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夕拾
1
江遙自小是個暴脾氣。
早在還是娘家閨女時,就聞名整個六安村。
十歲的時候,她爺爺和一無賴發生爭執,一家子不敢上去幫腔,獨她勇往直前,又是一耳光將那無賴打得半晌回不過神。
這一打,就打出了她的威名。
其實在更小的時候,她也不是這樣,性格還是比較內斂的。她家三兄妹,哥哥最大,但是不管事。中間那個是姐姐,從小身體不好,總遭人欺負。她看不過眼,護姐之情大過天,便慢慢把自己的性子扭了。
加之媽媽是紙老虎,父親又敦篤木訥,哥哥過著自顧自的日子,家中實在是沒個撐場面的。隨著年紀的增長,最小的江遙反而變得越來越強勢。在她姐江雨病情顯露的時候,那時候欺負江雨的人倒是沒有了,父母把關心都投到了她身上,親人鄰居亦是如此。
家裡每次收了點糖都是第一個給姐姐,姐姐裝模作樣地吃兩口,晚上睡覺的時候再把剩下的偷偷給她。那時候江遙還小,七八歲的孩子,饞得很,也就沒管那麼多。接過姐姐手裡的糖,在一邊狼吞虎咽,吧唧吧唧的聲音蓋過了姐姐小心翼翼的吞口水聲。
那時候,天真的她以為,這份偷偷摸摸的幸福能維持到永遠。
在她十一歲那年,姐姐十四歲,病情加重,有一天突然暈倒在地。當時兩人散學回來,正準備去放牛,人還沒到牛圈,聽得身後咕隆一聲,回過頭去,姐姐已經躺倒在地上。她才覺得事情不妙,當下嚇得直叫爸媽的名字。
江遙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跑去質問她媽:「你怎麼不帶我姐上醫院呢?」
她媽的眼淚一下子就來了,又惱又悲痛:「我要是有錢我會不知道帶她去看?」
「去借吧!媽媽,我不上學了,我現在就去打工賺錢給姐姐治病。」江遙緊拉著她媽的手說。
「我去哪裡借那麼多錢,你家窮得哐當響,誰肯借給你們?」
後來江遙不說了,在姐姐的勸解下也沒跟她媽爭執,只是當天下午就跑了出去。從村頭跪到村尾,家家戶戶地跪,也沒能跪出她姐的手術費。她便跟家人說:「我不上學了,反正班裡也沒幾個人能考上高中,我明天就出去做事。」
她姐聽到這話,比她更急,「你不行,我因病沒能去上學了,你一定要多讀書。」
江遙嘴邊應著,沒過幾日留下家書一封便跟人去了城裡。然而,在她這加班加點地打工掙錢時,卻收到了家裡的來信,信上說姐姐不行了,等著她回去見最後一面。她沒來得及收拾自己,匆忙買了火車票往回趕。
回去的時候,家裡已經圍了一堆人,她姐姐躺在大懶椅上,身上蓋著一床青花舊棉被。江遙扒開人群,瘋了似的撲過去,姐姐瘦得脫了形,眼睛也看不見了,吊著一口氣不上不下,無力地抬手搭在她手上。
江遙本來還處在渾噩中,聽到姐姐微弱地說了句:「江遙,你不要哭……」
她才察覺眼前的場景是真的,驀地一聲痛哭出來。身邊的親人抹淚的抹淚,擤鼻涕的擤鼻涕,悲戚一片。
沒過兩天,姐姐溘然離去,她只覺得塌了半個世界。
2
二十歲那年,江遙結了婚。對象是相親相的,叫關鴻,高高瘦瘦,長得還挺陽光。與她家隔著一座山的水庫那邊,普通之家,卻溫暖融渾。江遙嫁到此處除卻對關鴻盛了一腔愛慕之外,也有種私心,想著離家近,姐姐不在了,自己時常回去,多少能慰藉父母一點。
婚後生活平順,夫妻恩愛,命運的車輪看似在往美好的方向駛去。
