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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司機從後車廂提出禮物,跟在江流父母身後,向眼前的建築物走去。
江流不緊不慢地回著消息,「我和爸媽來拜訪朋友,中午你們直接去遊泳,不必等我。」
他們摁響門鈴。
很快,門就被打開了。門邊的人逆光而站,臉上被日光耀成一道金黃,江流只聽見一聲「請進」,聲音低柔。
母親已經捉住了那個女孩子的手,「這是晴晴?長這麼高了,要是在外面,阿姨都不敢認了。」
那女生低聲說了句什麼,沒聽清,廳內又走出一個女人,笑道:「黎環,十年沒見,你的眼力可下降了。」
這人正是母親昔日的閨中密友白文茜。
白文茜吩咐女生,「寒露,去把你妹妹叫下樓來。」
又扭頭將江流一家向裡迎,解釋道:「這是我外甥女寒露,現在我是她的監護人。」
母親似乎想起了什麼,「她就是文湘留下來的那個孩子?」
白文茜頷首,親熱擁過江流來,「瞧一瞧,我們江流都長成小帥哥了,我記得比晴晴大一歲,今年17歲了吧?」
江流禮貌一笑,母親便已接過話,「是十七,在重華讀高二,開學就高三。」
樓梯上傳來腳步聲,最前面的女孩咚咚跑下來,「江叔叔,黎阿姨!」
她長得像白阿姨,有一對極大極亮的眼睛,依偎在白文茜身旁,任誰都能看出血統關係。
母親感嘆,「晴晴比小時候更漂亮了,文茜,不是我說,你女兒可和你年輕時候一模一樣!」
白文茜拍拍女兒,替小輩們介紹,「那是你黎阿姨的兒子江流,小時候你們還一起玩過的。江流,這是阿姨的女兒蔣晴,那是我外甥女寒露。我們在這聊天怪悶人的,你們幾個可以去樓上玩。」
她又對閨蜜說:「等開學後,晴晴她們就和你家江流是校友了。方正有個同學在重華當副校長,讓她倆過去我們也放心些。」
蔣晴是自來熟的活潑脾氣,早就想和江流說話,一聽要上樓玩,蠻開心。
又想起自己沒有收拾房間,於是衝表姐道:「表姐,你那是不是還有一套樂高城堡沒拆?」
白寒露說:「城堡零部件太多,我還沒有來得及。」
蔣晴立時肯定,「那我們一起去拼它吧,正好找點事幹。江流哥,你說好不好?」
江流是客,本對蔣晴的提議無可無不可。見江流沒有意見,蔣晴便同幾位家長說一聲,帶著江流上樓,白寒露隨之起身。
江流不由看她一眼,他一向善於體察別人情緒,蔣晴要動的是白寒露的東西,卻並沒有徵詢表姐意見,而是自己一人拿了主意。
白寒露神色如常,跟在兩人後頭上了樓。雖然來的是她的房間,她卻走在了三人中的最後頭。
江流甚少去到女孩子房間,只見地上鋪了大幅柔軟的地毯,寬大的床上用了柔灰色床品,半面牆那麼大的鑲嵌式書櫃中,書籍羅列得整整齊齊,且處處整潔而條理分明。
因著日光正盛,白寒露去將紗簾拉了拉,她輕輕踮腳,伸出一隻手來抓住紗簾的上部往旁邊扯去,身上水藍裙擺便隨著動作向上一漾。
蔣晴已經將樂高從書架上拿了下來。
白寒露和江流同級,本來靜靜聽著,在聽到江流說起跑操的時候忽然出聲,「如果有病假條,是不是可以不參加跑步?」
江流說:「一般是可以的。」
白寒露點了點頭,低下頭繼續拼,沒有再說話。到江流臨走時,她總共說過的話不過寥寥,大部分都以溫柔點頭作為回應,安靜得近似於隱形人。
在回去的路上,江流聽見母親同父親感慨。
「真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想當年白文湘那麼優秀,處處壓過文茜一頭,如今她的女兒反而要靠文茜來養活。這女人啊,婚姻就是二次投胎。」
