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小酌,請的是幾位醫生朋友。
席間,我又講述了父親三度鬼門關的事,其實朋友也都知道,但我是想真誠地表示一下謝意。
席散,弟弟又拉著他們的手,戀戀不捨的樣子,甚至摟著朋友,激動得淚溼雙眼。
父親出事兩年多了,如今躺在護理院,雖然智力退了,走路也不行,但至少還好好地活著,至少沒有成為植物人,能坐著輪椅出來轉轉,看看外面的風景,偶爾和我們說兩句話……這一切,我們夠滿足的了。
當我們目睹了親人的生死徘徊,怎不感謝白衣戰士的傾力相救?而當我們走過了疫情,傳說著英雄們的抗疫義舉,怎不對白衣戰士生出一片崇敬之情?
回想起最初那一段慌亂的日子,是白衣戰士成了我們內心最堅實的依靠。
一闖鬼門關
生活會在剎那間改變了模樣。
那是一個早晨,突然襲來的溫比亞颱風改變了老爸,也改變了我們的生活。颱風只是起因,掀壞了家中的天花板,老爸急著要修理,獨自爬上桌椅,結果摔了下來。都72歲了,手腳不靈活。
120救護車急送市人民醫院,抬下車的老爸讓我們的心繃緊了,右耳朵裡血流不止,襯衣和褲子上多處血跡……馬上安頓好,辦理住院手續,掛水止血。主治的吳浩亮醫師喊了我去,說情況不妙,顱內多處出血,先用藥止血,觀察一會,看病人意識是否清醒。
等醫生再次來到病房,老爸的意識已模糊,不能言語了。也就不過半小時,期間老爸嘔吐了兩次。「病情緊急,做好動手術的準備,先做CT,再剃光頭!」
其實,素不相識的吳醫師那天不是當班醫生,但在我們手足無措之時,他又打來了電話,說他立馬趕到手術室,準備動手術……11:40左右,老爸被送進了手術室。
苦熬了兩個半小時,吳醫師再來電話:手術結束,情況尚可,病人已送至ICU病房。聽到這兩句話,我們稍稍舒了口氣。
等我們進入ICU病房,見到的老爸已在昏睡中,頭上包紮了繃帶,醫生說,拿掉了一塊頭蓋骨。
呼吸平穩,脈搏正常。CT複查結果出來,術區血腫清除完全,其他部位有遲發血腫,意料之中,總體病情平穩。第二天的檢查結果讓我們長長舒了一口氣,最兇險的時候應該過去了。
我和弟弟輪流在ICU病房外的家屬等待區守候著。很多時候,就是呆坐著,呆呆地望著前方20多米處的ICU病房門。等著開門,聽人呼喚,卻懷著一種忐忑的心情。生活似乎變得空洞起來,時間也被抻長了。唯有醫生的片言隻語,給予我們信心。「今晨情況大有好轉,放心!」 一句話讓精神頹唐的我們又振奮了起來。
絲絲不安還是會隱隱飄來,或許身處於噪雜的家屬等待區,無法讓一顆心安靜下來。目睹一位位病人先後『回家』,似乎總是感覺死亡的影子在跟著你,不是擔心自己,而是擔心裏面的親人。ICU病房,每天感受著人間的無常,讓人看淡了生死,悟透了人生。
好在,15天後,老爸離開了ICU病房,轉入普通病房……這只是好轉的第一步,但對於我們來說,卻已是勝利。
二闖鬼門關
兩個月後,老爸又去了一次鬼門關。
那天晚上,住在聚南護理院的老爸,體溫又上去了,咳不出痰來,漸漸地呼吸弱了,腳趾也發紫了。
正在組織一場活動的我,接到了葛健院長的電話:護理院夜班醫生打電話來,你老爸狀況不好,我和你一起過去。我說,分開走吧。那晚,葛院長喝了點酒,便讓妻子開車送到了鄉下。
過了二十分鐘,媽打電話來,說爸不行了,打老家鄰居的電話,幫忙料理後事吧。
我趕在了路上,妻子開的車,深深的夜色中飛速駛向護理院,點點燈火燃起我們搶救的希望。
其時,先已抵達的葛院長,正在組織醫生搶救。「呼吸很淺,是臨死的症狀,看來要轉院。」他說。在我們抵達的時候,救護車也到了護理院,頂燈閃爍。
我跳上二樓,眾人站立,母親已整理好東西,爸躺在床上,呼吸短促,接著氧氣,掛著鹽水。沒有多餘的話,眾人搭起擔架,抱起老爸,抬下二樓,送上救護車,我和葛院長上了救護車。
