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灣村小學報名的日子如期而至,一九九八年農曆七月下旬這天上午,吃過早飯王家旺就帶著王小安去了大灣村,打算先在大灣村小學給小安把名報了。走到學校門口,才發現來的太早學校還沒有開門,王家旺本打算先報名後去妹妹家一趟,可依現在的情況來看只能先去妹妹家一趟,然後再來學校報名。
王家旺對兒子說:「小安,我們先去你姑姑家吧,等一下再來報名,我們來早了你看學校的門都沒開。」
小安很喜歡姑姑姑父,來過姑姑家很多次,欣然答應了,率先跑到前面帶路,就像回家一樣輕鬆自在。剛走到門口,就碰到了家梅的丈夫黃勝光出來了,小安立刻親熱的喊道:「姑父。」
黃勝光笑著說:「哥,怎麼這麼早就帶著小安過來了,快進屋裡去。家梅猜想你們今天會來,沒想到來的這麼早,是來給小安報名的吧。」
「是給我報名的,可是學校門還沒開。」王小安搶著答道。
黃勝光盯著小安笑了笑,就把姐夫和侄子迎了進去。
家梅聽到丈夫與哥哥和小安對話的聲音後,已經走到院子裡來迎接了,他問道:「小安,你爺爺奶奶身體好嗎?我都一個多月沒有回去了,收麥子這段時間太忙了,想著過幾天就回去一趟。」
「姑姑,我爺爺奶奶好著了,就是我奶奶最近常說你好長時間沒有回來了!」王小安回答。
王家梅接著問:「哥,你是帶小安來報名的吧,我就猜你今天會來的。」
「是啊,我想著早點來把名給報了,可是學校門都還沒開。」
就在這時候,家梅的孩子黃文斌突然從大門跑進來喊道:「舅舅,你來了。」
王家旺轉身看了看好奇的說:「文斌,你幹什麼去了,怎麼這時候回來,我以為你還沒起床了。」
「我去我爺爺家睡覺了,才起來我就回來了。」黃文斌說完,就跑到小安跟前去了。
黃文斌是王家梅和黃勝光的兒子,已經五歲了,名字是文斌的爺爺黃坤取的,他希望自己的孫子將來能夠文武雙全,所以取名為文斌。黃勝光還有個弟弟黃勝義,也已經成家,他的父母是和弟弟一家住在一起的,在另外一個院落,與家梅家還隔著兩戶人家,平時都不怎麼過來,但文斌這孩子常常會去爺爺奶奶那裡。
王家旺與妹妹妹夫談論著有關莊稼的事,小安與文斌跑到門口去玩了,隨後黃勝光示意家梅為家旺與小安準備點飯菜,家梅剛起身打算去廚房,就被哥哥攔了下來,並且說:「我和小安早上吃了飯過來的,現在一點都不餓,都是自家人,餓了的話我會主動讓你去做的。」
家梅知道哥哥的性格,說的確是真話,於是回答:「那好吧,哥。一會兒去給小安報完名估計也差不多中午了,到時你一定帶小安來吃完飯再回去。」
「是啊,哥,報完名你一定要來吃飯。」黃勝光也叮囑說道。
看著妹妹妹夫如此熱情,王家旺心裡知道親戚雖多,可只有這種有著血緣關係的親戚,才會如此這般真心誠意的待人,他心裡是很高興的,不好再推脫,就答應妹妹妹夫報完名帶小安回來吃飯。
大概到了早上十點,陽光灑滿了家梅家的大半個院子,王家旺猜測學校應該開門了,與妹妹妹夫作了暫時辭行,就帶著小安朝大灣村小學去了。
來到學校門口,情況與早上大為不同,校門開了,報名的孩子來了一半,但來的大人並不多,足足有二十人,這樣熱鬧的場景,尤其這麼多陌生面孔,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王小安還是第一次見,小心翼翼的跟在爸爸後面,雖然有些緊張但充滿了好奇。
這是王小安第一次走進校園,他的求學之路就這樣開始了,似乎每個人的成長,都是在不知不覺中進行的。生命的燦爛,就在於一次又一次的苦痛裡忍受著煎熬,掙扎中前行,不斷認知,不斷成長,適應惡劣環境,直至開出鮮豔的花朵。
王秋生有個堂弟名叫王春生,顧名思義他是春天生的,所以取名叫春生。前些年兄弟倆的關係很好,王春生看上了王秋生的一塊菜地,把自己想要這塊地的想法告訴了堂哥,並且曾一度苦苦相求。王秋生心想:「都是自家兄弟,那就把這塊地分為兩半,送一半給弟弟吧。」王秋生徵得家人同意後,就把菜地的一半給了堂弟王春生。
至此,兄弟倆的關係比以前更好了。
可是,人的欲望一旦膨脹,不僅不懂得報恩,反而還會不知廉恥的進行無休止的索取。道德的底線一旦破滅,親人也會變成仇敵,人性向惡的一面就會暴露無遺的被展現出來。
王春生有兩個兒子,在哥哥送他的這塊菜地裡,給小兒子蓋起了房子。房子蓋起了以後,發現院子有些小,於是開始一點點朝著王秋生的菜地擴張,王秋生發現後只是和善的制止了一下。沒想到的是引起了王春生一家人的不滿,兩家人為此隔三差五的吵架,而且還大打出手,很多次都是互相打的頭破血流。在一些村裡人面前,這兩家人的矛盾儼然成了一種笑話。就這樣,兩家至親之間成了仇敵,尤其王春生的兩個兒子,咬牙切齒恨不得要了王秋生的老命,並不懂得什麼是知恩圖報,兩家人的積怨越積越深,就算彼此在路口碰到也是視而不見,一副怒火中燒的模樣。
