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群居的物種;自從有了人類,便有聚集地的存在。若問一方文化事,先從上古識神墩。
石溪河南流,經拔茅山東麓入竹子湖(白蕩湖局部),為烏金渡。一處古渡口,一個鮮明的地域坐標,將一個神奇的傳說故事流淌不息。從前,一個叫丁九萬(有叫丁久旺的)的平民百姓,因為得到風水先生的好感與同情,為先人覓得了一塊好墓地,瞬間成為暴發戶;但他漸漸不可一世、狂妄至極,且冒犯了風水先生,繼而被忽悠,改葬墓地,於是家裡的所有金銀珠寶在一夜之間經烏金渡消失得無影無蹤,並衍生出「拔茅山」與「史家墩(牛屎墩)」的來歷。
這是一個耳熟能詳、婦孺皆知,無需詳細敘述的傳說故事。舉凡傳說故事都不是空穴來風,總是契合一個地方的自然或人文環境來其特徵,或表達百姓的美好願望,或寄寓一定的生活警示。但傳說畢竟虛幻不實,矛盾百出,唯有可發掘可直觀的風物,才能夠給予人們來龍去脈的見識與推論。
與烏金渡咫尺可望的金山神墩倒是一處可供發掘佐證的歷史陳跡。
在樅陽,叫「墩的」地方為數不少,幾乎每一個姓氏的後面都有綴上「墩」的地名,譬如我住宅的四周的這一片地盤,曾經叫「方家墩」,且有大小墩之分。這些古墩是樅陽文化的密碼,承載著地域的歷史典故,同時留給我們關於土著的珍貴記憶。
我曾經專程赴周潭實地探訪「湯家墩遺址」,它雖然已被公布為「全國文物保護單位」,但就文物部門的考察發掘時間來說,是在「金山神墩遺址」之後的。由於是屬於本鄉本土的文物遺址,我一直多方諮詢金山神墩的歷史與現狀,並查閱了不少相關資料。
同事丁君的老家即在金山神墩附近,他常常與我聊及家鄉的事,聊著聊著,總聊到了神墩。丁君老家的村莊叫丁家祖莊,從名稱來看,它應該是是丁氏家族最初的遷居地,然後開枝散葉。事實上,由丁家祖莊向北、向東而看,確實坐落了不少丁氏人家的村莊,如丁家山咀莊、丁家章莊等。至於傳說中的丁九萬,雖講即為這裡的丁氏,但具體生活在哪個朝代、哪個村莊,不得而知。
丁家祖莊西南面瀕臨的陳河圩是白蕩湖汊,在沒有「圍湖造圩」之前,二者連通一體。由丁家祖莊向北不到半裡地處,是有名的項鋪街,習慣上稱為「項鎮鋪」,這裡是鳳凰山向南延伸至白蕩湖畔的一個土崗。在水路交通為主的年代,項鋪曾經是停泊舟楫的避風港碼頭,舟楫橫陳、帆檣林立。自古以來,周邊的水產、山貨、稻米都來項鋪街交易,或從這裡中轉販運到別處,自然形成了一處繁華熱鬧的集市。它早在民國初期,與湯溝、樅陽並列為舊桐城的東南鄉三鎮。因此丁家祖莊依傍集鎮,兼得商業貿易的便利。
丁家祖莊東北面的一座山叫「銅子山」,為柳峰山東南餘脈,與拔茅山隔河相望。「銅子山」又叫「銅山」,據說山上含有銅礦石,曾留下民國早期採礦的礦坑。因此在當地老百姓眼裡它就是一座「金山」,進而成為區域名稱上的一個標誌,比如金山村、金山小學等。因此金山神墩應該是與銅子山(金山)近在咫尺而命名的。
我最初知曉「金山神墩」源自十多年前出版的地方文物志。它是新石器時代至商周時期的聚落遺址,為灰褐色土丘狀,總面積8200平方米,高出周圍5——7米。文化堆積層有三層,厚4米,下層為新石器時代薛家崗文化類型,上層為商和西周文化。文化層中包含物十分豐富,有鼎足、豆、簋、罐、盆、鬲足、鬲口沿等陶器殘片以及少量原始瓷和磨製的石斧、石錛殘片。陶器多夾砂紅陶和泥質黑陶,夾砂灰陶較少;紋飾有粗繩紋細繩紋、凹弦紋,附加堆紋、薷紋、雲雷紋、幾何印紋等,以繩紋居多……
書上的文字加上旁人的口述給予我對金山神墩的初步的了解,並誘惑著我。但志書上的文字太簡潔,恐有不實,一如旁人的介紹未免抽象。對於自己很感興趣的風物,我習慣執意親身前往,何況金山神墩與我出生的村莊相距不過十華裡地?
