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 十八怪(上篇)
早在十幾年前,我幾乎被生活逼迫得走投無路,危機每天都在向我一步一步的靠近,對於我來說,那年的七月應,該是滿天神佛都是在哪裡涼快就在哪裡放暑假,努力的躲開我即將揭不開鍋的日子。我的學生時代仿佛是一支燃燒了十幾年的香,所有灰白色的菸灰正搖搖欲墜,馬上就要突然跌落,我就像一隻在馬路牙子上被太陽烤紅屁股的螞蟻,內心慌亂不堪。我連拖拉機都開不走,我不會是一個合格的農民,我更無法面對家裡的幾畝土地,因為我覺得自己就像一隻巨大的老鼠,明目張胆地搶走了它十幾年的糧食。
我從來沒有感覺到夏天會如此的難熬。
七月終於過了一半,我揣著耗費十幾年光陰才得到的厚度不足半釐米的綠皮畢業證,站在白城師院的大門口東西張望。我的那些兄弟像成了精的蟲子,用一上午的時間就告別了這三年的時光。我爹給了我最後一個月的生活費,那上面一定沾滿了他的汗水,這讓我十分慚愧,我的哥哥妹妹早已成家,孩子都能滿地打滾,甚至將上小學,我現在是家裡唯一還需要救濟的難民。
大約在幾個星期前,我很隨意的刻了一張碟片,它現在成了我的救命稻草,這張碟片是否正在路上或者已經不知蹤跡我不得而知,我曾在地圖上精細地測量過到達它最終去向的距離,這讓我有一種想要喝一瓶子一斤裝藿香正氣水去壓制從心裡往外翻湧的涼氣的衝動。時至今日,我仍然十分感謝曾經超出我想像範圍的那片高原上的紅土地,感謝它素未謀面就接納了我,讓我在學生時代結束時人生沒有出現翻車事故。
哪一年的七月,我手裡的車票被東北夏天的陽光烤的溫熱,甚至燙手。從白城出去,下一站在幾千公裡之外,那是從沒想過的遙遠,可那又怎樣,走吧,就像我幼年階段曾經無限崇拜的唐僧三徒弟,也就是脖子上纏一掛大蒜的沙和尚(後來我清楚他脖子上的一串和大蒜毫無關聯),雖然毫無顏值,但也敢去西天取經。而我的經書,在大西南的紅土地上。我在站臺上,回望北面的城市,我要走了,就此別過,我的青春。
下午的陽光依舊溫暖,我伸長脖子像草叢裡的一隻鳥,努力地向外張望,可以看見火車的最後一節車廂,鐵軌在後面,又遠又長,拉長了憂傷,火車甩過緩緩的弧線遮擋住越來越遠的城市,前面是看不到盡頭的荒野,火車在孤獨的穿行,穿行進入內蒙古原野的黑夜,在滿天星光下去穿越華北平原的燕山隧道,一路向南掀開白晝的衣角。北京的陽光很亮,可我的眼睛對它很不感興趣,我頭昏腦漲,躺在兩張報紙上,在半天時間裡我很成功的用後背感覺到了北京西客站二樓的地面的硬度。
那是我最長的一次出行,也是第一次鑽了中國鐵路的空子,因為車票沒經過我同意就都賣光了,北京還沒準備好接納我,我就是個在西客站地面睡一下午覺過客,我茫然四顧,偶然遇到的兩個面色和善的小子告訴我,先找票販子弄一張去鄭州的短途車票,以合法的手段把自己弄上車,剩下的買路錢線上支付。還有這種玩兒法?這讓我深感驚訝,那倆小子一定是老油條。後來,我在昆明車站也曾照抄了這種以小博大的野路子,可卻被警察大叔一眼拆穿,票多的冒漾,玩兒什麼短途接力?可那一次我卻幾乎省了一半的車費,我曾主動要求把車費補齊,可中國鐵路卻覺得我是窮小子一個,根本不給我機會,這也不能怪它,車裡人擠著人,像東北大鐵鍋裡擁擠的豆包,只留給空氣流動的空隙,整個車廂寸步難移,上廁所都得攥緊拳頭做好防漏準備,方便麵的氣味與不同地域的身軀冒出的汗酸味混在一起,車窗開滿也覺得頭皮發麻。賣貨的南方小丫頭嗓子喊成麻辣燙味兒,小推車仍然舉步維艱,最後也只能下車重回車尾。局面如此混亂,補票師傅好像也不會佛山無影腳,根本擠不過來與我們完成一面之緣。可我還是不忍心讓中國鐵路蒙受損失,強行衝出人群,把一半票錢送進餐車,隨車廚子的技術水準也不是一般的高,估計轉業開個餐廳都得賠掉內褲。
火車穿越長江沿岸的黑夜,與嶽陽樓擦身而過,從株洲向西爬上雲貴高原,山間隧道的黑暗把白天分成小段,鐵軌下是目光掉下去都聽不見回音的山谷河流,火車遇雨緩行,我等到傳說中的雲南第一怪「火車沒有汽車快」。
廣播裡圓潤的葫蘆絲聲響趕不走腳底板的疼痛,多年後我仍然覺得自己當年是條漢子,在站立四十多個小時後,小腿快速增胖了一圈,手指輕輕一按就能出現一個緩慢復原的小坑。我面色疲憊僵硬,努力睜大眼睛看著張開嘴坐在車廂銜接處瘋狂睡覺的各族人民,我深感同情和羨慕,這種功夫我沒練過,我的眼睛乾澀無比,要是有一塊冒著涼氣的老冰棍兒該有多好,這是多麼可笑的想法,可這種想法一閃即逝的不久之後,我甚至懷疑自己可能擁有半仙之體。火車到達曲靖,雪糕就像天上掉下來的林妹妹突然出現,當然我不要林妹妹,我只要雪糕,雪糕比林妹妹可愛,一群當地人像扛著彈藥箱子一樣,扛著成箱的雪糕嗷嗷猛地衝上火車。老冰棍,兩塊錢,不打折,清倉!「我的天哪!」說相聲的小嶽嶽經常這樣說。「我的天哪」十幾年前,在去往昆明的火車上老葛也這樣說。
十幾年過去,開往昆明的火車,穿越長江與高原,在我的記憶裡從未停過,我記憶深刻,但我至今也想不明白,為啥把我兩次懷疑成代運毒品的嫌犯?不就是逃一次票嗎?(篇幅有限,不說了。)(三班老葛,2020年7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