實主義的潑漆畫,凌亂的線條無規則地重疊交錯,顯出一種不規則的藝術美。
屋內的空氣乾冷無臭,有微微的塵灰味。床的旁邊就是玻璃質的桌子與青綠色的沙發。
我開始工作,將她的所有抽屜都打開翻看一遍,看完再原樣恢復關上。
我找到了她的戶口本和十幾本書。書封是白色,中間印著黑字,都是我不曾聽說的書名。
我隨意翻開最上面的一本,打算看兩眼就放下。
我被停職了,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我打算利用這半年時間專心完成一本長篇。
為了更細緻地刻畫人物,我打算跟蹤一個男人。
2019.12.1
我背脊一陣發涼,心中疑惑被釋解的同時,一種毫無理由的恐怖感襲擊了心臟。
她也是個業餘的小說家?也像我一樣跟蹤人?這些是她出版的書?
不,每一頁都標註了日期,這應該是一本日記。
我繼續看下去。
最後一頁的內容是:
差不多了,再跟兩天就結束。
2019.12.31
此時一種巨大的混亂感衝上我的頭腦,理智開始瘋狂地尋覓一種莫名的聯繫——
但這就像在一幅超現實的塗鴉中尋找規律一樣讓人崩潰。
咔——
04
她回來了。
我呆在原地,害怕又茫然地望著走進來的女人。
寬額,濃眉,大眼,塌鼻,厚唇,左眉首下有一粒淺棕痣。
笑起來有一對不對稱的酒窩。
我看著她,她對我的出現居然並不驚訝。
我如有所悟,混亂的思緒逐漸清晰,我顫著手摸上自己臉龐:
寬額,濃眉,大眼,塌鼻,厚唇,左眉首下有一粒淺棕痣。
確認自己的同時,她逐漸變得透明,直至消失。
原本開著的門也恢復關閉的狀態,周圍的一切既陌生又熟悉。
我想起來了。
無數個夜裡,我坐在電腦前抓亂頭髮,為寫到一半出現的卡頓而抓狂,寫到眼乾口澀,頭腦發脹,用頭猛磕桌面……
後來,為了寫出更好的作品,我決定跟蹤一個從監獄出來的殺人犯。
我很快等到了他,跟蹤了一個月,就在即將結束的前兩天,我暴露了。
「你為什麼跟蹤我?」
「我,我……實在抱歉,其實,我……
啊!你幹什麼?救命——救……命……」
我記得他陰騭般的雙眼憤怒地注視我,緊接著一道寒光閃現。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