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間一直有個說法,說我奶奶是蛇變的。
我爺爺是個木匠。他十八歲那年,還是個學徒,跟著師父去給一大戶人家打家具。中午時分,兩人把木料綁在大樹上扯大鋸,一不小心,把鋸條折斷了,師父讓我爺爺去金水鎮上買,二十多裡的山路,回來時天已麻麻黑。我爺爺高高低低地走著,突然腳腕上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借著月光一看,是一條紅花蛇。這種蛇毒性不大,我爺爺倒不害怕,只是被嚇了一跳,不由怒火中燒,舉起新買的鋸片,要向紅花蛇砍去。在鋸片就要落下的一剎那,我爺爺突然心生慈悲,畢竟是自己不小心踩到了蛇,蛇不過是本能地反抗罷了。
我爺爺這一遲疑,蛇逃走了。他走了一段路,感覺不妙,頭昏眼花,四肢無力,然後就昏倒在了路邊。
我爺爺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早上。他躺在一間茅草屋裡,一位姑娘正守在他身邊。他甚是奇怪,以為在做夢,連問:你是誰呀?這是什麼地方?
姑娘笑說,這是紅花鋪呀,你暈在了路邊,我把你扶了回來。然後蹲下來在一個石臼裡搗草藥。
姑娘一說,我爺爺明白了,紅花鋪的山梁上,是有一間茅屋,裡面住著一位老人和一個女孩。他之前聽師父說過,老人是個赤腳郎中,女孩是他的孫女。姑娘把搗好的挖出來,要給我爺爺往傷口上敷。我爺爺羞得滿臉通紅,翻身下床試了試腳上還吃力,辭謝姑娘要上路。他說,師父必定還等著哩。
姑娘說,使不得,毒性還沒散完,一走動會嚴重。你告訴我地方,鋸條我幫你送去就是了。
我爺爺只好重新躺下。
姑娘給我爺爺換完藥,端出一碗紅薯,放在床頭的桌子上,又放了一碗水,然後便上路幫我爺爺送鋸條去了。
就這樣,我爺爺和這位姑娘好上了。
新婚之夜,我爺爺發現,我奶奶大腿上有一個不小的胎記,紫色,又雜著紅色醬色,而且不是常見的點團狀,是蜿蜒的細條形,就像是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蛇,挺嚇人的。我爺爺雖然吃驚,也沒放在心上。之後就勤勤懇懇和我奶奶過日子。
我奶奶過門不久,她的爺爺,也就是那個赤腳郎中突然失蹤,沒了音信。有傳言說他是去峨眉遊學去了,有說他是在外邊行醫碰到了土匪,遭遇不測。
半年後,我爺爺的師父因病不治身亡。我爺爺自立門戶,在鄉間遊走四處接活兒。
村裡有個地主,看我奶奶長得漂亮,我爺爺又經常在外,便起了歪主意,多次糾纏我奶奶。
有一次,地主把我奶奶堵在了屋裡,要幹壞事。我奶奶情急之下,咬了他一口。第二天,那地主便暴病身亡。地主的老婆說我奶奶毒死了他丈夫,要扭送官府。民國年間,軍閥混戰,國家亂得一團糟,哪裡有人來管這扯不清的花花事。
地主的老婆拿我奶奶沒辦法,找來了她的弟弟,獅子嶺上的一個小土匪。
小土匪把我爺爺綁架到獅子嶺,放話到村裡,說要把我爺爺開膛破肚,替他姐夫報仇。
我奶奶趕到土匪窩,表示願意用錢贖回我爺爺。可土匪開出的條件是,放人可以,但我奶奶人得留下,至少得留三天。
我奶奶咬咬牙,留下了,讓我爺爺遠走高飛。
我爺爺走後,土匪頭子看上了我奶奶,要她當壓寨夫人。我奶奶不答應,土匪頭子亮出了槍。我奶奶說行,那你得先嘣了那個小土匪,也就是地主老婆的弟弟。
大喜的那天,獅子嶺上張燈結彩,我奶奶穿一身水紅裙子,再罩一件貂蟬披風,站在高臺上,面容平靜,神態安詳,把土匪們一個個看得目瞪口呆,紛紛跪拜。
土匪頭子想不到我奶奶有如此氣勢,看來是天賜良緣,專門派來幫他的,註定要在獅子嶺上風光下去。
土匪頭子高興,但他聽聞我奶奶嘴巴厲害,入洞房時,他忽地給我奶奶罩了一塊紅綢頭套。
土匪頭子扒光我奶奶的衣服,被我奶奶大腿上的胎記嚇了一跳,但同時又慾火中燒,迫不及待。為保險起見,他用布帶把我奶奶的手腳綁了起來。
土匪頭子以為如此就萬無一失,可他剛爬到我奶奶身上,我奶奶頭一仰,一口就咬住了他的鼻子,隔著紅綢頭套,一樣是咬得又準又狠。
我奶奶翻身起來,謊稱要吃夜宵,悄悄尾隨著買夜宵的土匪離開了獅子嶺。
買夜宵的土匪回來,把夜宵放在門口不敢驚擾,悄然退下。第二天天亮,才發現他們的頭目已斷氣,而美麗的壓寨夫人,神奇消失了。
土匪窩裡亂成了一鍋粥,樹倒猢猻散,紛紛回家種田去了。
我爺爺在外面流浪了一段時間,悄悄潛回村子,才知道土匪頭目已經死了,我奶奶下落不明。
我爺爺以為,風頭過後,我奶奶就回來了,可一直也沒等到我奶奶。
有一種說法,說我奶奶從獅子嶺上逃出來,不敢回村,一路輾轉去四川峨眉山找她爺爺去了。
還有一種說法,說我奶奶是蛇精。要不,她大腿上怎麼有蛇形的胎記?要不,她怎麼咬誰誰死呢?
這所有的說法,我爺爺都信,又都不信。他就盼著我奶奶能回來。我爺爺等著我奶奶,相信只要她沒死,遲早會回來的。後來我爺爺年齡大了,等不到我奶奶,沒有子嗣,就收養了一個孤兒。那個孤兒就是我爸爸,於是我就有了這麼一個被傳得神乎其神的蛇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