他從反光鏡中看見父親執起母親的手放出唇邊一吻,笑道:「那你覺得自己這胎投得怎麼樣?」
母親笑:「我運氣不錯,投的胎自然好。」
一個幸運的人總是對不幸的人總是充滿同情,母親抽出手來,身子前傾,衝江流說:
「寒露好像和你一級,日後你在學校看見了就多照顧一下,我看這孩子比較內向。」
父親說:「小小年紀寄人籬下,的確不容易。」
他提醒母親,「你只給蔣晴準備了禮物。」
母親說:「這不要緊,明天我讓人再買一條手鍊送過來。」
江流看看時間,跟父母說:「等會兒我在市體育館下車,遊完泳再回家。」
黎環知道兒子做事喜歡按照計劃來,今天原定遊泳,卻臨時被自己拉來做客。
江流下車前她不忘記囑咐,「不要空腹,自己小心。」
江流點頭,轉身走了。
黎環緩緩升起車窗,心裡湧上一陣心滿意足來。
2
開學一個月,他偶爾也會看見白寒露。她似乎請了病假,從不下去跑操。
當江流和同學們熱火朝天地跑完步,隨著熙熙攘攘的人群裡經過7班教室外時,透過玻璃,常能看見白寒露獨自坐在座位上。
以江流的眼光來看,白寒露似乎過分瘦弱了些。
周五上午,江流在回來的路上遇見了白寒露。他們一行人才上完體育課,個個大汗淋漓,在走廊中同白寒露迎面相遇。
她裹在校服裡,長發束成了高馬尾,半低著頭,下巴顯得更尖了些。
他叫她一聲。
白寒露抬頭,見是江流,便點頭一笑,算是打過招呼。
江流卻同她攀談起來,「我看到你的排名了,剛轉學來,這個成績很棒。」
她輕輕搖頭,「我的數學不太好。」
江流留意到她懷中抱的正是一份數學習題冊。他說:「現在一輪複習,慢慢來。」說罷將手中拿著的、還未啟封的冰可樂向她遞去,「請你喝。」
白寒露猶豫一瞬,伸手接過,不經意間,女生的指尖觸在江流的指節上,像觸電一般又猛地收回了手。她低聲道謝,拿了可樂走遠了。
江流從她纖細背影上收回視線,這才順著長廊向自己班走去。
3
話劇社的同學約好了聚餐。江流也會去。
寒露從書架上撿下一瓶香水,玻璃瓶身內儲藏了桂花的香氣。她微微歪頭,長發順勢從肩膀一側傾瀉下來,香水對準露出的後頸處輕輕一摁。
冬天裡總是適合吃火鍋,話劇社有同學在火鍋店裡訂了包間,早將菜單拍到群裡,方便未到的同學雲點菜。寒露點了份冬瓜,又點了份蝦滑。
她是來得最晚的一個,於是主動在最外圈的位置坐下。江流坐在裡頭,向正在摘圍巾的白寒露深深看了一眼。
菜品在不同口味的鍋底沉浮,話劇社的同學們談論著校間的八卦。
服務員推開包間門時,白寒露碟中的冬瓜剛好被吃完。服務員是來上湯的,一道竹蓀乾貝菌菇湯。
坐在白寒露身旁的陳姣笑道:「湯來了,咱們每個人喝點吧。」
陳姣站起身來,要幫著服務員盛湯。不經意間,服務員與白寒露的目光相接,後者極快地眨了一下眼,低下頭去。
服務員手裡拿著的湯煲忽然傾翻,湯水澆在了桌子上。
白寒露低低吸了一口氣,表情有些痛苦。
她對面的同學慌忙抽著衛生紙,抬眼看見白寒露情狀,「寒露,你怎麼了!」陳姣向桌下看去,面上有些著急,「是不是燙著腳了?」
白寒露點頭,眼裡淚光閃動。她今天穿了一雙寬筒的雪地靴,湯汁從桌子上淋下,正進了靴筒。
陳姣急了,推她一把,「還愣著幹什麼,快脫鞋看一看啊。」
白寒露忍著痛,「你們吃吧,我回去處理一下。」
她快步向外走去,服務員似乎也在怔愣。穿過大廳,白寒露走到露天裡,冷意撲面而來,她的眼睛中蒙上水霧。
江流從後面追上來,「白寒露!」
他攔住她的去路,蹙眉,神情裡混了疑慮與不解,「先看一下腳的情況,這裡不好打車。我叫人來接。」
白寒露垂著頭,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江流見她不動,自顧自蹲下身來,抬起她的左腳來,小心摘下她的鞋襪。
