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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叫阿幸,是瀾州玉蘿城的一家名為「浮塵」燈鋪的老闆之一。
身為一個皇宮,這南容的皇宮也未免太過乾淨了吧。我憤怒地踩滅了那盞用來尋遊魂的劣質版子夜歌后,蹲在一個偏僻的宮院留出的陰影裡怏怏望天時,突然身後不遠傳來一聲輕響。我循聲看去,只見那個本緊閉的宮門口站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子。
於是,我試探地喚了一聲:「太后娘娘。」
她點了點頭,一邊往院裡走,一邊平靜地詢問道:「阿幸師父,我想你已知道我的要求。」
就在我有些不自在地想要再次開口刺探時,她低低地開口了:「他說他會一直陪著我的,可是我感受不到他……」
我輕嘶了一聲,心裡琢磨著好似不像是要尋活人,可宮裡頭,可是一個遊魂都沒有的。
「所以……我懷疑,他被容沉囚禁了。」她以掌覆面,深吸一口氣後又歸於平靜,她抬首看我:「我需要你幫我找到他。」
話音剛落,鋒利的刀鋒已劃上她的掌心,血流如湧落入銀盞。等血滿整盞後,我執筆蘸星砂入血,抬頭問道:「他的名諱是?」
她的手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血色再次洇開白色紗布,她卻似毫無察覺,只是看著我的眼睛,認真地道:「他叫許欽舟,南容舜京許家獨子,許欽舟。」
2
雲瑤光說,她第一次見到許延欽是在她離家尋母的路上。那時她七歲,不知道西天是佛經裡的地方,只以為可能是西山的某個地方。在翻牆時將許欽舟壓了個狗啃泥,一身鮮衣華服被毀了個乾淨。她無法顧及他,匆匆道歉後,便想趕在天黑之前帶母親回家。
曲折的巷,長長的街,高高的牆,她走了好久,都找不到出去的路。眼瞧著天都暗了下去,她卻還是被困在牆裡。無助、惶然、害怕還有藏了好幾日的難受終於化成止不盡的眼淚,可眼淚落出來,她面前依舊是翻不過的牆。她抹乾眼淚往回走,她想,等她再長高些,便能翻過這座牆,去找母親了。
可她面前站著一個少年,正是被她壓得狗啃泥的許欽舟,面色沉沉地杵在她面前。可她眼風都沒給他一個,因為她聽見巷裡人家有人哼唱起小謠,曾在此前無數次在她午後睡前響起:「陽春二三月,楊柳齊柞花,楊花飄落入我家······」
她忽地痛哭起來,多日不明的悶痛終於得以暢快昭然,那個香香軟軟,名喚母親的女人去了他處,她忘了家裡還有個小姑娘等著她好多天。
面前的少年因生氣而重重壓下的劍眉,因她的哭聲卻越發找不到位置。她一概不知,只是哭得痛快。直到在路過的熱心大娘喋喋的指導下,她不知狀況地被按進一個懷抱,衣裳上的塵埃撲進她的鼻腔,她的眼淚落得更厲害了。
抱著她的人生澀地同她道歉,而後低聲下氣地問她:「小妹妹,你想要什麼?」
「我娘。」她打著哭嗝:「我要我娘回來。」
「好,我幫你把你娘找回來,你不許哭了。」他有些粗魯地擦了擦她的臉,起身後將手搭在她後領上,半帶著她往前走:「你娘去哪裡了?」
她不確定地道:「可能西山吧,」她聲音弱了弱:「嬤嬤說娘去西邊了。」