然而三年下來,卻出問題了,原因是她沒懷上孕。夫妻兩都去醫院檢查,沒毛病,可就是懷不上。醫生順帶給她做了心理疏導,讓她不要有太重的壓力,這樣容易受孕些。她想著自己年輕,也沒怎麼將這事放心上,回去繼續忙活起來。
當時村裡面開石場子,需要汽車運碎石,她與丈夫一商量,買了輛汽車,準備靠運貨為生。那時候的小村依然窮,十裡八鄉的泥巴路,也不通車。這乍然的一決定,搬掉了這對年輕夫婦的大半積蓄,兩人都把生存的希望放在這上頭。
然而,不到半年出了車禍,關鴻連人帶車滾在了山溝裡。當時候她趕過去時,只見滿地的血和癱瘓的丈夫,整個人都嚇蒙了,直打戰。渾渾噩噩地跟著到了醫院,等在手術室外,她眼皮子發黑,幾乎要暈厥。
這場禍事花光了小兩口的積蓄,江遙把車變賣了,才得以填補這個豁口。
在家庭壓力下,江遙不得不和他做了離婚商定。她決定出去賺四年錢給他,再自己另謀出路,也算是對他、對自己這一段泥濘的婚姻有個交代。那一年,她二十四歲。其實相對於那年代許多早就兒女繞膝的女性來說,已經不年輕了,甚至一無所有。
離婚之後,她也沒聽家裡的繼續相親改嫁,去了外面的城市。四年時間倏忽而過,二十八歲那年,當她把一張存錢卡交到關鴻的手裡時,心頭有什麼東西仿佛在頃刻間卸下。夫妻之間的感情,沒有血脈的維繫,大部分都會被時間衝散。曾經種種,雖然依舊會纏上她心間,但那也是午夜的夢了。
丈夫車禍癱瘓後,妻子離婚跑路,4年後她卻帶著存款找上門。
她還活著,得往前看。但一個二十八歲,離過一次婚,一無所有的女人,什麼又是她的前路呢?在家住了一月,嫂子便開始鬧情緒,說些陰陽怪氣的話。江遙同嫂子吵了兩回,但她媽來幫腔,惡狠狠地指著她說:「你本來就不是這個家裡的人。」
後來她回到市裡,在同事的介紹下認識了楊申。楊申比她大兩歲,對於這人,她自己沒太大的感覺,同事都說好,老實本分,是個過日子的男人。也帶回去見了家人,爸媽沒看兩眼就同意了,說你這二婚找個頭婚的就萬幸吧!
江遙處在這個不尷不尬的年紀,加上自身情況不突出,也確實不好找。在她所接觸的人當中,優秀些的大都是是離異帶孩子,沒結婚的又瞧她不上。思來想去,與楊申處了一年後,兩人才把婚姻落實。
3
楊申家鄰居娶的是一個姓劉的女人,叫劉沁,待江遙嫁過去後,很喜歡來竄門。一來二去,兩人熟了。劉沁家有本天底下最難念的經,天天要擱江遙這裡念上兩回。什麼丈夫家暴婆婆欺壓之類的日常元素,反正橫說豎說都是一慘字。劉沁也是二婚嫁過來的,末了看到江遙在家做大的日子,滿是羨慕的擦淚:「姐啊!還是你命好,會挑人家嫁。」
可不是呢!在她家,她說一沒人說二。
在江遙嫁過來第一天便問起兩人的禮金,說按理應該交給她這婆婆。因為這些禮金,到時候要她負責去回禮的。
江遙也沒說不同意,拿出一部分錢說:「我的親戚那邊我拿著,你負責你這邊。」
婆婆收著錢,一臉不樂地出了房間。第二天卻在外面與人聊起,說自己兒子命苦,娶了個破鞋還帶腳臭。
話沒幾天傳到江遙耳朵裡,江遙在當天便與婆婆攤開來懟了一架。她冷笑著說:「你兒子要是個有本事的,會娶我嗎?大家都是湊合著過日子,就甭誰看誰不順眼了。」婆婆見她眼眶發紅,一臉獰意,不敢繼續回嘴。卻在晚上楊申回來時哭訴了一通,說這兒媳婦要不得,再這樣下去自己的老骨頭都要被她給磨掉了。
楊申頭腦簡單,四肢也不怎麼發達。孝字當前,當即想都沒想就回手抽了江遙一耳光。
