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樹一隻羊

天剛蒙蒙亮，就聽到院子裡傳來父親沙沙的掃地聲。

我家的院子不大，卻被父親每天打掃的乾乾淨淨。院子中間栽了一顆紅棗樹，樹下放著一塊捶布的石頭，那塊石頭略顯梯形，像被人精工雕琢過一樣，光滑中且透出精美的圖案。母親平日裡常把她織好的布在石頭上捶的平平整整。愛美的妹妹也常常把自己的衣服捶的支支楞楞。

一大早父親就把羊圈裡的那隻小山羊牽出來，栓到了棗樹上。我剛一走出屋門，小山羊看到我就激動的圍著樹一邊咩咩的叫著，一邊不停的轉圈兒，想必是被栓了一夜餓急了。

我草草的吃過早飯，連忙背起書包牽著山羊向村頭的水渠趕去。村子裡為了澆地在村頭打了一條長長的水渠，不乾旱的時候水渠上綠草茵茵，嫩油油的綠草就是山羊的美食。我把栓羊的橛子釘到水渠上，就急急忙忙往學校跑去。

那時正是「四人幫」盛行的年代，尤其是在教育戰線上橫行霸道，推出了交白卷的張貼生為榜樣：「寧要沒有文化的勞動者，也不要有文化的精神貴族」。學生到學校不是學習而是打同學罵老師，那樣的學生才能被稱為好學生。在家裡說是去上學可到了學校就是打打鬧鬧，隨便出入教室，老師也是視而不見，因為當時被稱為「臭老九」哪敢多說一句話。學生倒成了盛氣凌人的老師，真是顛倒黑白的年代，害慘了我們這一代人。

以前我們學校的廁所特別大，快要上課的時候我和幾個同學就躲進了廁所，等同學們都進了教室我們幾個就一溜煙兒的從廁所裡竄出來。

離我們學校不遠，有一個生產隊的大李子園，當時的李子樹枝繁葉茂，枝頭上掛滿了紫紅色的大李子，我們幾個趁人不備竄進了李子園，偌大的李子園進去幾個小孩兒根本不會被人發現，我們吃著玩著，不忘小聲的嬉戲，生怕被看果園的張大爺發現。

放學的鐘聲響了，我們幾個一溜煙兒從李子園裡竄了出來，背著書包你追我趕的往家跑。在學校玩了一天的我終於放學了，雖然沒有學到任何知識，但放學之前是不敢回家的，否則被認為逃學是要挨打的。

回到家裡，拴在棗樹上的小山羊看到我放了學就開始圍著棗樹不停的轉起圈兒來，一邊轉一邊叫轉了一圈兒又一圈兒。我連忙放下書包，拿了塊紅薯把它從棗樹上解下來，牽著它歡快的向著村頭的水渠奔去。

那時候雖然貧窮，但天空是純淨的，沒有汙染，藍天白雲，連小鳥的叫聲都顯得格外清脆。放眼望去水渠上那茵茵的綠草好像鋪著綠色的地毯，小羊在歡快的吃著嫩草，我躺在綠茸茸的草地上，看著藍天白雲雖然有幾分愜意，但心中卻泛起了一種莫名的惆悵。在當時知識越多越反動的大形勢下，自己的命運何去何從？國家未來何去何從？我眯著眼睛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中。

不知不覺夕陽西下，吃飽了的小羊正注視著我好像在說，「天黑了！快回家吧」！

我牽著小羊剛進院，就聽到父親對母親說：「今晚上就把羊栓」堂屋把，別再往羊圈裡牽了。」母親嘟囔著說：「這算什麼事兒啊，餵個羊怎麼就成了資本主義的尾巴了！還讓不讓人活下去了」！父親悶哼一聲：「你就少說兩句吧！小心隔牆有耳，被人聽去你就等著挨鬥吧」！

隔了好幾天我都沒敢牽出去放羊，放了學就給小羊割些嫩草回來，只是山羊一看到我就上躥下跳，掙著羊繩想往外跑，它這是快急瘋了！即便是這樣仍然擋不住它的厄運。

那天中午一群大隊幹部終於來了，連打帶拽終於還是把羊牽走了，我眼睜睜的看著山羊漸漸遠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哭窮人生活的坎坷，哭那隻朝夕相伴猶如親兄弟的小山羊。

山羊被充公了，我失魂落魄了好多天，再難過的日子還是要一天天過下去，該有的經歷一件都不會落下。轉眼我混到了初中畢業，也沒有學到什麼知識。當時國家也不搞計劃生育，作為大哥的我下面還有好幾個弟弟妹妹，當時農村的貧困有目共睹，柴米油鹽的日子壓的父母喘不過氣來，作為長子的我理所當然要為父母分擔壓力。

村子裡有幾個比我年長的弟兄，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要到百裡以外的蘋果園販蘋果。我和父母商量著要和他們一起去，可他們心疼我還小，要騎自行車跑那麼遠，回來還要帶那麼重的東西，怕我吃不消說什麼也不讓我去，可我看著弟弟妹妹們那一張張面黃肌瘦的臉兒，我的內心無比的堅定。睡到半夜趁著一家人睡熟的時候就偷偷的來到村口，跟那幾個弟兄會合。

當時的我身單力薄，竭盡全力才使得不讓自己掉隊。等經過千辛萬苦帶著兩簍蘋果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到了後半夜，身上的衣服早已溼透，渾身酸痛累的筋疲力盡。一頭扎在床上任憑母親怎麼喊也不想起來了，母親心疼的直掉眼淚。

一覺睡到日上三竿，只聽到大隊的大喇叭在叫：「鄉親們！吃完飯都到學校的操場上開大會！」吃完早飯我跟著母親來到學校，還未到操場就聽見大喇叭裡傳來批判「投機倒把"的聲音，放眼望去，只見昨天販蘋果的幾個弟兄，背著雙手被繩子捆著低頭站在臺子上。母親一看不打緊，連忙拉緊我拼命的往人堆外擠去。

就這樣千辛萬苦帶回來的蘋果，本想著賺回生活的必需，可連本帶利都成了弟弟妹妹們的美食。從此的我再也不敢輕舉妄動，踏踏實實走上了漫長的賺工分兒之路。但當時年齡還小夠不上整勞力的工分兒只能頂半個勞力的工分兒，即便是那樣還得每天起早貪黑跟著大人們往地裡跑，當時那份微薄的力量對一個家庭來說，簡直是杯水車薪，我們一家人仍然過著清貧的日子。

現在好了，當前黨的政策好了，到了經濟開放的時代，我在鎮上開店做生意，一家人過著平平安安衣食無憂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