少年默了默,一錘定音:「那我們先去西山。你放心,你娘一定會回來看你的。」
可終究他們沒去成西山,甚至連舜京城都沒走出,她家僕人便已找來。後來,她那去了西方的母親一直沒回來,雲瑤光也終知道那個西天是亡者去的極樂淨土。
第一次初見她並非印象深刻,直到五年後,她再見到許欽舟時,七歲那年離家尋母的記憶順理成章地在腦海裡走馬而過,可她沒去順理成章地與那個倒黴又好心的哥哥相認。
五年的時間,實在能改變太多事情。
她從珠圓玉潤的掌上明珠變成在後母手下討生活的可憐見的。他是名滿南容的錦衣公子,身後跟著的是舜京城裡大大小小的英才俊傑,圍繞他周身的是名門閨秀欲說還休的眼風。人人都說他是玉山之雪,璧上明珠,雲端霞光,反正不是被她壓到塵土裡的少年。
可她無法不去注意他,無論是因那段沉眠時光的交集,還是因許欽舟本人的光芒。可是他們實在隔著太遠,她只能在蕩起鞦韆時,目光越過白牆烏瓦,有幸遠遠看他倚高樓,垂衣袖,與友人快意飲酒。
3
也是那年,國主忽然駕崩,新主即位,南容的天變了個徹底。舜京裡數十個大世家被抄家下獄,丁男流放,女眷充奴。
雲家也不例外,雲瑤光的父親託了舊關係,將她送進宮裡去。臨分別前,蒼老許多的父親摸著她臉,目光裡寫著複雜的深意,他沉重地嘆了一口氣:「秀秀,你要記著我的話。只有活著,一切才有可能。」
她有些茫然,看了一眼緊緊抓著後母衣袖的同父妹妹,問道:「那妹妹呢,妹妹去嗎?」
父親搖了搖頭:「她隨我們去南邊。」
雲瑤光抿緊了唇,在她母親還在世的時候,她也隨母親去過宮裡看望過小姨,那裡有看不見盡頭的宮牆和走不完的宮道,是她去了一次都不敢去第二次的地方,更遑論要久居其中。
於是她小聲地掙扎:「我不想去!」
父親有些焦急,他蹲下捏著她肩膀,道:「秀秀,你必須去。」
後來,她終於明白父親的焦急和深意,但那時她只能絕望地看著那些熟悉的面貌一一離開。她隔著淚眼,朦朧看見的那個青年,正一步一步往前走,風骨如玉山,如履金銀路。
「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他了。」厚重的悲哀似是從她的眼眶裡爬出,鋪滿了那張猶存美豔的容貌,她一字一頓地,如同瀕死的老嫗,道:「如果可以,我寧願從那時起,再也不用見到他。」
依我的經驗,之後必然是一段至苦至悲的記憶,於是從兜裡掏出了乾淨帕子,擱在了她的面前。
可出乎我意料地是,她眼也不眨地看我再落筆,再開口時語調輕緩,如浸了蜜水的甜意:「他在一年後來到宮裡,正好撞見我被交好的宮女夥欺辱我,是他救了我。」
「我本以為我在劫難逃,可他如天神降臨,痛揍了那個太監,他安慰我的神情,與當年他許諾會帶我找母親的模樣,如出一轍。」
「那時我就想,有些人生來就是天上月,就算落入泥沼裡,卻依舊是皎皎之光,令人仰目。」
這是雲瑤光入宮來經歷的第一次人心險惡。所以在她被解救後,她第一時間是死死地盯著那個宮女,質問她為什麼。
那個宮女一如往日地朝她溫和微笑:「因為你長得太美,這是你安身立命的武器,也是隨時讓你死於非命的因果。阿秀,這宮裡所有接近你的人,都是因為你有一張可媚上的臉。」
她的語氣冷漠至可怖,更像是一種詛咒。雲瑤光在那一瞬間毫不懷疑背上冰冷的溼意由此而起,她渾身顫慄,直到有人扶她起身。有人相幫的底氣讓冷靜迅速回籠,她冷笑著回道:「我不相信你,並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樣無恥。」
