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鳳凰的南華門上車,沿著山江的路,來到一個岔路口的時候,車突然往下拐。我坐在靠窗的地方,那鬱鬱蔥蔥的樹迎面而來,能清晰地聽到枝條拍打窗戶的聲響。落在樹上的雨珠,時而濺在我的手上。從窗外往下望去,猛然有一種眩暈的感覺,但還是忍不住去看,眼下儼然成了一個還能見底的低谷,我們離谷底越來越遠,好像我們都在綠茸茸的內壁往上爬。
不久就爬上了一個較寬的平地,眼下是個水壩,導遊說這就是長潭江大壩,這裡的水流向沱江,沒想到我們除了往山上爬,也是循著沱江水之源而來。漸漸的,我們的眼前明亮起來,車卻無法向前開了,我們集體下了車。長潭江就這樣躺在我們的眼前,我完全沒有做任何準備,多想再站一會,再從第一眼見到它這個角度多看一眼,然而前面的同學和老師陸續地踏上了小船,我也緩緩地跟在後面。
船在雨中往前行走,我早已沒有了方向感。因為下雨,船兩側垂著蓮蓬。在鬧鬧嚷嚷聲中,我的一隻手伸了出去,剛剛好能觸到水流,但觸到的並不是水的柔性,而是隨著船前行的張力,起初我試著用各種各樣的方式接近它,隨著船行的方向,它好像在緊緊地拉著我的手;拍打它的時候,它則歡快的撒著笑臉;浮在它上面,卻讓我靜靜地享受被撫摸的感覺。當一切瞬時的歡快散去時,把手深深地插進它的體內,倒希望再深些,更深些。無論我的目光再怎麼向下刺去,卻看不到水的底部到底是個什麼樣子,在我聽了一個故事之前我也完全想像不到。
這下面原來是一個寨,叫做鴨堡寨。寨裡的人都很富裕,主要靠種經濟作物為生,有鴉片和桐樹等,這些都很掙錢,而且這裡恰好是與川、貴交界的要塞之地,交通運輸都很便利。然而,想不到的是,為了建這座大壩,這裡的人不得不離開,聽導遊說他們後來都遷移到那山上去了,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我把視線移到那裡,在密密麻麻的叢林中尋覓,偶爾見到從那些隱秘的地方升起的縷縷輕煙,或許他們就住在那裡。而在這裡,惟見兩岸坦露嶙嶙峋峋的石頭,似乎在向我們訴說一段段往事。難以想像誰就曾到達過那個幾米高的山壁?此時又不得不為那些人的離開感到慶幸。想想幾米高的水流,那是個怎樣的勢頭?從那山裡還曾經爆發了泥石流,那是個怎樣的恐慌?生命在那一刻要是怎樣脆弱?……
拿著相機的同學和老師不斷地拍照,恨不得把所見的一切都收在攝像頭裡。我這次沒有帶相機來,頗有點遺憾,畢竟每個人的視角都有所區別,每個人心裡的美景都是有所差異的。不過也好,不用忙著拍景,便可以沉下心來感受這一切如詩如畫的景色。
或許在這之前,我只能想像:一個女子,披著藍色背景嵌著紅色圖案的披肩,站在船頭,細雨飄飛,輕輕擦著她的臉龐,幻化成她憂傷的淚珠;清風吹起她飄逸的發尾,企圖掀起那柔軟的披肩……船內連續不斷地「咔嚓」和歡快的笑聲形成了一個熱鬧的世界,船外卻被隔成了另一個世界,而她所追求的就在船外……或許是觸景生情,我也成了自己的想像。
因為時值春季,除了近處的石壁,那遠處的高山都是濃濃的翠綠。船大約行走了40多分鐘,沒有見到碼頭,船卻停了下來。看不清楚前方的路,到處躺著的石頭,或許就是那次泥石流的印記。黃泥路被雨水衝得軟綿綿的,充滿誘惑,我們都小心提防,擔心會有陷阱。
到達桃源谷的路,儼然有《桃花源記》那般曲折。走過石頭路,經過兩叉河橋,路都被兩邊的山夾著,抬頭望去,除了天空就剩下山和山裡的樹了。約走了數百步,繞進田間小路,田裡空空的,只見不遠處一個老農肩上駕著一張梨耙走來。我疑惑,儘管很久不在家裡參與農活,但是依然記得播種的季節。後來才知道他們這裡比較慢,而且一年只種一季。再往前走,兩邊的山夾得越來越緊,有些地方我們不得不低著頭彎著腰鑽過去。最終倒沒有見到什麼桃花林,也沒有見到鮮美的芳草,落英繽紛。只見到很多樹,甚至叫不上名的樹,也算是開了眼界。
漸漸地,一些新奇的東西隨著而來,腳下換成了用木板鋪成的攀巖。在轉彎處,匆匆行走的人肯定錯過了那個雷公洞,據說打雷的時候,在洞口會冒煙,至於為什麼,便沒有考究過。留住我們腳步的是桃源姚,宛如一個仙境,讓人不自覺地想起天上的仙女下凡沐浴的畫面。此時依舊下著的雨更加增添了它的意境。
這裡並不是我們的目的地,路還要繼續往前走。感覺一路行走著,也一路在收穫新鮮的東西。諾,眼前又出現了一個土匪洞,洞口很大,但是只有一條路,有些地方僅能容一個通過。洞深處漆黑一片,走在前面的同學卻饒有興致地跟後面的同學遙相呼應,我也扯開嗓子,但是沒有聽到自己的回音,導遊說這個洞是互通的,旁邊還有一個洞,當時土匪從百姓搜刮來的東西就藏在那個洞裡,原本兩個洞連著,後來卻被一個大石頭堵住了。對這個洞的記憶回來之後,為此做了一首詩。