大灣村小學有兩位老師,如今的主要負責人是王仁旺,他是王春生的大兒子,也就是王小安的堂叔。為了讓兒子順利走進求學的殿堂,王家旺扔掉了所有的面子,以一個新生家長的身份帶著小安恭恭敬敬走進了王仁旺的辦公室,登記完畢,報了名交了學費和課本費,就帶著小安回家了。
這所小學雖然沒有多少學生,但還是定了兩天的報名時間,恰好是周四與周五,報名結束便是兩天休息天,所以王小安回家以後,還有連續三天的休息時間。回家後的小安,似乎察覺到了上學後的日子不會再像以前那樣隨便了,他心裡有一種隱隱的感覺,但他說不出究竟是什麼,其實這是一種被束縛後產生的不自然和壓抑感。同時,他仍然保持著對上學的強烈好感,當他和爸爸去報名第一次看到學校有那麼多人時,他一定在想:「那麼多人一起玩捉迷藏,肯定有意思多了。」
王小安的那些玩伴,有些已經讀到了二三年級,有些還沒有上學,不管在家還是在學校都有自己的玩伴,所以他並不孤單。
小安上學了家裡人都高興,周日的晚飯方秀麗特意炒了幾個菜,來表示慶祝,也算是給兒子留下了一種美好的童年記憶。
王玉竹對孫子說:「小安,明天就是星期一了,去了學校要聽老師的話,上課好好聽講,和其他的娃娃可不能打架,知道嗎?只要你把書念好,奶奶給你買好吃的。」
王秋生說:「小安,不管怎麼樣,去了學校一定要好好學習,將來要靠知識吃飯,這樣你才能有一口輕鬆飯吃,可不能像我們一樣種地,這樣是沒出息的知道嗎?」
小安邊吃邊嗯了一聲,作為對爺爺奶奶的回應,在他幼小的心裡,只對那些他覺得新奇的東西感興趣,哪裡能理解爺爺奶奶說的話到底有什麼深意,更無法理解他們對他的期許,自然也就不知道讀書到底有什麼用;他只知道,長大了就要幫家裡人幹活,就要去學校上學,就不能整天玩耍了,還要整天寫作業,這是他從村裡已經上學的孩子那裡看到的。
小安之所以期待上學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和自己經常玩耍的孩子很多已經上學了,在別人上學的日子裡讓他自己很是無聊,可以玩耍的孩子越來越少,人家已經去學校的課堂上玩耍了,而他自己還停留在從小玩到大的一成不變的低級層面上,這讓他覺得很沒面子,雖然他並不知道讓他內心產生異樣感覺的成分裡就有面子這種東西。但不論如何,他開始強烈的渴望上學,來讓他覺得也讓別人覺得自己長大了。令他開心又有些不敢相信的是,這一切竟然都變成真的了,似乎一切來得很突然,王小安在這兩天休息天裡,一直處在興奮狀態中。
第二天早上,王玉竹與兒子兒媳一起把小安送到了村裡的路口,看著小安和村裡上學的孩子們一起離去,才有些不舍的回家了。一個家庭的歡聲笑語,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孩子們發出的,而一旦孩子到了上學的年齡,意味著這種歡聲笑語即將結束。
回到家以後,王玉竹心裡總覺得不是滋味,孫子上學了本該是好事,可她的心裡卻是一種說不出的空落,出出進進走了好幾次,看到小雅睡醒了,狀態才稍微恢復了些,對小雅輕聲說:「小雅,你哥哥今天上學去了,我怎麼這麼心急啊。」
小雅看了看奶奶問道:「奶奶,我什麼時候上學呀?」
「你還早,在等一兩年差不多也就該上學了。」
王小雅忽的一下從炕上跳了下來,繼續問:「可是她們(村裡的玩伴)都上學了呀?」
王玉竹回答:「她們都比你大,你還小沒到年齡。」
聽奶奶又說自己小,小雅就噘著嘴去洗臉了。
這時候王秋生給牲口倒完草料走了進來,看出了老伴的心思,就安慰說:「這孩子是我們慣大的,可是孩子長大了就得上學,突然一下子看不到,我這心裡也不好受。」
王玉竹同樣看出了老頭子的用意,這麼說實則是為了安慰自己,便說:「上學是好事,孩子只有好好上學,將來才能有出息,過幾天也就習慣了,再說下午放學小安還要回來的,和那些去鎮上上中學住宿的孩子不一樣。」
其實每個人的內心都是一樣的,王家旺與方秀麗同樣有著這種感覺,只是他們沒有說出來而已。
一個兒童對世界的認識,從進入校門時起就被提升到了另一個高度,進入學堂學習,這是人類文明史上的一大進步。王小安漫長而艱辛的求學之路,就這樣開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