她往北苑走,準確而言,是救她的人帶著她往北苑走。害怕恐懼後知後覺地湧了上來,她捂著胸口,感激之情溢於言表:「真是太謝謝你——許······許······」
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映入她眼中,霎那間,所有感官和情緒都遠去,只剩下那人的風輕雲淡的一笑:「許什麼?」
「許······家哥哥。」她又驚又喜,可面色轉瞬蒼白如雪,她唇上血色都褪盡,無聲輕顫,她想問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可看著他身上的那身低等太監服,又覺得什麼都不要問。
許欽舟似看懂了她的無措驚惶,又似什麼都沒看懂,依舊笑著道:「我如今在南苑當差,若是你有什麼難處,盡可來找我。」
她胡亂點著頭,可始終再不敢抬頭去看那風清月明的青年一眼。她只覺得以己度人,許欽舟定然是不願曾認識的任何人看見他這個樣子。
4
她一路難安地沉默至北苑,要進去的時候,許欽舟又叫住了她:「瑤光。」
她搖著頭:「我如今叫阿秀,不是瑤光了。」
「秀秀。」他從善如流地改了稱謂:「我曾過你父親這樣叫你,沒錯吧?」
她點了點頭,目光依舊凝於腳尖,直到聽見許欽舟低低嘆了一口氣。她的鼻頭驀地一酸,便匆匆地道了一句:「我還有事,先進去了」,便急步衝進苑門,撞上了宮嬤嬤。
宮嬤嬤「哎喲」一聲,一手扶住她,一手揉著胸口:「跑什麼跑,趕著······」,看見是她倒是也沒再責備了,反而疑惑又憐惜地問道:「阿秀怎麼哭了?發生什麼事了?」
她張了張口,想說起許欽舟,可又想起身在何處,於是抹了抹眼,磕磕絆絆地將那宮女對她做的事一一道來。
宮嬤嬤頓時暴怒,安慰了她幾句,承諾一定會嚴懲後,便趕著她回房休息了。等回到房裡,她看了另一張空蕩蕩的床鋪一眼,她知道這張床鋪的主人大概是不會再回來了。她撲倒在被褥間,委屈不甘將五感閉合,只剩下淹沒在棉被間的哭啕嗚咽。
她不知道她是在委屈她的遭遇,還是在為許欽舟不甘。堵在心口的鬱氣,好似彼時母親留下的遺物被她同父異母的妹妹一一毀去,卻還得假作無事發生時的難以舒暢。她所珍惜的寶物,再次成了四濺的碎片,她卻在一旁,只能私底哭一場。
宮嬤嬤在弄清那件事後,那個宮女果真再沒有回來,而許欽舟也被調來北苑。宮嬤嬤領著雲瑤光去見了他一面:「阿秀啊,你要好好謝謝許小公公。」
她應允,但依舊躲著他。無論他的欲言又止,還是蹙眉凝視,她總是一見他便垂下眸,匆匆而去。她不知該以怎樣的神情去面對他,她想她總需要時間,去接受這個跌落雲頭的天神。
可許欽舟沒讓她思考太久,他就在那樣一個深夜,突然翻進了她的房裡。黑黢黢的房間裡,他準確地捂著了她的唇,低聲道:「我來就是問一句,你是不是討厭我?如果是,那我明日就走,離開北苑,離你遠遠的。」
她搖搖頭。
可許欽舟卻似毫無察覺,他輕嘆了一口氣:「我一直記得你,那個說要去西山找母親的小姑娘。後來見到你,想問你可找到母親了,你卻也是這樣躲著我,我就這麼讓你討厭?」他的語氣低了低,有些孩子氣地道:「就算當初我的確是想找你麻煩,但後來我也不是同你道歉了麼?」
