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餘歡水到《紅樓夢》：自從「不要臉」，人生就容易多了

《我是餘歡水》是當下最讓人「上頭」的熱播劇了，抖音幾乎可以刷到所有主幹劇情和經典片段，你就知道它有多火。

正午陽光出品的良心好劇，看似巧合荒誕的劇情，實則把中年男人的不易不堪，就那麼大剌剌地攤開給你看。很搞笑，可笑著笑著又覺得心酸。

餘歡水的慫不是「病」，不慫卻因為「病」

餘歡水，讓我看見了中年男人的不易。

原生家庭，老爸酗酒、家暴、出軌、離婚，老媽抑在這種情況下，以淚洗面，早早去世。每月，餘歡水得給老爸撫養費。後媽兒子結婚還要敲他一筆，老爸甚至衝進公司、家裡大鬧特鬧。

婚姻，媳婦兒當初是因為他經濟條件好才嫁給他，愛談不上，喜歡恐怕都沒有。時過境遷，他工作不順、媳婦家升官，媳婦兒就對他呼來喝去，甚至在離婚第二天就把男人帶回了家。

朋友，借錢不還、反成「大爺」。

工作，連續5個月完不成銷售任務，被主管和同事甚至徒弟鄙視。過中秋，為了去嶽父家「充充面子」，在單位蹭兩瓶紅酒兩盒月餅，被通報、罰款、罰做衛生。

都那麼慘了，餘歡水為了面子，只好謊話連篇。這個說的最溜的話是「對不起」的男人，讓我們想起了自己、丈夫、曾經硬撐的父親。

反轉出現在第三集。餘歡水去醫院查體，發現得了胰腺癌晚期。

得知這個噩耗的他，萬念俱灰，診斷書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餘歡水跑回家準備上吊自殺。

在他把頭伸進繩套準備踢倒凳子的那一刻，平時吵得他難以忍受的樓上裝修又開始了！電鑽高分貝的噪音，吵得他腦袋疼、怒火燒！

他決定要死也要把心裡憋著的氣撒出去。

餘歡水衝上樓，砸板凳、潑油漆，教育隨地大小便的狗子，心裡壓抑已久的情緒得到了釋放。人吶，還是不能太憋著自己。

裝修房主和狗主人過來要賠償，餘歡水一手一隻空啤酒瓶子在自己腦袋上爆碎，對不起，要錢沒有，要命一條！倆人一狗，秒慫，溜了。

釋放之後，餘歡水累了，也放下了。不再維護可悲的「臉面」之後，中年男人血性爆發，然後，一切都順了。

不再擔心自己被人笑話，不再處心積慮想維持可笑的面子、自尊，反倒擁有了自我。

被主管無理謾罵。他反擊了，加倍返還罵回去，同事們直接懵了。因為記錄三位高管倒賣假電纜的重要證據——U盤丟失，他的霸氣被主管以為是抓住了把柄，反倒被極速升職。

有錢有事業哥們兒欠錢不還理直氣壯。那就大家都別要臉面了。餘歡水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去兄弟高雅的畫廊，吃餛飩、擤鼻涕，暴怒地當眾呵斥要錢。

妻子兒子住在嶽父家被小舅子嫌棄。直接教育了小舅子要尊重家人，搬出去租房，讓妻兒回家，拿要回來的錢給她們買車，迅速離婚，把房子車子孩子都交給妻子。

路遇歹徒當街殺人。他想也沒想，掄起手裡的袋子，把主犯打倒摔暈，成了見義勇為的城市英雄。電視訪談，他癌症晚期的悲慘境遇，感動了所有的人。

「明明做你自己就好了啊。」——《人間失格》

一個人，真正開始做自己的時候，充滿了力量。

餘歡水因為以為自己生病，豁出去了，不再在意別人的眼光，不要自己可憐的「臉面」。破罐子破摔，努力爭取、努力做自己，反而一切都好起來了。「不要臉面」搏出一番天地的人，那必須得提到《紅樓夢》裡的劉姥姥。

熱愛生活的英雄人物，首推劉姥姥

1.放得面子，贏得生活

寒冬臘月，家裡揭不開鍋，家中沒錢只好去多年沒有走動的「遠房親戚」家裡「打秋風」。少年時初看這一段，對劉姥姥充滿鄙夷。不止我，書中黛玉嫌棄，妙玉甚至要把劉姥姥喝過的宋代官窯茶杯扔掉，可見眾人評價之差。

可劉姥姥不在意，為了家人的幸福，劉姥姥主動請纓，帶上外孫板兒這個王家的」代言人」，還樂觀地說，「假如自己捨得這付老臉得到好處，大家都有益；即便人家不給，自己只當進豪門見一次世面」。

知易行難。「臉皮」也不是能輕鬆放下的。

《紅樓夢》第六回裡這麼寫劉姥姥「一進榮國府」：

到了榮府大門前石獅子旁邊，只見滿門口的轎馬。劉姥姥不敢過去，撣撣衣服，又教了板兒幾句話，然後溜到角門前。只見幾個挺胸迭肚指手畫腳的人坐在大門上說東談西的。劉姥姥只得蹭上來問：」太爺們納福！」眾人打量了一會，便問：「是那裡來的？」劉姥姥陪笑道：「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爺的，煩那位太爺替我請他出來。」