腳面上燙紅了一片。
他說:「還是進去衝一下冷水吧。」江流手裡還拿著白寒露的圍巾,「你要是不介意,先用這個在腳上圍一圈,我給留出縫隙,不讓它接觸腳面。」
白寒露站在那依然一動不動,饒是江流性情冷靜,此刻都有些焦急,「怎麼回事?」
她抬起手來,擦一擦腮上眼淚,小聲說:「我不想走路,我不能……當著大家的面走路。」江流心弦一顫,白寒露已經蹲在了地上,將臉埋在膝上。
這個中午,江流知道了一個屬於白寒露的秘密。
江流背起白寒露,走過一條路口,進了一家咖啡館,將人放下。
吃掉一份芒果班戟後,司機到了。江流無視其他人的目光,又將人背起送上車。
白寒露上車後,隔著玻璃衝江流擺了擺手。當車子消失在視線之內後,江流折返回餐館。
白寒露的一隻雪地靴還留在原地。他將靴子扔進垃圾桶,確保不會再有人知道這個秘密。
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白寒露之所以對跑操的問題那樣關切,就是因為這個秘密。
她天生腿部長度不一,左腿比右腿矮了三釐米。區區三釐米,如果不是左靴子裡墊了適合的增高,那麼她走路的姿態便會輕易暴露自己。
江流立在原地沉思。很快,他又重新進入餐廳。
4
除夕早上,江流醒得很早。他下樓喝了杯牛奶,一時間不知要幹些什麼,索性坐在沙發上刷起了手機。
他點開朋友圈,在一眾內容裡發現屬於白寒露的那一條。
【1500片,拼到現在,終於可以收工啦。】
配圖是大幅的風景拼圖,時間是半夜三點。他點了贊,心念一動,點開她的頭像,發去一條消息,「新年快樂。」
手機很快震動,白寒露的回覆進來,「你也快樂。」
江流心情大好地勾起唇角,手指在屏幕上敲擊,「看到你朋友圈了,睡得那麼晚居然還可以起床。」
白寒露回:「雖然醒了,但依然處於賴床狀態。」
兩人聊了一會兒,白寒露告訴江流,她又拆了一幅新的拼圖,這幅片數少些,她要看看今天可不可以拼完。
江流會意,二人結束聊天。
江流又去冰箱裡拿出一瓶冰牛奶灌下。白天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江流家裡沒有看春晚的習慣,吃過年夜飯,各回各房,明天還要早起拜年。
晚上十一點多的時候,蒼穹上炸開煙花來。江流被微信電話吵醒,他憑感覺接起電話來,「喂?」聲音低沉,帶了倦意。
那頭的人說:「江流,是我,你現在在家嗎?」
熟悉的聲音使得江流瞬間清醒,他睜開眼,餘光透過玻璃看到一朵煙花在對面高樓的幕牆中綻開。
他坐起身來,「我在。」
白寒露在電話裡笑了笑,問:「那你方不方便出個門?」
江流心跳加速,「你現在在哪?」
白寒露說:「在你們家門口。」
江流說:「別掛電話,我現在出去。」他從床上翻身下來,套上衣服,而後匆匆下樓出門。
他出來的時候,白寒露正靠在牆邊上等她。一旁是橘色的共享電動車。
見到江流的一瞬,她揚起笑臉來。
江流是踩著拖鞋出來的,他瞄一眼電動車,問:「騎車來的?」
白寒露點頭,「路上都沒有人,我很快就到了。好怕你不在家。」
江流看她,有些慌亂,「……你找我有事?」
白寒露卻低下頭去看表,「有的。但是要再等一等,馬上就到時間了。」
現在是十一點五十八分,很快,零點的鐘聲就要敲響。
她橫著手腕,在還有五秒就要零點的時候放下手來,看著江流的眸光認真而虔誠,一字一頓,「新年快樂。」
恰好零點。不知哪裡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四處都有煙花升空時所發出的砰砰聲。
在煙火的襯印下,少女仰著臉,下頜尖尖,「我想要卡點和你說新年快樂,因為——」