她又搖頭。
「秀秀,你知道嗎······我的家裡人都死了,只剩下我了。我很想他們,我好疼,但是不知道哪裡疼······我很難受,可是我不知道同誰說。」許欽舟帶著懇求,低聲道:「秀秀,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我想和你說說話,就今晚——」
他的氣息在她咫尺,他的過往在她的耳旁,他的脆弱在她的臂旁。她的眼淚從眼角溢出,沾溼了他沒拿開的手。
許欽舟愣了愣,順著水意撫到她的眼睛,低低笑了聲:「你哭什麼呢,秀秀,不過是一刀而已,早就不痛了······」
她猛然抬起手,在暗夜中抱住了他,止住了他反覆劃拉傷口的話語,她語無倫次地抽噎道:「會好起來的······許哥哥······你還活著,活著就代表著一切都會有的。」
5
他們迅速熟稔起來——就像她曾無數次想像的那樣——眾人前不動聲色的目光相撞,路過時他狀似無心相幫,漫長宮道上的小段同行,以及每個清晨盛開在她窗前的含露花······
許欽舟看她開心的樣子,在微笑後寞然垂首,蕭寂鋪滿他精緻的眉眼:「秀秀,很抱歉,我只能給你這麼多,」他無措而又沮喪:「你應該值得更好的。」
她上前抱住他,似用盡畢生的勇氣,坦誠而認真地凝視著他:「你所給予我的,是我此生所能擁有的最快樂。」
許欽舟將她抱得更緊,他胸膛裡的心跳如重鼓。不知怎地,雲瑤光想起了還在家中時,借著蕩著鞦韆偷看他時的心境,既希望他能看到她,又希望他永遠不要發現她,不由喟嘆一聲:「我曾以為我這輩子只能遠遠看著你······」
許欽舟沉默了半響,最後低唇在她發頂觸了觸,無可奈何地嘆息道:「傻姑娘。」
「我當時是真的傻。」雲瑤光頗有些往事不堪回首的難言羞怯,她的聲音卻依舊溫柔:「不知從哪裡來的篤定,我之所以成為宮女,而他成為太監,是因著命運想讓我們相逢,相守至老。我竟開始感謝上天的大發慈悲。」
第二年的花神節,按照南容的風俗,女郎們會鮮衣打扮,烏髮鬢上簪上一朵司掌生辰月的花,希望花神能保佑這一年太平長安,心想事成。
這日雲瑤光下值,和許欽舟約好去後苑的一安靜處,在宮嬤嬤為她簪上芙蓉花後,便興衝衝地趕去。
在路上時,她想到許欽舟或許也會摘一朵芙蓉送她,於是將頭上的芙蓉取下藏入袖裡。她後來想,大抵就是她這麼一出,才讓她與許欽舟的命運轉了個彎。
雲瑤光沒能去成後苑,她在中途便被強壓著去了南苑的一處宮室,坐在寬椅上的是個媚態萬千的美人,一旁諂媚的是那個曾綁過她的太監。
那個美人看了她一眼,便任由她跪著,直到日至正頭,那美人終於捨得讓她起身,她本以為逃過一劫,可那如同天籟的女聲證實了她的異想天開:「這般面貌,果真是怎麼都看不夠,嘖,動手吧。」
她的頭被強行固住,當冰冷的刀鋒折射的寒光映入她的眼睛,她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可痛意並未襲來,她睜開眼時,就見著許欽舟擋在她面前,喘氣如牛。他握住了她的手,拉著她外跑。鮮血從他們緊密貼合的掌心滴落在衣角上,如同綻開的朵朵芙蓉。
許欽舟再次救了她,手握刀鋒,以難以抵擋的姿態。
她不由笑起來,側頭看他:「疼不疼?」
