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時節,瓜果飄香,憨女沒有福氣再最後欣賞一回圓圓的月亮,最後吃一口甜甜的月餅,就告別了生她養她的黃土地,死了,身後丟下兩圪節一把搬不倒,一頓能吃一洋瓷盆子餃子或一腰箅子包子的小夥子。她知道她得的是歪歪子病,活不長遠了,再花錢也逃不出閻王爺的手心,既然生死薄上勾了你的名字,也只不過是多幾天少幾天的事情,還不如給娃們攢些錢買房買車娶媳婦。家裡人再謊也謊不住了。把藥瓶上的說明書撕掉也無濟於事,破罐子破摔不積極配合治療。房漏偏遇連陰天,運氣背死了,她丈夫前幾年晚上捉蠍子不小心掉進枯井摔死了,打撈上來時,蠍子把身上蜇的黑紫蘭青,臉上手上沒一點好肉了。
憨女死的這天是農曆八月初八日。俗話常說生八不死八,死了用刀殺,也不知啥子意思,有沒有科學依據,她反正佔了兩個「八",並且還是五十八歲走的。算來是三個「八」了。吉利不吉利,只有天知道。家裡連連倒這麼大的黴還能咋了呢?
大山知道憨女死了的消息是他老婆打手機告訴他的。那天蘋果價格好,他抓住這個機會想多下些蘋果,趕緊拉上去賣。他一聽到這消息,立馬停了,開上電三輪就往回趕。
大山風風火火趕到憨女家時,大門右邊已掛起白紙幡。憨女家的花貓花狗也很知趣地躲到一旁去了,不像平日裡那樣圍著客人轉。鄰居娘兒們圍成一圈頭對頭,在門外一個小鍋旁煮油餅,濃濃的柴煙一會兒刮在這邊,一會兒刮在那邊,燻的人們本來就紅紅的眼窩裡更增加了酸味兒。煮的油餅是在死者入殮之後,放在棺材前一個小桌上,擺上八個碟子,每個碟子裡放六個油餅,等棺封了後,木工用鑽子扎油餅,就是鑽頭那長短,能扎多少扎多少,一是逼逼邪氣,二來圖個吉利。
這時憨女家院裡人已站滿了。有她的同齡人,有兩個兒子的兩班子同齡人,有她丈夫的生前友好,左鄰右舍的大叔大嬸,兄弟姐妹,從這陣勢就能看出憨女一家平日裡的為人處世。北房中間屋裡放著一副雕刻著二十四孝的柏木棺材,油光透亮,頭朝南放著。大山走到棺材跟前摸了摸,拍了拍,轉了一圈說「不錯,好板。"「活著一床好鋪蓋,死了一副好棺材。」他又走到北房邊間裡看了看憨女。憨女已經穿好了壽衣,臉眉朝天睡在炕上,臉色蒼白,臉上沒有肉了,塌陷了兩個坑,嘴張著眼瞪著。人常說,人咽氣後嘴張眼瞪是身後有不放心的事兒。怎麼不是呢?大山用他粗糙的手把憨女的眼睛從上往下摸了摸,好像頂了點事,眼睛閉住了。他吆喝著取個硬幣塞到憨女嘴裡,村上的人但凡有此類現象,都用這辦法。
小時侯,憨女家和大山家是一條巷裡緊挨著的左右鄰居。大山家東房的後牆是憨女家西房的後牆。他們兩家一個住東房,一個住西房。
憨女是抱養來的。憨女養母不會生,憨女親娘生的管不了,一年一個女孩,連生了三個。生下憨女後一狠心決定送給他人,為把這憨女送人還演了一場假戲。憨女父親把憨女裹到老虎褥褥裡,戴上手絹編的帽帽,懷裡塞上一塊紅布,上面寫著女兒的生辰八字,抱到路邊,又通知憨女養父來抱女兒。這樣回去後,憨女養父就有根有把地說他怎麼怎麼拾下個孩子,孩子當時哭的要多恓惶就有多恓惶,他怕孩子被狼吃掉,才抱回來的,說的有鼻子有眼兒,瞞過了所有人。但腦子夠使的人一聽就知道是一場戲,誰也不去打聽,誰也不去揭穿。大隊幹部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落個人情,照樣順順利利把戶口入上了,起名叫李紅心。可是,這名字就入戶口用了一次,後來一直親的叫「憨女",以致於村裡人大都不知道李紅心是誰。
大山比憨女大幾天。大山媽和憨女媽關係親的如同姐妹。說白了就是除過晚上不在一塊睡,其它時間都在一塊兒混著,紡花織布納鞋底。大山媽說我奶水足,你家憨女喝奶粉花錢多,你還是把娃抱來吃我的奶吧。這樣一來二去,幾年下來,大山憨女同吃著一個媽的奶水。說來也怪,大山從來都不嫌棄憨女吃他的口糧,這也就是緣分吧。有一天,憨女養母趁孩子吃奶時說,以後把大山招親給憨女,給我當兒子。大山媽聽了後說,咱姊妹沒意見,看娃裡的意見吧。(連載一)
(作者:權保駿,山西省鄉土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