江流知道她要說什麼了。
他的身體比意識更快一步,衝她張開了雙臂。
白寒露眸光閃過驚喜,下一瞬,像一隻蹁躚的蝴蝶,輕盈而美麗地墜入他懷裡,將臉埋入他的白色毛衣。
5
白寒露和江流都是聰明人,聰明人永遠懂得在什麼時間要做些什麼事。
他們在同一年經歷了那場對於白寒露的人生至關重要而又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H2考試。
他們去了同一所學校。
在升學宴上,白文茜喝多了酒,帶了幾分醉意,看著自己的外甥女。她的模樣裡有姐姐年輕時的影子,她的優秀也同姐姐當年如出一轍。
白文茜拍了拍巴掌,一時間桌上眾人的目光都朝她投去。
白文茜正色,端起酒杯來,「寒露,你以後可不能學你媽,什麼髒的臭的都往家裡拉,你是女孩子,要學會保護自己,別讓我們為你操心,知道嗎?」
江流下意識地看向白寒露。白寒露卻只是輕聲說:「姨媽,我知道的。」
白文茜的丈夫蔣方正拍拍妻子的手,「文茜,你喝多了。」
不說還好,一說白文茜更加不快,冷哼一聲,「怎麼,我說自己的外甥女兩句還礙著你了?人都死了,難道你還記得那點破事嗎?丟人!」
啪的一聲,蔣方志摔了筷子,「你胡說什麼。」
但下一秒,他意識到場合不對,衝房間內眾人笑笑,「不好意思了各位,今天文茜喝多了,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蔣晴也從座位上起身去捂住媽媽的嘴。
話說到這份上,就是要散場了。
白寒露向江流父母說了一句,「叔叔阿姨再見。」便隨在拖拽著白文茜的蔣方正身後向外走去。
這本是屬於她的升學宴,是檢驗過去成果的快樂時刻,卻在最後關頭出了紕漏。
可白寒露又是那樣淡然,淡然得不像局中人,反像看客。
在回去的路上,母親同父親閒話,「寒露真是和文湘越來越像,長得像,氣質也像。我還以為文茜早沒了芥蒂,到底是寄人籬下,難啊!」
副駕上的江流忽然回過頭來,「白阿姨的姐姐,到底怎麼一回事?」
母親並未他想,說道:
「你蔣叔叔最初和文湘談過戀愛,好像沒談多久,文湘就喜歡上別人了。是一個外地的鐵路工人,也就是寒露的父親。白家不願意,不光是為了兩人的門第,還為那男人品性不行。」
「結果真的讓白家說中了。文湘懷著孩子的時候他就出去喝酒鬼混,回來還衝文湘動手。」
「文湘當時為了和這男人結婚,跟家裡斷了關係,跟著男人跑到北邊去,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生下孩子沒多久,孕期抑鬱,跳樓了。」
「寒露就跟著這男人,沒幾年,那男人進了監獄。地方上的人才又輾轉找到白家,白家這才知道,大女兒死了。」
江流沉默著聽母親講完。
6
凌晨兩點,白寒露回到租房。
今年,白寒露二十四歲。大學畢業後,她留在了這座距絳城有一千公裡的城市,拿著一份還算豐厚的收入。
翌日天光大亮時,白寒露被鬧鈴聲吵醒。她懶洋洋地翻了個身,關掉音樂,棕色的長捲髮從赤裸背脊上順勢滑下。
清醒之後,白寒露迅速起床,收拾出門要用的衣物。今天周末,不必加班,但她依然要去公司附近的一家健身房。
因為每個周末上午,黎諾都會準時出現在那裡。
黎諾與白寒露同屬於一家公司,職位比她高兩級,身家清白,長相英俊,是可遇不可求的優質目標,也是白寒露最近的目標之一。
白寒露從公司大樓裡出來時,外間已經下起了大雨。本市夏季的天就是娃娃臉,說變就變。
幸運的是,適才她同黎諾「巧遇」,乘坐的恰恰是同一輛電梯,黎諾去地下二層的車庫,她則從一樓出了電梯。
那麼,賭一把?
