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在老北京末代澡堂的故事 ‖廚師

雙興堂是個老澡堂子，來洗澡的天南海北的哪裡的人都有，從事什麼行業的都有，其中就有兩個廚師也常來雙興堂洗澡。

十個廚師九個胖，這句話一點兒都不假 。倆廚師 都是胖子，雖然都是胖子， 但是胖的不一樣 。一個是又高又胖又黑像一截大鐵塔；另一個是又矮又胖又白像一頭大白豬。

高個胖廚師老薑 是京城八大樓的名廚，退休在家安度晚年。矮個胖廚師 劉二是京城開飯館的外地人。

倆人雖同在雙興堂洗澡卻沒有過多的交流，頂多見面點點頭。

老薑 學廚師是拜過師傅的，開始也是從當小徒弟學起。

廚師是勤行，也是一種古老的行業，講究拜師傅傳徒弟六年零一節才能出徒，規規矩矩學出來才是地道的廚師。

開始不讓上灶做菜，得先幹雜活：砸煤，籠火，劈劈柴 ，搬米麵，倒泔水 ，什麼雜活都得幹。新社會不講究倒尿盆了，要不，師傅的尿盆也得給倒了，因為師傅從舊社會過來的人，也給老薑的師爺倒過尿盆挨師爺打才學成的手藝。師傅不能打老薑了 也不能給他倒尿盆兒了 ，就常給老薑臉色看 ，說師傅不像師傅 ，徒弟不像徒弟 的話刁難老薑 。

老薑一說起來學徒之事滿臉都是淚 ，說我學個徒容易嗎 ！

劉二雖是廚師，卻跟老薑截然不同 ，他是最早來京城做小賣買的那撥人，聽說北京好掙錢，帶著一家老小就來到了京城 。那會兒管的松 ，先在胡同口擺攤賣包子 混沌，京城這旮沓好啊 ，賣什麼都能掙錢 ，積攢了些錢，又租了小飯館幹起來 ，什麼紅案白案一概不懂 ，只要是賺錢顧客受歡迎就幹 ，講究創新 ，迎合大眾的口味兒 ，也是個憑本事吃飯的人。

劉二在北京掙了錢，還毫不避諱地笑話說北京人懶，早點都讓外地人幹，要沒有我們外地人，北京人就沒有飯吃。其實，沒你劉二來之前，北京人活得也挺好！一看劉二就是掙了大錢 ，活脫脫新北京人的樣子。末了還不忘說上二句，現在的政策多好啊 ，要不 在老家臉朝黃土背朝天一年到頭也落不下幾個錢 ，做夢也沒想到有閒錢在京城的老澡堂裡洗澡。

兩個廚師愛泡熱水澡，只是倆人都是大噸位，下去的時候，泡池裡的水就溢出來，出來的時候，水就少了很多，很是壯觀。

在熱池子泡個痛快後，來到大廳休息喝茶侃大山，只有在雙興堂才能這麼舒服自在。

雙興堂就這點好，不但能洗澡，還可以讓澡友帶飯，也能喝點小酒。劉二好喝二口，自己又開著飯館，醬好了的豬肘花，蹄子，肉餡大包子帶來，他又是豪爽性恪，與幾個和得來的澡友大快朵頤 ，好不熱鬧痛快。

劉二在澡堂子結識了幾位當地的酒友，成了無話不說的哥們。

老薑雖是名廚，卻和劉二不同，從沒見過帶菜，吃的也不講究極簡單，煮花生仁，鹽水杏仁，豆腐絲，就能喝上二兩。

民以食為天，吃是大事，菜做的好不好全憑做飯的手藝。有喜歡廚藝的澡友就像老薑討教，老薑就像說書一樣 ，抑揚頓挫， 有板有眼講起來 ：蔥燒海參講究先上糖色，蔥需切大寸一，油溫得掌握好，大蔥爆出蔥油，再燒海參為最佳；京醬肉絲因用京東的黃醬而得名，講究以甜為主，以鹹為輔 ，甜鮮之味。蔥是用漳州大蔥 ，切眉毛蔥絲，擱在上面，要的是爽口，要是擱在菜下面一燙，蔥糊了 ，沒法吃了，也不用澱粉勾芡 ，見油不見汁，沒兩年以上的功夫做不出來 ，最簡單的菜才能體現出手藝人的高明 ；炒麻婆豆腐用牛油還是羊油？青豆還是黃豆 ？講的是繪聲繪色 ，而聽的人，哈喇子也不覺流了下來 ！老薑不帶菜， 他講菜還美名其曰：精神會餐 ！