庚子季冬,時近「大雪」,由丁君作嚮導,我第一次踏上了尋訪「金山神墩」之旅。從樅陽縣城出發,沿「銅安公路」東行至「和平加油站」左拐上「白金路」,再由丁家山咀莊左拐進入一條「村村通」。我早年在項鋪鎮上的高中讀書時,每個星期上學、回家都經過腳下的這條路,但那時候的路是土埂,那時候的我對路旁的大土墩並不曾留意。當我開始知道「金山神墩」時,我已經在他鄉謀生,已經很少前往項鋪鎮,即使偶爾匆匆路過,也是經過新闢的大路。
上村村通才行幾百米,丁君向平曠的田野上突兀的一個大土墩指去:「看吶,那就是大神墩!」
我們佇立在丁家祖莊的村頭,隔著一片水田的那邊就是神墩。才完全退卻夏季洪水的田埂上土質鬆軟,兩旁滿是淤泥的稻田。我們小心謹慎地舉步,好不容易才來到土墩旁,上墩,察看。終於能見到遺址的真面目。
土墩上的中央一部分是一片雜草雜木叢生著的墳地,餘下都是油菜地,正生長著碧綠的油菜,除了陌生的來訪者,不見別人,包括幾頭悠閒食草的水牛,因此感受到荒蕪、寂涼,毫無生氣。
佇立在土墩之上向四周而望,丁祖莊、銅子山、金山土崗、靈山、陳河圩,一一盡在眼前。太陽起山不久,為四周的方位作了最好的註腳,便發現志書上的表述之誤,如銅子山是在神墩的東北面,靈山在神墩的西南面,與丁家祖莊隔墩而望。
我們繞過神墩的一匝,在南面裸露的墩腳下撿到許多帶有紋路的陶片,果然是從悠久歷史中走來的稀罕之物。考慮到帶回去的不便,且意義不大,便將一些排列在地上,然後掏出手機拍照。在大神墩的西面另有一座小神墩,因隔著大片的水田,不便走近,也就罷了。
我知道名稱的神墩不可勝數,上遊的武漢有,下遊的南京也有。許慎《說文》曰:「墩,平地有堆。」類似墩形的遺址,多分布在在長江中下遊地區,均具有新石器時代遺址的鮮明特點。譬如我從有關資料上曾了解到安慶市郊石塘湖附近的「張四墩遺址」,也曾親身查訪了陳瑤湖附近的「湯家墩遺址」。樅陽多水域,水裡生財,水上交通便捷,遠古的先民們選擇有水源的高地居住,或者選擇四周有水的地方修築起高臺,既是依賴自然,又防禦水患和外來的侵襲,是一種生存的聰明才智。墩形遺址,又叫臺形遺址,稱作「墩」是因為遺址的外形,但大多數遺址另外還冠上一個「神」字,則是因為它的時間久遠,或則是神秘性,如《孟子》所言「聖而不可知之謂神」。
我們結束神墩之旅的最後一站是靈山,就在神墩的西南面,瀕臨竹子湖畔的烏金渡。山上有古寺,多古樹,尤其是在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時,當周邊的山巒都一片光禿禿樣子時,唯有靈山上樹木蔥蘢,堪稱奇蹟。因此本地老百姓徑直稱之為「林山」,卻不知「靈」則有「林」。近年,山上闢了大片的茶園,為白茶,據說茶品很不錯。我想,這裡的白茶該是得了靈山的靈氣,而這些靈氣緣於神墩的存在,有神則靈吧。據說,靈山西麓,瀕臨竹子湖的地方本來叫「烏龜頸」,成為古渡口,久而久之,因諧音而叫「烏金渡」,並附會出一串美麗神奇的傳說。如今,傳說只飄散在風中,替代烏金渡的已是一座飛架天塹的大橋,與金山神墩咫尺相望,抒寫著古今傳奇。
金山神墩始終屹立在這裡,歷經數千年的風霜雨雪,等待人們不斷揭開它地下的秘密。假以時日,「浮山·白蕩湖風景區」正式開發,石溪河至烏金渡沿湖生態溼地得以打造,我期待「金山神墩」同時得到實質性的保護,期待結合美好鄉村建設,將遺址周邊環境進行整治,就地建成一處「神墩公園」,呈現和介紹遠古先民生活的狀況,讓普通百姓尤其是中小學生能直觀地了解歷史,充分發揮文化內涵的應有價值,並促進文化與旅遊的有機融合。
作者:張正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