她撩起長發,從門口處向邊上一挪,神情有些懨懨。
一輛黑色轎車停在了門口。駕駛座上的人落下車窗來,「白寒露。」白寒露佯裝驚訝,微微張開嘴,但下一秒,便露出了柔和笑意。
她坐進副駕駛,先向黎諾道謝。
黎諾問她:「雨太大,不好等車。你要去哪?」
白寒露看向他,笑著反問:「你去哪裡?我想還是不要讓你繞道的好,看看中間有沒有地鐵站可以把我放下。」
黎諾報出了一家大型商場的名字,白寒露不禁微笑,眼睛瞬間點亮:
「啊!我知道那家,六樓新開了一家甜品店,」她伸出左腕,看了看時間,「正好是吃飯時間,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路,等雨停了我再從商場回家?」
答案自然是可以。
黎諾這個點去商場,大概率不是逛街,而是約了人吃午飯。
那家商場的飲食區在六到八樓,也就是說,有了順路的理由,他們可以多相處一段時間。如果運氣好,或許她還能看到黎諾的約會對象。
她安靜地坐在副駕駛上,轉過頭去看窗外的雨,留一個溫柔而富有詩意的側臉給黎諾。
黎諾的開車技術很好,汽車平穩駛在路上,跨越一個區後,行駛進商場九樓的停車場。
而白寒露睡著了,原本垂在身後的長髮隨著主人身子的傾瀉而半遮住臉來。
黎諾手指撫在安全帶上,看著睡夢裡微微蹙眉的白寒露,輕輕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在他的視線內,睡著的人轉醒,伸手揉了揉太陽穴,「你開車技術太好了,我都沒有感覺就睡著了。」
她亦解開安全帶。兩人順著電動扶梯下樓。
到七樓的時候,黎諾停下腳步,問白寒露:「……要不要一起吃飯?」
白寒露呆呆一眨眼,「啊?方便嗎?」
黎諾答:「沒什麼不方便的,一個朋友剛回國,正好吃頓飯。」
白寒露咬唇,猶豫,「那也好,你先進去?我去六樓,買一點甜品帶進去。」
黎諾報出餐廳名字來。
十幾分鐘後,白寒露提著水果千層進入黎諾所在的包間。黎諾的位置正衝著門口,見她進來後說:「我同事到了。」
於是背對著門口那人便慢條斯理地轉過身來。
他的面容在光下分外清晰,而白寒露手指一松,提著的千層就掉在了地板上。
眼前的男人,是江流。四年前被自己像扔垃圾一樣、毫無流連就捨棄掉的江流。
剎那間,白寒露腦中嗡嗡作響,而江流在一霎的錯愕之後,眼底浮上譏諷與厭惡來。
7
白寒露衝黎諾說道:「太可惜了,我手滑了。」
她俯身將紙盒撈起放在一旁,脖子上的項鍊隨著主人動作一漾。
黎諾發現了江流的異樣,不由問道:「怎麼了?」
江流冷聲:「你適才說,同事沒有帶傘,於是你捎她一程到這裡,指的人,就是她?」男人清俊的臉上現出譏諷神情來。
他嚯地站起身來,走向白寒露,自女人的肩膀拿下包來。白寒露今日背了大號的託特包,此刻包在江流手中已被傾倒過來。
在地心引力的催促下,包內物品紛紛落地。
裝在小包內的運動內衣及健身服,口紅、香水……一把墨綠色的袖珍傘。
江流瞟一眼那傘,語氣嘲弄,「白寒露,你還是一點都沒變。」他看著眼前人臉上失了血色,心裡浮上某種戳穿真相的快意。
黎諾自然也瞧見了這把傘。
白寒露撫一撫裙擺,她已經回過神來,彎唇笑道,怡然自得,「它是陽傘,不能碰雨的。」