許欽舟沒有回答,只是鬆開了手,衝她笑了笑,道:「你先走,回北苑找人來,我去攔住他們。」
6
雲瑤光沒有回到北苑,她根本就不願丟下許欽舟一人。對她而言,容貌不過是一張皮,如果毀掉了就能讓她和許欽舟安生過日子,她可以自己動手毀去。
可是她再沒有這個機會了。
就在她伸手去尋許欽舟鬆開的手時,那雙手在她肩上大力一推,她便倒入一個帶著濃濃酒氣的懷抱裡,四周都靜了下來,膝蓋磕在地上的聲音接二連三,整整齊齊地是誠惶誠恐的恕罪聲。
她被橫抱起,芙蓉花從袖間落到塵土裡。抱起她的男人有一雙似醒不來的雙目,她隱隱知曉之後她將面臨的會是什麼,這也是她一直不願出北苑的原因。而當這一切真切來臨時,她才明白原先的恐懼太過淺顯,無論是席天之下石桌上冰冷的觸感,還是花葉影錯後那個熟悉的身影,都讓她痛不欲生,她死死咬上了身上人的肩膀,眼淚一滴又一滴地砸在手背上。
雲銷雨霽,容津寒的酒似乎醒了些,將衣衫為她掩好,溫柔地問道:「你叫什麼,哪個苑的?」他似才察覺肩上的齒印,按了按,輕嘶了一聲:「——你牙口倒是好。」
她不想和他說話,只能裝作累極困極,在他懷裡側歪著,目光凝在花架上。她的沉默沒有引來容津寒的怒火,他反倒閒情逸緻地摸起她的發來:「今個不是花神節麼,你為何沒簪花?來人,去請十二朵花神來。」
很快盛滿鮮花的花盤就被送到她面前,她卻只凝視著許欽舟手裡的芙蓉花。容津寒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笑道:「咦,那小太監手裡怎有朵芙蓉花,難不成無根之人也會有心上人?」
雲瑤光心神劇痛,她看著一直垂首跪地的許欽舟,眼淚無聲地往心裡流:「那是我的。」
容津寒微訝,一時間周遭又安靜了下來,他笑了笑:「既然掉了,就換個吧。」他拿起盤裡至妍至麗的芙蓉,插入她的發間,道:「十分襯你好顏色。」
容津寒將她抱起往外走:「你喜歡哪個院子,孤瞧著那處院子就不錯。還有,剛剛護著你的那小太監,還挺機靈的,讓他來伺候你吧。」
7
雲瑤光以一種令所有人膛目的速度坐上了貴妃的位置,更令人結舌的是容津寒對她的寵愛,夜夜宿她塌,連初一十五去鳳宮的定製都為她打破,鶯啼不絕,紅痕如春水浮花。隨著她愈發尊貴,是容津寒的愈耽享樂,和雲瑤光專寵禍國的名聲。
許欽舟一直在勸她,勸她勿要與身世顯赫的皇后相爭,木秀於林風必催之。
她那被調回舜京的父親也勸告她,享樂朝堂權力越重,後宮裡的話語權便大,帝王寵愛是最短暫和飄忽的。
可是她又不愛他,她無需因此傷心難過。
她不以為意,直到她失去她的第一個孩子——那個未成形的孩子以模糊血肉的形式從她體內流出,劇痛糾纏著她不能停歇,一閉眼就是撕心裂肺地喊著不要的幼童。哪怕她從不曾期待過這個孩子,可是當知道兇手是誰時,還是壓抑不住心中的恨意,她赤足跑出來,卻被許欽舟攔住:「娘娘要去哪裡?」
她紅著眼,咬著牙:「你讓開!」
許欽舟沉默了一會兒,終是鬆了手:「您如果想噹噹車的螳臂,您就儘管去,不必在意您的父親,還有奴才。」
她怔怔,看著他無奈地嘆息,然後溫柔地抱起她,他的氣息瞬時包圍了她,她的情緒不由慢慢平靜了下來。就在她靠向她的胸膛時,他先一步將她放在榻上。
可她不讓他走,趴在胸口無助又委屈:「……許哥哥……我好疼。」
許欽舟頓了頓,鄭重地回抱她:「會好起來的,秀秀,我會幫你報仇的,你想要的一切,我都會幫你得到。」
