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溫聊齋系列263篇《田子成》)
話說明朝末期,江寧人田子成偶遊洞庭湖,不幸翻船淹死了。他的妻子杜氏聽說了死訊,尋了短見。此時,他們的兒子田良耜還是個嬰兒,被庶祖母撫養。後來,田良耜長大,考中進士,被委派到湖北做官。
一年多後,院司把他調任湖南。走到洞庭湖時,田良耜想起死去的父親,不知他的屍骨流落何方,不禁痛哭流涕,萬念俱灰,返回辭職,想隱居田園。他找了個藉口,說自己才疏學淺,難堪大任。上司信以為真,極力挽留,把他降為縣丞,隸屬漢陽府。
田良耜藉故不去上任,無奈院司屢屢來函催促,他才迫不得已赴任。到任以後,他不理政事,放蕩不羈,常常遨遊於草莽之間,行走於江湖之上。
這一天,月色皎潔,田良耜忽然雅興大發,駕船出去遊玩。深夜裡,他把船泊在江岸邊,欣賞著無邊的夜色,忽然聽見一陣悠揚的簫聲傳來,直擊心靈。他便動了一探究竟的念頭,登船上岸,循著簫聲,踏月而去。
大約半裡之遙,忽見幾間茅草屋孤立於曠野之中,透出隱隱約約的燈光。田良耜走近,湊近窗戶往裡觀看,只見三個人坐著喝酒。上首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秀才,下首是一個白髮老翁,打橫的是一個少年,正在吹著洞簫。
少年一曲吹罷,老翁鼓掌誇讚,卻見秀才凝神沉思,嘴裡不時傳來吟哦聲,似乎在苦思詩句。老翁笑著說:「盧十兄定是得了佳作,不妨吟誦出來,我等洗耳恭聽。」
秀才便吟道:「滿江風月冷悽悽,瘦草零花化作泥。千裡雲山飛不到,夢魂夜夜竹橋西。」聲音裡滿是哀傷,吟罷,不由得眼角潮溼,吐出幾聲嘆息。
老翁笑著說:「盧十兄故態復萌也!」他拿過酒杯,斟滿酒,說道:「老夫才疏學淺,不會吟詩作對,姑且唱一首歌,用來佐酒。」舉杯高聲唱起了李白的《客中作》,唱罷,大家舉杯共飲,氣氛頓時輕鬆起來。
這時,少年站起來說:「不知已經到了什麼時辰?我去看看月亮斜掛在何處?」他從窗戶裡探出身子,望著天邊的月亮,忽然發現了田良耜,拍手大笑著說:「貴客遠臨,窺盡我等狂態也!」
大家起身邀請田良耜進屋,坐在少年對面,一起飲酒作樂。田良耜舉杯一嘗,發現酒是冷的,推辭不飲。少年出門點燃一把野草,把酒溫熱,給田良耜斟滿。田良耜過意不去,想做東請客,吩咐隨從出去買酒,被老翁制止。
老翁很是健談,問起田良耜的身世,田良耜講了。老翁肅然起敬,說道:「原來是父母官到了,我的妻子姓江,本地人。這位少年是江西的杜野侯。這位盧十兄,和你是同鄉。」
盧十很是傲慢,也不和田良耜行禮。田良耜問道:「你家住哪裡?既然是同鄉,有如此高的才學,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
盧十說道:「我久居他鄉,連親屬都不認識,真是惋惜!」聲音充滿落寞哀傷。老翁急忙插話說:「貴客來臨,大家趕緊喝酒吧。」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說道:「不如大家行酒令取樂,一次擲三個骰子,其中一個點數,必須是另兩個點數之和,還要講出一個典故來。」
大家同意,老翁先來,擲了么、二、三點,於是唱道:「三加么二點相同,雞黍三年約範公;朋友喜相逢。」(範公的典故出自《後漢書·范式傳》,這裡不贅述了,有興趣的朋友可以搜索看一看)
接下來輪到少年,只見他擲出兩個兩點,一個四點,謙遜地說:「我讀書不多,知道的都是俗典,還請大家不要見笑。」於是唱道:「四加雙二點相同,四人聚義古城中;兄弟喜相逢。」
第三個是盧十,擲出兩個么點,一個兩點,開口唱道:「二加雙么點相同,呂向兩手抱老翁;父子喜相逢。」呂向的典故,出自《陝西通志》。
最後是田良耜,擲出的點數和盧十相同,便開口唱道:「二加雙么點相同,茅容二簋款林宗;主客喜相逢。」茅容的典故,見於《後漢書·茅容傳》。
酒令完畢,田良耜稱天色已晚,起身告辭。盧十說道:「幹嘛忙著走呢?我還想向你打聽個事,先別急著回去。」田良耜只得坐下。
盧十說:「我有個老朋友田子成,不幸淹死於洞庭湖,和你是同宗吧?」田良耜忙說:「他是我父親。」盧十接著說:「我倆關係不錯,他淹死後,我把他掩埋在江邊。
田良耜大哭下拜,懇求指點父親的埋葬之處。盧十說:「離這裡不遠,墳頭上長著十棵蘆葦,你明天到這裡來,我帶你去。」田良耜灑淚而別。
田良耜在船上一夜未睡,天剛亮,便趕到昨晚的地方,哪裡有茅草屋的影子?按照盧十的指點,他找到一座墳墓,墳頭上長著蘆葦叢,數了數,正好十棵。他這才恍然大悟,昨晚遇見的是父親的魂魄,所謂的「盧十」,正是十棵蘆葦的暗指。
田良耜向當地人打聽墳墓的來歷,原來二十多年前,本地大善人高富翁,出錢把淹死的人都打撈上來,為他們修建墳墓,這裡的幾座墳,都是當年洞庭湖被淹死的人。田良耜挖開墳墓,把父親的骨殖運回家鄉掩埋,棄官不做。
回到家裡,田良耜講述了盧十的相貌,祖母說正是他的父親田子成。那個杜野侯,是田良耜的表兄,也是那年淹死在洞庭湖,死時才十九歲。至於那名老翁,打聽不出是什麼人。
田良耜這才醒悟,當晚父親的詩句「夢魂夜夜竹橋西」,是因為母親杜夫人葬在竹橋之西,詩中道不盡的思念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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