她在黎諾身旁落座,眼睛瞧著黎諾,臉有些紅,「而且,我創造一點機會讓我和我喜歡的男孩子獨處,問題很大嗎?」
她索性當著江流的面承認說喜歡黎諾。從重遇江流的那一瞬起,她就知道,黎諾這座城池,大概很難攻下了。
黎諾微怔,似乎沒有想到白寒露會單刀直入得這樣明快。
白寒露說:「江流,你要不要坐下來?菜點了嗎?我有些餓。」
她並不在乎江流那幽深的眸光,衝黎諾說道:
「江流是絳城人,我從前和姨媽家住在一起,姨媽和江流的母親是好友,我們兩個還偷偷談了一段時間的戀愛。」
黎諾並不蠢,以江流的反應來看,當初這兩人絕不是好聚好散。
好端端的一段飯,三人吃得各懷心事。
從黎諾的話裡,她才知道黎諾是如何與江流產生的交集。黎諾讀書期間曾出過交換過一年,湊巧與江流留學的院校是同一所。
一餐吃完,江流沉聲道:「黎諾,你先走。」
黎諾瞧一眼白寒露,後者向他莞爾一笑。於是黎諾離開,但在離開之前,他將適才散落在地上的物品盡數替白寒露撿起,重新裝回包裡。
等他走後,白寒露終於收攏笑意,她淡淡抬起眼,「好久不見,江流。」
江流隔空伸過手來,擎住她左腕,無不嘲弄,「怎麼,憑你的手腕和心機,你覺得,他幾天能被你拿下?」
白寒露說:「如果沒有你,我又只需要和他確立一個男女朋友的身份時,大概不會很久。」
她平靜地剖析,似乎感知不到江流在她手腕上加重的力氣。
她又問江流:「我們分手這麼久,我要勾引誰、和誰談戀愛,都是我的事情。你何必反應這麼大?難道,你對我餘情未了?」
江流鬆開手來,他眼眸一暗,「白寒露,你真讓我噁心。」
白寒露以手託腮,身子微微前伸,「是嗎?可當時,你卻不是這麼說的。」她意有所指。「還有事嗎,沒有事我就走了。」
她是這麼的理直氣壯,無論是當年還是現在,你都看不到她有任何歉意。
那一天,白寒露站在路燈下,她抱著雙肩。
「江流,你說的都對。一開始就是我故意接近你,故意創造機會,讓你喜歡我,可現在,我已經對你厭煩了,我覺得沒有必要再浪費時間,你死纏爛打的樣子真讓我噁心。」
記憶中的臉和眼前的這張臉在眼前重合,他以指節敲了敲桌面,正色:
「在你走之前,是不是應該把錢還了?你父親當年住院花了十七萬,三萬是你自己付的,剩下十四萬是我出的。連本帶利,我們應該算一算。」
他說:「怎麼,想要賴帳?」
白寒露向後倚回座椅,兩手交叉疊在胸前。
好一會兒,她抬起頭來,「我沒有錢。不然就法院見吧,只要你能提交出證據。」
……
不過是為了那十四萬。
大一那一年,白寒露的父自監獄釋出,不久罹患肝癌。
大抵在死亡面前,求生的欲望戰勝了一切。他從未想過自己的出現會給女兒的人生帶來什麼樣的波瀾。總之,他找到了絳城蔣家。
而白文茜,將人拒之於外的同時,又告訴這位曾經的姐夫有關外甥女的去向。
風塵僕僕的中年男人就這樣出現在白寒露的校園裡,捏著女兒的童年照片及曾經的戶口單頁,大鬧一場後找到了女兒。
他出現的那一天,下著大雨。
當他說明來意後,白寒露轉頭就走,卻被他死死抓著胳膊,「寒露,我是你的親爸,你不能見死不救!!你只有我這一個親人了!」
她拼命掙扎,「我不認識你,我們沒有關係!!」
那一天,白寒露在操場的草坪上待了整整一宿。
翌日,她取出了銀行卡裡所有的錢後,打電話給姨媽,姨媽的態度很明朗:
