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片死了,這個不幸的消息在北山腳跟下一個不大不小的山村突然傳開。人們誰也不會相信這是真的,都在猜疑著打探著,有的已在街旁巷口門前撒上白石灰來避邪。他是偶遇一次意外車禍,頭在車軲轆下碾軋過去,鮮血染紅了一片地,臨上救護車時已不象人樣了,家人抱著寧叫錢撂了悔,也不叫不撂錢悔的心情,在重症監護室搶救了五天,花了七八萬元走的,這錢說實話也花的夠冤枉,當時實際上已沒氣了。可憐的瓦片終究沒有邁過六九五十四這個土話說的九歷年的門檻。
瓦片祖籍山東,解放前山東遭災,是他爺爺一擔子挑著破東爛西,帶著剛成親不久的瓦片父母,沿路乞討半年之後才在這小山村落了戶。那時的成親簡單,不象而今這樣紅火排場風光,瓦片母親是童養媳,只不過是從這個炕睡到另一個炕上就算成親了。炕上只鋪一張破蓆子,根本沒有什麼陪嫁,更別說領結婚證掀蓋頭鬧洞房喝交杯酒等歡心之事了。
瓦片兄弟二人都出生在這個山村裡,他家姓郭,瓦片哥出生時,因為是第一個娃又是帶把兒的,他父親高興的特請村裡一位有文化的先生,起了名字郭添磚,意思是長大後為國家或為郭家出力做貢獻,親朋鄰裡都說這名兒起得好吉利,好大氣,孩子將來一定有出息,瓦片父親洋洋自得地隨口哼了幾句亂彈,並請起名的先生喝酒,高興得不得了。緊接著二娃子出世,他父親自然沒請先生起名,跟在大娃名後就叫加瓦,時間一長,大娃就叫磚頭,二娃就叫瓦片,雖然小名有些土氣,但聽著倍感親切。
瓦片家的家境和當時社會大多家庭一樣,用一窮二白形容實不為過。老大磚頭到了結婚年齡,他父親託媒人不知上了多少家門,看了多少副臉色,請了多少回媒人吃飯,說了多少好話,這家嫌孩子醜,那家嫌光景差,有幾家孩子都願意,但女方家長因為有兩個小子而告吹。為這瓦片父親一狠心,萌發了把長子招親的想法,這消息剛傳出去,上門提親的就絡繹不絕,這個媒公前腳走,那個媒婆後腳就跟來了,只因磚頭這娃苦份好,勤勤心眼多,並且這家子人也實誠,三下五除二婚事成了,臨招親走那天瓦片一家都哭成了淚人。
老大磚頭招親走後,瓦片好像成了三十畝地裡一根苗的獨苗家庭,自覺優勢不小,趕緊掙錢攢錢娶媳婦,這想法倒也正確,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一分錢難死英雄漢,此道理誰人不懂?瓦片很為大哥招親心裡暗暗慶幸,雖然有點心疼,但還是喜大於疼。
瓦片生的小鼻子小眼小個子,十幾歲就有點脫髮,走起路還有點羅圈。人常說寧生窮命,別生窮相,但瓦片這兩窮都集一身。上學時,由於家裡窮,經常交不起學費,買不起本本鉛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混了個小學畢業,匆匆走完了人生求學之路。
步入社會後,瓦片很快學習並掌握了燒磚技術,別看他文化不高,但說起燒磚來他能滔滔不絕,從裝窯到點火,又從看火焰到最後滅火出磚,說得頭頭是道,以致於求他燒窯的老闆爭著給他漲工資,一個比一個出的多,最後瓦片一人承包了好幾個老闆的窯,雖說苦了點,但腰包也隨之鼓圓了,錢是人的膽,最起碼娶媳婦綽綽有餘。
「我要給我瓦片說媳婦了",瓦片父親再次插起招兵旗,從瓦片二十歲,這旗一直扛到瓦片三十五歲,繼續著請媒人,看臉色,說好話,拍胸脯,但每一次都以失敗告終,每一次都是豬尿泡上扎刀子一一洩氣了。後來瓦片父母相繼去世,都是嘴張眼瞪,毫不放心郭門未來的香火延續。
「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瓦片四十歲那年交了桃花運。從青海過來一位四十多歲的婦女,領著一個十四五歲男孩,因不忍前夫對她母子的虐待,離婚後遠走他鄉,意欲重新組建家庭,只要有房住,有飯吃,人品好就行。好事不能耽擱,在找對象比登天還難的當今,瓦片抓住了機遇,不嫌女方比自己大,也不嫌人家有孩子,經人說合,沒有請客擺席,沒有樂隊吹吹打打,領了結婚證,高高興興地度他自己今生的蜜月去了。
瓦片的三口之家過得還算幸福美滿,不像先前人議論的那樣,怕這母子是騙子,錢到手就跑了等等。妻子在家操持家務,抽空掙些零花錢。小子也大專畢業有碗飯吃。他本人也在一上市企業幹了多年。工資領到手,瓦片一併交給妻子,妻子也順手給他些飯錢,煙錢,摩託油錢。上集趕會,瓦片用摩託載著妻子,一溜煙過去,人們都投以羨慕的眼光,不禁說一句,瞧這兩口子。
那天瓦片出車禍電話打來時,瓦片妻子正在給鄰村一家挖半夏,天氣本來已是初冬,加上飛來的橫禍打擊她一下癱軟在地上......
瓦片的喪事辦得很隆重,依他母子的心願,擺了豐盛的宴席,使用了兩班樂隊。圓了瓦片結婚沒用樂隊的夢想。兒子的同齡人送了花圈,掛了挽幛,兒子披麻曳杖,用真誠寫了一份懷念父親的祭文,短暫的十五年,不親的父親勝似親生,永遠活在他母子心中。又花錢請方圓十裡吃香的陰陽先生選了一塊好墳地,說這墳有利於後代興家立業,特別是說媳婦不費心。
′起靈",正午時分,隨著贊禮先生嘶啞的叫聲,齊刷刷從路旁過來十幾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瓦片的靈柩被裝上靈車.......
從此,郭門祖宗三代爺(yα)娘娘桌上又多了個鏡框,瓦片的遺像是彩色的,和他父母的並排放著,妻子每天三頓飯都要上香祭奠,四個水果盤停幾天就要更換一次。兒子又要出門打工去,他把父親的遺像存在手機裡,他要常看看父親那寫滿滄桑的遺容,他要常想想父親以往對他母子的情恩。往後的歲月,這對孤兒寡母,又要為郭家的香火延續傳承,繼續著先輩們走過的老路,掙錢,請媒人,看臉色,說好話,拍胸脯......
(作者:權保駿,山西省鄉土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