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匹配的愛能是一段關係長久的保障

以前看張愛玲的《紅玫瑰與白玫瑰》，看的是熱鬧，多是一種旁觀者的心態，看她剖析男人在紅玫瑰還是白玫瑰之間做選擇的微妙心理。

重讀這本小說，對於男人的紅玫瑰與白玫瑰情結的理解還是沒有變。大抵這世上的男人都希望娶一個聖潔的妻子，再擁有一個或者多個紅玫瑰般熱烈的情人。再看這本書也更明白相愛容易，相守不易。正如書中所講：

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34;；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硃砂痣。

佟振保最後娶了白玫瑰，做出了世俗眼裡最正確的選擇，卻在欲望得不到宣洩的反覆中毀了自己一手建立起來的好人形象和一個「對」的世界。

無論佟振保娶誰，都將註定是一個悲劇。這並不是講一個關於「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故事。深究原因，是因為這三個人之間的愛能是完全不一樣的。

偽君子的算計和壞女人的真心

哈佛社會學教授索羅金曾提出「愛能」這個概念，認為愛在心理層面上是「利他」的，正如在心理上，恨的本質是自私。在真愛中，愛者總在體驗目的價值；而在自私的愛中，他人只有手段價值。

佟振保

小說中的佟振保出身貧寒，靠著雙手博了一個不算差勁的人生。他不允許任何人阻擾他建立起一個「對」的世界。他很清楚自己要找一個什麼樣的女人，身世清白、賢惠持家。但他本質上是愛玩的，渴望熱烈的、娶不得的女人。所以當他遇到「紅玫瑰」王嬌蕊，便開始了他的算計。

王嬌蕊是他朋友王士洪的妻子，是一個她的丈夫沒法駕馭的女人。王士洪把自己房子的一間租給佟振保和他弟弟，就是希望在自己出差後有人可以照看（也可以說是監視）他那到處調情的妻子。

紅玫瑰王嬌蕊

雖然看到王嬌蕊後，佟振保經常感到小鹿亂撞。但理智和經驗告訴他，這種女人碰不得。他曾經可以拒絕一個叫「玫瑰「的初戀女友的獻身，就因為他覺得」誰都可以在她身上撈一把「。他心裡是瞧不上這樣的女人的。

但是王嬌蕊不一樣。玫瑰好歹還是個姑娘，王嬌蕊是有夫之婦。

一個任性的有夫之婦是最自由的婦人，用不著對她負任何責任。

佟振保的如意算盤打得很響。兩人進展迅速，乾柴烈火。但他失算的一點，就是壞女人王嬌蕊真的愛上了他。

佟振保給她當上，她也心甘情願上鉤；

王嬌蕊平時記性很壞，卻記得佟振保隨口說的「他愛喝清茶」；

她為了能和佟振保待一下午，拒絕了和其他男人早已定下的約會；

她會在晚上坐著抽菸，等佟振保回家。

王嬌蕊

從一開始，佟振保對王嬌蕊的愛就是功利的、自私的。王嬌蕊卻是真心實意地愛著他。為了能和他在一起，她寫信給自己的丈夫提出離婚。當佟振保知道事實後，嚇得住進了醫院。

病床前，王嬌蕊邊哭邊說：

我都改了；

我絕不會連累你的；

你離了我是不行的。

王嬌蕊哭著向佟振保表白，卻不知道那個男人心裡只是將她當作一個情人。他勸她回到王士洪身邊，甚至幫她出餿主意。王嬌蕊看清了自己真心愛著的男人不過是個極度虛偽自私、軟弱毫無擔當的男人後，決然離開。

於佟振保而言，愛固然重要，但沒有體面和清白重要。他對於王嬌蕊的愛是不純粹的。王嬌蕊愛的能量場之大是他無所企及和消受的。壞女人變好，和浪子回頭一樣金不換。愛能不一致的兩個人，最終分開。