這些劃出來的詞，讓我們看見了劉姥姥的窘迫。

見到的管家人王熙鳳，還沒有劉姥姥女兒年紀大就已當家作主，心中感慨萬千。劉姥姥尊稱她叫「姑奶奶」，還是放下面子說出家中困難。

世上多少人，因為「面子」困死自己。劉姥姥不是。風燭殘年，放下尊嚴，獨自帶著不諳世事的孩子，去到貧富懸殊天差地別的賈府「打秋風」，又有幾個人能做到？

2.自嘲以娛觀眾，反而贏得尊重

第二次來到榮國府，是因為有賈府的資助，家生計有了改善，劉姥姥送莊稼地裡收穫的農產品到賈府。這裡也看得出來，他們一家是知足感恩的人。

機緣巧合下，劉姥姥見到了賈母，同時老太太賈母格外高興，留她多住幾日。就在大觀園遊玩之際，劉姥姥被大伙兒橫七豎八插了一頭五顏六色的花，自嘲說自己平日裡就愛這些花兒，今天太有福氣了。哪怕被叫「老妖精」，她也不生氣。

鳳姐等人叫人把滑不溜啾的筷子給劉姥姥夾鴿子蛋，就是想看她表演。劉姥姥還配合地說起了俗語：「老劉老劉，食量大似牛，吃一個老母豬不抬頭」。加上誇張滑稽肢體動作和表情，引發了眾人前所未有大笑。

和大家一起行酒令，劉姥姥肯定不會，那就把接地氣發揮到了極致，「大火燒了毛毛蟲」給賈母和甚少出院子的公子小姐們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歡聲笑語。

你覺得心酸嗎？我只看見了「通透」。

劉姥姥知道富貴如榮國府，他們不缺錢，他們缺的是插科打諢、接地氣的丑角，讓大家多一些歡聲笑語；他們不缺琴棋書畫，他們缺的是沒見過的莊稼農事、園子外的民間俗話，讓他們也「長長見識」。

於是，劉姥姥選擇配合，用豁達行為和表演，竭盡所能地博取眾人的歡聲笑語。「面子」是什麼，在劉姥姥這裡，它不重要。

正是她這種難得的自嘲，反而贏得了鳳姐和鴛鴦由衷的尊重，兩人主動找劉姥姥道歉。

難說，劉姥姥對榮國府的眾人也抱有一絲同情，他們命運萬般不由人，遠沒有鄉下快活自在。

後來榮國府敗落，也是劉姥姥變賣家產，千辛萬苦把巧姐就出苦海。

羅曼羅蘭說：「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後依然熱愛生活。」

劉姥姥就是這種人。

《紅樓夢》裡，但凡能夠看清「臉面」的輕，都能過得好一點。

賈芸屬於賈府旁系支脈，父親早逝，母親居寡，舅舅無情。環境夠難，但他一直在尋找突破口，爭取讓自己和母親過上好日子。初到怡紅院，連賈寶玉身邊的那些小廝都不把他當回事，需要他跺腳來提醒有人來了。換成旁人，這份無視就要刺傷脆弱的「自尊心」。他想要一份差事便去求了賈連，被賈璉放鴿子後，他馬上意識到能做主的是王熙鳳，便趕緊另闢蹊徑去討王熙鳳的示下，最終用一包香料換得了一份差事，並慢慢在榮國府站住了腳跟，後來成為王熙鳳的得力幹將。

「面子」和「未來」比起來，不值一文。

香菱原名英蓮，她5歲在元宵佳節丟失後，被拐賣人口的拐子拐走。過了7年稍不如意就會被毒打的悲慘生活。12歲拐子賣她時，金陵公子馮淵、薛家富公子薛蟠都爭著要她，薛蟠為了她不惜打死馮淵將她搶了去，薛蟠納她做妾。薛蟠的親妹妹薛寶釵喜歡她，給她改名香菱，將她帶入大觀園。香菱仿佛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再汙穢的生活也沒有讓她沾染上濁氣。她放下「面子」，想要拜師學詩。書裡這麼寫，她對黛玉笑道：「好歹教我作詩，就是我的造化了。」她拿了詩，在燈下一首一首地讀起來，寶釵叫了她多次睡覺她也不睡。到了第二日早上，黛玉還在梳妝，她就進來還書了，要再拿杜律來讀。

「面子」和「理想」比起來，不值一文。

芸芸眾生，永遠也逃不開別人的評議，甚至主觀的臆造。

那「面子」究竟是什麼？

「面子」長在別人的嘴巴裡，萬般由不得自己。「面子」扎在自己的心裡，看你怎麼放。

麥家在《人生海海》裡寫道；「人要學會放下，放下是一種饒人的善良，也是饒過自己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