那溫柔的聲音,夾著沉重的絕望,如此蠱惑人心。她緊緊地掐著他,才能不會大哭出聲:「……好。」
她又回到了曾經宮女阿秀時溫和謹慎的模樣,國後只當她是曉得厲害了,有規矩了,在她殷勤有度的恭維伺候下,她也終是在後宮裡有了屬於她的勢力。
容津寒對她插手朝堂之事也持放縱之態,在她的運作下,曾流放的世家們慢慢又回到了朝堂。那些暗藏不露的世家勢力,終於對她露出了冰山一角,龐大的勢力從她的宮苑裡鋪向整個南容。
那個冬天很冷,她在父親的建議下殺母養子。容津寒風寒入體,臥病在床多日,朝政交予她暫理幾日。不久後,國後因謀害皇嗣被廢,其家族棄車保帥,匆匆另送了個女兒進來,便將廢后交給了她。
昔日不可一世的貴女,死到臨頭也不肯低頭,冷嘲地睇她:「你以為你和我又有什麼區別,都是他們的棋子。我的下場,就是你的明日。」
雲瑤光沒有理會她,只是看著白色的長綾在她雪白的脖間不斷收緊,那張如花的容顏愈發猙獰如惡鬼。
視線突然被人遮住,她低低嘆了一口氣,起身往外走。
許欽舟跟在她身側,驀地開口:「你和她不一樣。」
她微微一愣:「哪裡不一樣?」
許欽舟沉默的時間更長了些,而後才用更輕的聲音道:「你有我。」
雲瑤光好似沒有聽見般,微挺直了背,大步走入風雪中。
「我已經不相信他。我也無法相信他了。」雲瑤光嘆息,她微笑裡藏著世事,可眉眼卻很溫柔:「容津寒臨死前,曾秘宣我。」
「他問我是否知道,我父親和許欽舟的計劃。」
當容津寒問起時,雲瑤光一點異樣都沒有,她只是平靜地微笑:「我知道,許欽舟是走了我父親的路子,才進來的。」她微咬了咬唇:「但是我想不明白為什麼是我……為什麼他們就認定,我可以……」
容津寒笑了笑,目光懷念:「你和你的姨母有幾分相像。他們都知道我我愛她愛到瘋魔了。」
寵愛我一生的皇上,在駕崩那刻坦白「你有幾分像我心上人」。
「那你真的是愛她,還是愛權力?」
他沒有回答,其實他在喝下那摻了慢性毒藥的粥湯時,便已經回答。
「……有些時候只有在對方離開後,才能察覺到到底是愛還是恨。」容津寒衝她笑了笑:「你會無時無刻地感覺冷,會想盡辦法去找那個溫暖的懷抱,可是找不到的,她再也不會出現,哪怕你擁有了一切……」
8
容津寒崩的那個晚上,她也被鎖了起來,恰如她所預料的那樣——以謀害國主之罪。
當結局以意想中的形式出現時,往往會平靜地接受。所以雲瑤光沒有哭著喊著說要見父親或者許欽舟,甚至連一句為什麼也沒有問。
她經歷了不吃不喝不眠的三日,出來時,一切都變了。
許欽舟成了一切的幕後黑手,他是擅權的大太監,是謀害國主的叛徒,是意圖謀反的罪逆,而她只是一個被欺騙的無辜女子,她父親特意來安撫她。
她什麼都聽不見,一切都快得讓她目不暇接,唯有那一句五馬分屍入了她的耳,她遲鈍地想,誰呀竟然這麼慘。
等反應過來時,只能看見一切落定時掠起的塵埃。她再次見到許欽舟時,他是從亂墳崗撿回來,拼湊起來的血肉,和哪個許欽舟都相去甚遠,可是她還是一眼認出了他。
她突然大哭著,洩憤般撲上去撕咬捶打著他:「為什麼要來宮裡來!為什麼要救我!我寧願死了!為什麼!我恨死你了!許欽舟,你起來!你不是說會一直一直陪著我的嗎!」
她從未有此刻清晰的認知,她愛他。
可是她失去了他,人人恭賀她高登太后,攝政臨朝,莫敢不從。