老薑是京城八大樓的名廚，飯店酒樓，廚師學校曾高薪聘請他去當講師，都被他婉言拒絕了。老薑有自己的說法：不按規矩來 ，害人去可不能去 。

我要鎮江的米醋 ，湖北的曬醬油 哪給我找去 ，過去的東西沒有了，炒出來菜還能吃出那個味兒…… 姥姥！

澡友就說老薑這個人很怪，放著大把的銀子不掙，理解不了，是個怪人。也有澡友伸出大拇指贊 老薑說： 他是京城最後一個廚師！

劉二飯館生意不太好，心煩氣躁，索性交給兒子打理，自己來雙興堂洗熱水澡圖個心靜。他在和澡友聊天的時候喜歡說：「我要是能創新幾個拿手菜，不就發了。」一個上了年紀的澡友就說。「你們就講創新，把飯館的口味都創沒了！」

劉二卻蠻有理說：「火遍京城麻辣燙，簋街麻辣小龍蝦 ，不都是創新菜嗎！」一句噎得老者不說話了。

劉二的創新菜沒研發出來，飯館的生意卻有點京城老話，「嗝屁著涼大海棠了 」要玩完。

這兩天劉二有點著急冒火 ，牙疼，眼睛長眵目糊。洗澡的時往熱池子裡扎猛子，禿頭好半天才出來，要是一口氣上不來 非得憋死在裡面 。本來池子就不大，他又塊大膘肥，攪得池子裡沒有安生地了。

劉二這麼著急痛苦，就有好心人跟劉二說，放著大廚你不用，找姜大廚啊！一句話，點醒夢中人，可自己又沒有和姜大廚有過多的交情，不給面子惹人笑話，自己又有何臉面再來雙興堂洗澡。再一想，面子又值多少錢一斤。飯館要倒了，房貸怎麼還？小孫子的託兒費也沒了著落？一家老小的吃喝怎麼辦？

人要是想開了，什麼事都能幹出來，豁出了臉面，把飯館的難處說了出來，求姜大廚救急。

雙興堂的澡友不相信姜大廚能屈尊到劉二的小飯館當廚師，沒有想到的是竟然爽快 答應了，這可出乎大家的意料 。

浴池的澡友只聽過姜大廚說菜，沒有吃過姜大廚做菜，聽說姜大廚幫劉二開飯館都想品嘗做菜的手藝。

澡友又念劉二從沒缺過大夥的下酒菜，是個實在人。

京城人熱情 玩的是局氣，老哥幾個一商量AA制，去給劉二的飯館捧場去。兩全其美的好事，即品 嘗了名廚的手藝，又給 劉二的飯館捧了場， 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呢。

大夥相約到劉二的飯館接連吃了三天 ，老手藝就是不一般，在姜大廚的指點下，劉二兒子的手藝見長，年輕人學得快，很快就學會了幾個色，香，味，俱全的拿手菜。炒菜端上來，透著一股鮮香味，真的與眾不同 ，老饕們菜一下肚，鮮香可口，每道菜全吃了個精光，心裡無比滿足，澡友們說太好吃了，真不愧是名廚做菜 ，問姜大廚不同之處在哪裡，姜大廚說所有的菜裡沒有雞精味精香精。全是自己吊高湯提的鮮，費工費時費火，用料講究、古方傳承、精工細作才能出口感和風味地道的菜 ……

曾抱怨把菜創新沒了的老者感慨道：我在有生之年還能吃上這樣的好菜 ，死了也值啦 ！

得八大樓的名廚真傳，劉二的飯館能不紅火嗎。

姜大廚幫 劉二飯館火了以後，就不幹了，只說幫忙就只能幫到這裡到此為止 吧。並且婉拒了劉二父子的謝錢，而且說不許提他的名字是跟他學的廚師 。

人們不明事理 ，有一天劉二喝的有點多了，說出了原因 ：姜大廚需要調料，講明「鵑 」字豆瓣兒醬 ，劉二尋遍了市場 都沒有這個牌子的，就沒有再去尋找了，只是隨便賣了郫縣 的醬濫竽充數 ， 姜大廚識別出來立馬就變了臉 ，脫下圍裙就不幹了。劉二說 ，這能賴我嗎 ，他不是沒有嗎 ？

姜大廚真是個怪人 ！做出許多不讓人理解的事情。

大酒樓請他多次都不去，卻能屈尊於名不見經傳的小飯館，講究幫朋友忙，沒有要錢的道理，拒收了給的工錢。為了小小的調料卻能翻臉不給人留情面。

有才能之人常有怪異之舉 ， 說恃才傲物也好，默守清規也好 ，總之，當今世界這種人是越來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