穿過這個洞,再行數百步,透過鏤空的枝椏便可以看到一些房子,這裡並不像陶淵明筆下所描繪的那樣「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牆都是用一塊塊的土磚或青石砌成,帶有灰暗和殘敗的神色,加上零落的籬笆,好似在我們現居的城市隔離了很長的歲月。那些屋宇處於山地,每所房子幾乎都不是立在平地上,看起來像是傾斜在山上,又好像藏在密密的綠林中,一座座山把它們包圍,向遠處望去,除了天空就只有山了。我總算能體會到那種想走出大山的迫切願望了,那些環繞在他們頭腦中的幻想,也許他們只能靠幻想來想像大山以外的世界了。小巷也是一塊塊石頭鋪成,被來來往往的人的腳步磨得很光滑,雨水一來光滑得像一面鏡子,努力尋找,仿佛能找到自己的影子。潮溼的雨也夾著風的味道,它吹過那些屋脊,隨著那一條幽深的泉水唱出斷斷續續的調子來,好像天上人間的音樂。
站在更高處,我能望到遠山或更高的山峰,真的,踮起足尖來,我可以望到更遠、更綠的山脈,在上空的下方延伸,這種顏色仿佛是自然的染料廠中最真實的出品。我還可以望到整個寨子的一角,但無論我站得多高,再怎麼望,也望不見屋內的一切,更無法望透。
即使到達一個陌生的地方,我依然喜歡一個人行走,向深處、高處行走,哪怕充滿了冒險,往往卻會有意外的收穫。在半山腰上偶遇到兩位阿婆,穿著苗服,主要色調是藍色,領子和袖子是黑色,深沉的布料上還有色彩豔麗的刺繡,頭戴鬥笠,兩隻手在胸前交叉著,身子時而在抖動,後面背著空空的背簍,兩個人站得很近地聊天。我跟她們打招呼,她們也以笑示意了一下,儘管她們並沒有聽懂我的語言,我跟她們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從她們的神情中,我發現,似乎沒有那麼拘謹了。我問她們幹什麼?她們說苗語,我也聽不太懂。看著她們指著背後的手勢,我大概知道她們是要到地裡去幹活,而且要走好幾公裡。因為下雨,便只好先站站,等雨停了再走……要不是親自從她們口中聽到,真不敢相信這兩個阿婆的高齡,一個六十多,一個八十多,可是看她們的臉,依然充滿光澤,難道是這裡山水孕育的嗎?然而下了一個上午的雨了,看來一時半會是晴朗不起來的,我跟她們說。看她們的表情好像在尋思什麼。或許是因為我這位遠道而來的客人,她們緩緩地挪動著腳步,並向我示意她們的家就在下面,我緊跟在她們後面。
我走進了那個六十多歲的阿婆家裡。還沒有進家門,我就開始小心翼翼。到這裡之前,導遊跟我們說起,他們有幾個忌諱的地方:不能打傘進家門,不能踩門檻,不能踩正屋裡的龍眼石,無知者無罪,而明明知道又犯,會給主人家帶來厄運。
進到屋裡,就是一間房,長長方方的一間房,一切家具、農具都盡收眼底。完全不像城市裡的現代居室,還分大廳、廚房、臥室等,在這間屋子唯一能找到比較現代科技產品的就是那臺彩電。
這個古樸的屋子收藏著古樸的東西,在裡面我吸著古樸的氣息。我驚喜在這裡找到了在我童年的時候就遺失了的東西——碾米的踏踏板,讓我再一次體驗站在踏踏板上的感覺,少了些許辛酸,更多是一種回味的興奮。
我問阿婆:「你家人都去哪了?」
「兒子和女兒都去廣東打工,我一個人在家。」
我驚訝、愕然,是因為她最後一句話。我想那臺電視存在的價值,就是為了讓阿婆通過它了解孩子所在城市,了解全世界吧。
「那他們平時都回來嗎?」
「過年放假的時候才回。」
我很好奇看到,地上鋪著一大堆東西,問阿婆:「這叫什麼?」
「金銀花。」
「哦,這就是金銀花啊。」在生活中看到的都是現成品,很少見到它原來的面貌。
阿婆說,這裡的山上到處都長滿了金銀花,她經常去採,拿回來後,把葉子去掉,然後洗乾淨,再曬乾,最後就可以拿到集市上去賣了,說到這裡,從她揚起的嘴角總能發現一絲絲收穫的喜悅。然而,這種東西本身的重量很輕,卻採了一籮筐,經過一道道程序,到了最後往往只剩下很少很少,語氣中不免藏著些許的無奈……
但是她利用閒暇的時間,依然堅持做著,執行著一個她並不知道的道理:積累生活。在這個苗寨,很多人像她一樣,種地、採花、趕集……一種樸素的生活,平平淡淡,順應著自然,一直堅守著,堅守著他們那塊生活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