「那是個混球,寒露,我是不會借錢給你的。你也不要管他,讓他自生自滅去。」
掛掉電話的一瞬,白寒露眼中閃過冷意。姨媽要讓他自生自滅,那麼,何必要將他推到自己的面前。
她沒有辦法,只好向江流求助。開口的剎那,軟弱與無用都被攤開擺到了檯面上,自尊心被磨成齏粉。
那十四萬是江流給的。她不知道江流是如何在短時間內湊出了十四萬,當年白寒露沒有勇氣問,如今時過境遷,她更沒有資格問。
從小我被父親拋下,多年後他患肝癌,上門逼我出14萬救他。
8
白寒露放棄了對黎諾的進攻。或許她還是承襲了那個男人的基因,自私自利,最愛自己。
她的放棄的確經過一番利弊分析:江流同黎諾相識,江流所能給出的信息,會直接影響自己在黎諾那裡的形象建立。
最重要的是,她已經成功驗證到江流的真心,江流愛她,要比她愛江流的程度強烈得多。
在蔣家的時候,白寒露思考的是,如何保持好成績、如何維持姨媽對自己的那一份好,在她患得患失之際,江流出現了。
他是天之驕子,言談舉止都透漏著自信與從容,並且,他向她投來了關注的目光。
白寒露喜歡這種目光。
所以,她決定,要像攻城掠地一樣,拿下江流的感情。
她在江流面前展示自己的美麗,試探著他的喜好。
話劇社聚餐的那一天,自己之所以最晚到,是因為她找到負責他們那個包間的服務員,用錢收買了他,上那道湯的時候手下要有「分寸」。
自曝其短這一行為成功激發起了江流的憐惜。這正是成功的第一步,因為男人對女人的深情從無到有,由憐生愛,正是最好的範式。
當江流在偶然的契機下窺破她的手段,她懷著受辱的狼狽提出分手。
當江流因她而陷入痛苦之中,她心裡卻閃過了報復性的快意。
那時候她才知道,原來自己竟然如此嫉妒江流,嫉妒一個和自己擁有著親密關係、卻出身優渥,可以拿出十四萬來解決問題的人。
錢砸進去了,男人的病卻治不好。他死了。死後被白寒露火化,沒有墓碑,她乘坐輪渡,將一袋骨灰全部拋灑在了海裡。
這個男人不需要有墳墓,因為自己永遠不會去祭拜他,讓他在幽冥世界裡接收到自己供奉上的香火。
現實總是殘酷的。她以為像江流一樣的男人還會有很多,事實證明,像江流一樣純粹的,少之又少。
江流捏住她的手,在她額上烙下一吻,「和我去英國好不好?我們離開這,重新開始。」
她笑,「去英國,你養我嗎?」
江流說:「只要你願意,你就可以待在家裡。我們可以註冊結婚,每天起床你可以睡到自然醒,醒後就喝喝茶、搭積木、拼圖,我會好好愛你,尊重你的意志。」
沒有女人能抵擋住這樣的情話。白寒露心裡一軟,不由問道:「江流,你愛我什麼呢?我對你這麼壞。」
男人沒有說話,將人抱得更緊了些。
他們重逢的那天夜裡,江流就這樣問過自己。
他清楚知道她的自私、知道她的心計、知道她這一秒撒嬌,下一秒就會變臉,可他還是這麼熱烈地愛著她。
也許從他們第一次相見,白寒露就悄悄打開自己的心房,並掛了一把鎖上去——愛一個人,就是不計得失,不求回報,只要她肯回頭,一切都是值得的。
長夜漫漫,二人相擁睡去。(作品名:《心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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