她喃喃重複幾遍後,低眉宛轉一笑:「可那一切對我又有什麼意義呢,此前我從未得到過想要的,而此後除了死亡,我和他再沒有在一起的可能。」
可那時她不相信許欽舟已離去,她聽說留有執念的亡魂會滯留人間,成為遊魂。於是她找遍十三荒所有的術士靈師,想要再見許欽舟一面。
可哪怕她將南容皇宮翻過來,都沒有再找到他的遊魂。自此香菸不斷,金帛入海。她的瘋狂傳到民間是宮闈裡的風流韻事,可在親近的人看來,她無疑是瘋魔了。
年輕的國主親自前去玉滄,請來了天象宗最傑出的弟子,將皇宮裡的所有遊魂都拘禁。也是那年,本是相依為命的母子大吵一架後,徹底分道揚鑣,恩斷義絕。
她被關在偏僻的「善和宮」,日夜想著那個失蹤的遊魂。後來有人給了她一個消息,說她可以同玉滄魂相師阿幸做筆交易。
「她會去找你的。」
9
「於是你來了。」
子夜燈早已完成,可是我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雲瑤光坐直了身子,目光直直地看著暗沉的子夜燈:「我需要做什麼?」
「點燃就可以了,如果他還在人間的話。」我打了個響指,幽藍的魂火從指尖冒出,但我有些遲疑:「呃,許夫人,您可否先告知我蘇寐的下落?」
雲瑤光目光陡然一利:「燃燈!」
我被嚇得一抖,依舊堅持:「您先告知我,蘇寐的下落。」
「她被一個小姑娘帶走了,聽說是要回家。」雲瑤光有些不耐,抬手扣住我的手就往燈芯上按。
子夜燈頓時燃起,可轉即又無聲滅去,連金色符文都未浮現,昭告著那個名叫許欽舟的男人在人間連一絲痕跡都無。
我心下一跳,就聽見雲瑤光低問:「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人間無此遊魂……」我不忍去看雲瑤光的表情,垂首急促地說完:「他已經往生了,觀子夜燈的這個樣子,許是當年就往生了。」
「……」
我坐立難安地等了會,可雲瑤光依舊是沉默,我不敢去看她一眼,也不知該說什麼安慰她。儘管我覺得,或許,雲瑤光也並非她所想得那樣愛許欽舟,她或許只是在意他不告而辭地為她赴死,也或許是因為她分不清許欽舟待她,到底是以什麼樣的感情。
我突然想起有人同我說,這世間最容易的事情就是自欺欺人,雖都知這只是暫有成效的假藥,但有人服用一輩子,也不願放棄。
10
我一出皇宮,便馬不停蹄地朝玉滄趕去。按照雲瑤光的說法,蘇寐應是被隔壁傀儡宗宗主,和我還有蘇寐一起玩到大的烏泱泱帶回去了。雖我不知緣由,但心裡也微微放下心來——無論如何,泱泱都不會傷害蘇寐的。
可在出南容前,畫著我畫像的通緝令先貼滿了大街小巷。可我並不知道這些,是一個在荒郊野嶺茶館裡偶遇的客商告訴我的,他說太后死了,我是見到她是最後一個人,所以南容國主在找我。
我頓時慌了:「我沒有殺她!不是我幹的!」
那位還帶著面具的客商還氣定神閒地喝著茶。
我慌了一會兒,又覺得哪裡不對勁,便瞅著機會,猛地探身,一把將他的面具掀開。
「商……商子墨,你怎麼在這兒?」(作品名:《太后尋魂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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