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暑假,帶著兒子回老家,讓他看看媽媽生於此長與此的小山村。
因為離開老家多年,家鄉變化很大,自己到了金華市後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所以每次都是家裡親人來接送。這次,我不想麻煩他人,自己從金華市打車回去吧!到武義縣的路司機是熟悉的,但到我父母家柳宅村,司機就要反覆向我確認路線,因為他也不熟路,又逢天黑。我向來是個路盲,但擔心司機欺負我是外鄉人,便裝成很懂路的樣子,憑著模模糊糊的記憶指揮起司機來,結果把計程車兜得轉圈圈也沒找到進村的路。兒子問:媽媽,你到底是不是這裡長大的呀?我汗顏。還好,司機反應過來,覺得我這個女人靠不住,還是老老實實用手機導航吧。
回到家,夜已深,父母已經烙了家鄉著名的麥餅等著我了,他們知道我從小愛吃。第二天,在隔壁永康鄉下住的表哥也知道我回來,附打油詩一首,其中兩句:柳宅傻女回娘家,夜半歸來路不識!
接下來幾天,我帶著兒子在村裡轉,給他看看媽媽小時候住過的老房子,爬過的山,種過的地,還有一口鄉音的父老鄉親。在一位老伯面前,我停下腳步附身向他問好,他是我父親輩的,由於我小時候不善言辭,見到村裡人都是低頭而過,很容易讓人覺得我是個清高的人,所以村裡老人也難對我有印象。老伯確實沒認出我來,直到我自報家門,才知道我是誰家的長女,馬上喜笑顏開。我和老伯嘮了幾句家常,鄉音頓時拉進了距離,老伯連連邀我進家喝茶。
我帶兒子走在村口的池塘邊,向他講述池塘的很多故事。小時候的池塘養著碧綠的水白菜,那是全村人家裡養豬的飼料,每天清晨,媽媽要下池塘撈幾籮筐水白菜後才匆匆去隔壁村上學;夏季,池塘的水會拿來抗旱,踩水車的一般都是家家戶戶半大不小的男孩子,我們家: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你媽媽我只好替父從軍,顫悠悠爬上水車;池塘還是鵝、鴨、水牛的天下,它們或在在水面上翻著跟鬥追逐打鬧,或安逸的泡在水裡反芻著胃裡的稻草,演繹著小村莊的寧靜美好……池塘的水還能在特殊的時刻起到特殊的作用,你外公家房子被燒,是靠池塘的水保住了現僅存的兩間。
我帶兒子走到了村口,那裡有一排排整齊的公寓,大型超市、網吧以及大片的廠房,一條寬敞的柏油馬路,車來車往。兒子,別怪媽媽迷路,進村口的路媽媽走了無數遍,但永遠是另一個樣子:
幾十年前,這裡是一片黃土丘,綿延數裡,後來種上桔樹,再後來種上桃樹、梨樹。村民出入都是走山腳下彎彎曲曲的一條小路,晴天還好,雨天,從黃土丘留下的泥漿沾滿人的鞋底,走幾步就要停下來挖鞋上的黃泥巴,不然你腳底重得走不動。騎自行車的郵遞員一到我們村,不是人騎車,而是車騎人,他必須把單車放在肩膀上扛進村,否則黃泥巴把車輪粘得轉不動。所以進村的路遠近聞名:難走!
放學時我們經常上黃土丘割草,撿柴火。至今難忘某天的午後,我躺在土丘上,嘴裡含著一根野草,望著藍天,想著:我今後就是天天這樣割草餵豬嗎?我以後會生活在藍天下的哪裡呢?
後來我去城裡上學了,六年的中學時光,都是用腳來回走進走出這條小路。寒來暑往,颳風下雨,摔過跤,流過淚,但黃土丘上桔子花開的芳香,梨花盛開的嬌俏,桃花盛開的豔麗,也一路領略。特別是桃花盛開時,從學校回家來,遠遠就看見了那一片粉紅,此時腳下再累也不怕,心特別的安寧。
這條路,走過春天,走過四季,也走過了我自己。
現在山丘不見了,桃花、梨花、橘子花都不見了,更沒有了那條彎彎曲曲的故鄉小路,所以,媽媽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池塘的水靜靜躺著,沒有了水白菜,沒有了鴨鵝嬉戲,更沒有了水車在吱呀唱歌,只有無語凝噎……我的故鄉,終究是在夢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