江遙被打得怒了,偏著頭狠狠地看他,就這樣盯了半晌,揚手一耳光給甩了回去。夫妻兩很快扭打成一團,也不知道是楊申沒下死手還是別的原因,反正不一會兒江遙就佔了上風。
一見兒子弱勢,楊母護犢心切,摸了根扁擔過來,啪地甩到江遙側腰上。江遙顧不得疼痛,以極快的速度順過這根扁擔,反手重重一擲,丟出老遠。再一腳補上,將楊母踹到了門旮旯裡。
楊母人老了,身子骨經不起折騰,這猛扎子一摔,只感覺全身散架,痛楚難當,當即在門後抽噎著掉眼淚。
楊申連忙跑過去扶起自己的母親,江遙一步逼近,俯視著這對母子,哼笑兩聲道:「姓楊的,你要是能翻出我的手掌心,今天你也不是你,我也不是我了!」
此事過後,母子兩老實多了,家裡太平。
在嫁過來之前,江遙也知道楊申有一個毛病,愛打牌。經過她一年的管束,這毛病看起來似乎好了些,每個月做工的錢也按時交到了她手上。
直到有一天,追債人追上門來,跟她把情況說明時,她還有一瞬間的出神,仿佛不肯相信這是自己那個看起來老實巴交的老公會做的事。
楊母哭天喊地,一個勁地給祖上磕頭,說著造孽。江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跟那些人對談。又打了個電話給自己學法律的堂妹,問清楚這方面的情況後,逐步冷定下來,與對方人道:「國家都規定年利率不超過36%,你們這搶劫呢?我就按這個利息算給你們,多的也沒有。如果你們要鬧的話,我也沒轍,只能打電話報警了!」
那邊領頭人一看她態度硬得很,心知鬧下去也沒用,便允了。
待得這幫高利貸一走,楊母得了精神,也不哭了。老實大半年後,想尋回點威風,也是盛怒當頭,指著江遙罵:「你怎麼管老公的呢?我楊家討你回來就是這麼個過日子法,那還不如不過了!」
「這楊申打牌是我嫁過來之後打的嗎?」回想起這一年下來,自己小心翼翼地經營家庭,平時連餐肉都捨不得買,衣服舊了也是洗洗繼續穿。這會子竟然被楊申一手甩掉了大幾萬,江遙越想越氣不過,整個人都在抖。
楊母不依不饒地吼著:「娶你回來就是要你管著他,管好他。不然要你幹什麼?」
「行,您都這樣說了,那我也只能這麼做了。」江遙冷笑著起身。
然而這晚,直到夜半,也沒見楊申回來。楊母到底擔心兒子,在看到益發夜深人靜的窗外時,不由給楊申打了一電話過去。電話一撥通,靜謐的屋外卻陡然響起鳳凰傳奇的鈴聲:是誰在唱歌,溫暖了寂寞?
江遙整個人霍然彈起,衝到廚房去摸出一把菜刀,一手拉開大門閂:「我看你還能躲到幾時?」
楊申手忙腳亂地摁掉電話,抱頭鼠竄,哭喊著道:「老婆,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楊母瑟縮著在一旁,看都不敢看江遙。
4
劉沁生了個兒子,日子似乎好上了些。江遙作為鄰居兼她牢騷的小姐妹,理所當然地去看她,封了個紅包。劉沁仿佛覺得自己能母憑子貴,抱著孩子坐在床上,對一邊婆婆的伺候愛答不理。
江遙含蓄著說了她兩句,她正處柳暗花明的喜悅之中,聽不出弦外之音,只一個勁地勸江遙:「女人啊,還是得有個孩子。」
江遙不做理會,倒是孩子確實成了她的一塊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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