白玫瑰的脫軌和紅玫瑰的從良

紅玫瑰王嬌蕊離開後，佟振保很快就娶了女大學生孟煙驪。

小說中好幾處用「白」這個意象來描繪孟煙驪的純潔。大有一種不可侵犯的感覺。

「初見她時，在人家的客廳裡，她立在玻璃門遍，穿著灰地橙紅條子的綢衫，可是給人的第一個印象是籠統的白。」

「風迎面吹來，衣裳朝後飛著，越顯得人的單薄。臉生得寬柔秀麗，可是，還是單只覺得白。」

佟振保和白玫瑰孟煙驪

孟煙驪做事情條條框框，從不逾矩。清白簡單倒是有了，可佟振保開始嫌棄她太過正經、乏善可陳，尤其是孟煙驪不喜歡「最好的室內運動」這件事，更是讓佟振保對她沒有了一點的興趣。

他開始嫖妓，喜歡當著僕人的面數落她的不是，關閉了和她交流的所有通道。孟煙驪有時候開著無線電，只為聽到人的聲音。她變得像祥林嫂一樣，一開始和佟振保的朋友抱怨，搞的佟振保的朋友都不喜歡孟煙驪；後來和僕人抱怨，最後跟他們才8歲的女兒吐苦水。他成了負心漢，她成了祥林嫂。他們在這樣一場互不欣賞的婚姻裡，兩敗俱傷。

可讓佟振保萬萬沒想到的是，他眼裡聖潔、不可侵犯的妻子居然和一個無比猥瑣的裁縫偷情。

佟振保撞見裁縫給孟煙驪量尺寸

他扭曲了，開始公然宿娼以報復出軌的妻子，甚至把小姐帶到公寓樓下故意給孟煙驪看。

佟振保的愛都帶著功利性。愛王嬌蕊是因為不用負責任，娶孟煙驪是因為她清白，唯獨沒有因為愛情而結合。在婚姻裡磨了一遭，佟振保再次遇到王嬌蕊時潸然淚下。

那時候的王嬌蕊再嫁他人，她老了很多，沒有了過去的風塵。

佟振保問：你愛你嫁的那個人嗎？

她回答：是從你起，我才學會了怎樣愛，認真的。愛到底是好的，雖然吃了苦，以後還是要愛的。

佟振保崩潰痛哭，他終於明白「玫瑰會變色」。他清白的妻子做出了苟且之事，而以前在他眼裡不夠清白的情人，現在卻熱烈而清白地愛著。他一心要創造一個對的世界，做自己世界裡的主人。但最終賠上了餘生，也未能換來一個可以掌控的世界。

為愛而愛，才是最高的幸福

索羅金提出「愛能」這一概念，最初是因為二戰後世界的緊張關係。他提倡應該挖掘人類自身的「愛能」，阻止國際戰爭。現在所說的愛能已不僅僅局限於當初的情境。索羅金認為，只有通過與真、美相呼應的愛，人才能從終有一死的生物軀殼中超升。

佟振保、王嬌蕊和孟煙驪這三個人中，王嬌蕊的愛是最純粹，她的愛能也是最強大的。她勇敢去愛，發現佟振保不是值得託付終身的那個人後，毅然選擇離開。佟振保帶給她很大的傷害，同時也教會了她認真去愛。一個習慣了在男人堆裡流連的「壞」女人最終找到了愛的本質——真、善、美。

但世間哪有那麼多真善美。多的是佟振保和孟煙驪這樣的婚姻，互不欣賞，互相折磨。

婚姻是一場賭注。不到最後，誰也沒法說這輩子是否愛對了人。就像《甄嬛傳》中當甄嬛宮鬥了半輩子，知道自己不過是淳元皇后的替代品時，說了一句讓人特別心痛的話：這一生終究是錯付了。

愛能裡有一句話叫：為愛而愛是最高的幸福。

能不能攜手一生，還得看兩個人的愛能是否匹配。不匹配的愛能，會讓明珠蒙塵、妝奩落灰，會讓所有的興致枯萎。

愛，也就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