救護車一路狂奔,駛向市區人民醫院。直達急救中心。醫生一邊詢問情況,一邊為老爸上呼吸機和監視儀器,氧飽和度很低,上升到70後,就上不去了。一位醫生說,這次進醫院,看來回不去了。又有人拉我到一旁登記籤字,說還有兄弟姐妹嗎?有。在哪?上海。通知他回家,很可能不行了。
可是,醫生還在用藥搶救,尋求著一線的生機。徵求我們意見:給病人插管,上大呼吸機,行不?我猶豫了一會,他們說,插管有風險,但不插管,肯定不行了。我說那就插吧。隨後,他們將老爸推到裡屋。
這時候,急診室裡進來一個酒鬼,大喊大叫,埋怨怎麼不來治療。醫生解釋說,正在搶救危重病人呢。說不通,讓他喊去。
又過了幾分鐘,主治的男醫生出來,說暫時平穩了,建議轉ICU病房。
我心裡一放鬆,說太好了。醫生忙著去聯繫,我則忙著付款配藥(藥已先借著用了)。回過來,又知道沒有插管,心裡更覺輕鬆。不知怎麼,老爸的氧飽和度又上去了。但我知道,那也是眾醫生們搶救的功勞。
那一晚,護理院的葛院長也陪了我們半夜。
脫離了生命危險,轉送重症監護病房,我們都稍稍鬆了口氣。凌晨,匆忙趕回的弟弟守在了病房外,我先離開了。
獨自走在蒼茫的夜色裡,感受著一片難得的寂靜氛圍。路上沒有行人,偶有車來車往,細細回眸這緊張危急的五個小時,讓那顆零亂的心靜靜體會一下片刻的安寧。終於度過了一個關口,雖然未來還不清楚,但勝利已經屬於我們。
三闖鬼門關
一個月後,再遇險情。
老爸的肺部情況不妙,病情愈見嚴重,這邊的醫生也束手無策。
那天晚上,熱心牽線的是長徵醫院的朱曉海醫師,他讓呼吸內科的醫生看了片子,說肺病比較嚴重,但可以改善,醫院也可收治。
第二天緊急聯繫,下午轉院,傍晚5點到長徵醫院呼吸內科,入住,檢查,拍片。忙好後,都七點了。老爸的狀況有點兇險,神志不清,氧飽和度很不穩定,值班的呂醫生來吸痰了幾次,用激素藥搶救,並讓我籤下了病危通知書,還說要插管,氣切。我們不同意,為這個又籤了個字。
這一夜,是提心弔膽難以入眠的一夜。我們的雙眼盯著監視儀,關注著氧飽和度的上上下下,但有時候又無可奈何,只能默默祈禱。
這一夜,又是讓人慶幸的。及時轉到了長徵醫院,醫生護士們夜裡幾次探視,並想辦法解決,終於度過了不平穩的一夜,迎來了日出。
呼吸內科的主任醫師石昭泉教授當晚來看望,說肺炎很重的,一起努力,治好病。第二天早上7點剛過,又到病房裡來,詢問病情。陳楊醫師根據他的指點開展治療。一次,陳醫師帶著一群實習生來,指導說:「這個病人進院時情況很不好,但治療效果比較理想,後面的治療應該是短平快,時間一長,會產生交叉感染,怕出不了院。治療中,不要依賴抗生素,而是要注重消痰。」
那段時日,我和弟弟輪流陪著媽,守著老爸,上海啟東兩地來來回回跑。
一天傍晚,我從長徵醫院回啟。瀟瀟暮雨,無心浪漫,點點不安牽扯著我的心。獨自撐著傘,閱盡魔都繁華,心中卻是空落落的。乘地鐵至上海火車總站,人更多了,外面的雨也大了,蜂擁而來的旅客拖著行李箱,匆匆又匆匆。在這人聚人散的北廣場,今晚會有多少感人的故事上演,歡喜的,悲傷的,相聚的,別離的?我在這裡,只是一個人,卻已聽到別離的笙簫……
又一天,於暮色中登上了去上海的班車。漆黑的雨夜,看高速路上閃過的零落燈光,心中蕩起的是無盡的漂泊感。家在何方?心又在何方?日暮鄉關何處是……只是因為病中的老爸,他鄉是故鄉。至魔都,人民廣場,依然人潮洶湧,這樣的氛圍中,歡樂自是主題,孤獨的我還來不及悲傷,便已淹沒在無盡的車流與人海中。
到長徵醫院,母親笑著對爸說,兒子來看你了。老爸竟也難得地露出了笑容。這一笑,除卻滿腔悲愁。
文:木 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