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遷,讓苦巴苦業幾代的農村人,一夜暴富。在暴富的同時,親情疏離,夫妻反目,不乏其人。面對利益誘惑,頃刻垮塌的親情堡壘,是不是也讓我們有些思索?
老王家,在村裡是個不起眼兒的人家,老兩口老實巴交一輩子,沒想到老了老了,因為拆遷接二連三禍事上身,成了附近十裡八鄉茶餘飯後的談資。
老王家在村邊,離其他住戶有點兒遠,再加上老王兩口子都不是那愛聯繫的人兒,在村裡就越加的不起眼兒。老王有倆閨女,但老王老伴知道,老王多想有個兒子。為這事,老王老伴總覺得對不住老王,日久生疾,剛五十出頭,就下不了地了。老王也就認了自己命裡無兒,把家也分了個明明白白。
大閨女已經出嫁,嫁的人家還不錯,老閨女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老王告訴老閨女,女婿外地人、本地人咱不挑,但是必須入贅咱家,家產都歸她,條件是負責二老的養老送終。坐在炕上的老伴,對老王的分法,多少有點意見。老伴說,自己癱炕上這幾年,老大沒少照顧家裡,到頭來,一根火棍都沒分著。老王也就一米六幾的個頭,坐在葫蘆架下的小板凳上,勾著腰,精瘦的身板,一身洗的發白的藍色老式粗布褲卦,一頂無冬歷夏都戴著藍布帽子,棗核一樣黑瘦的臉上,攢滿了皺紋,一雙小眼睛卻爍爍放光。老王「吧嗒吧嗒」抽著旱菸鍋子,小眼睛看著自己辛苦一輩子,蓋的六間大瓦房和三間廂房,這不,又把「太陽能」刷了漆,廚房、廁所也貼了瓷磚,老王看著自己辛苦一輩子的勞動成果,心理滿足、舒坦。他聽到老伴隔著窗戶跟自己的嘮叨,老娘們想法就是來回倒擺,沒個規整。他狠吸了幾口煙,把煙鍋子在水池子沿上磕了磕,站起身,衝老伴狠狠地說:「大的當閨女看,二的咱當兒子養,家產不給兒子給誰?」老伴聽了老王的話,又觸動了那心結,也就不再言語了。
倆閨女對老王的家產分配方案倒也沒啥意見。分家那天,老王請了書記、村長、老王家兩個年長的叔伯及幾個不錯的幾個鄰居。分家單由大隊會計執筆,一式三份,倆閨女一人一份,老兩口一份,籤字、按手印,沒有一點馬虎。最後,老王還弄了兩桌,飯桌上長輩們免不了要對姐倆,囑咐幾句,諸如:你爸媽把你倆養大,多多不容易,老大你沒得家產,也要好好盡孝。又對老二說,你爸可是把一輩子掙的都給了你,你爸媽的後半輩子可就指望你了。
其實,老王把分家搞得這麼隆重,不是為了教育倆女兒,他知道,自己養的女兒,出不了多大格兒。老王是為那個還沒不知在誰家養著的上門女婿操辦的,他要讓村裡人知道,我老王家可是把你當兒子待,你對我咋樣可有大夥盯著呢!
隨後的生活,老王家的日子是舒心的。沒兩年,新女婿進門,是個老實巴交的手藝人,老家安徽的。二閨女也是個實在孩子,兩口子挺般配。女婿也把老王家當成了自己家,把老王老兩口當成自己父母待,特別是對老伴,抱出抱進,洗衣、做飯沒個嫌棄的眼神兒。平時跟鎮上的一個包工隊做瓦工,收入也不少,日子過得挺好。特別是二閨女第一胎生了個女孩,在老王的勸說下,頂著挨罰,又生了一胎,嘿,小子!可把老王樂壞了,老王家後繼有人了。老王翻出箱底,把罰款給交了,從此,老王的生活就是逗樂子,哄孫子。老王老伴看老王樂,自己也跟著樂,佩服老王的英明決策。
本來日子這樣過著,挺好。2008年北京申奧成功,奧運大道正好穿過老王家院子,老王家趕上拆遷啦!一時間,老王家贏得了全村人的矚目。因為這次修路大部分佔的是村裡的集體用地,住戶僅老王一家。老王也樂呀,這不天上掉下來個「金疙瘩」砸在自家院子裡啦?那幾天,老王家迎來送往的,光菸捲就發了好幾條,多年不走動的親戚也來看望老王,說要粘粘喜氣。可唯獨老大一家三口一直沒露面。
老王和老伴心裡也明白,這麼大個「金元寶」跟老大沒關係,擱誰心裡也不是滋味。老王家院子大,將近兩畝地,老二四口子,加上老兩口,給四套兩居室,考慮到大閨女結婚時,戶口沒遷走,按規定給45平米,就另給了一個50平米的獨居,多出五平米按市場價算。老伴知道分配方案後,開始跟老王商量:「老二結婚後,老大還像以前一樣照顧家裡,現在有拆遷這事,怎麼也得給老大弄兩套吧?」
「弄兩套,從老二四口子身上拿?」老王白了一眼炕上的老伴,沒好氣地說。
「那也得弄一套兩居室給她!」老伴停頓了老半天,仿佛下了好大決心似的說。
老王坐在院子裡的柿子樹下,「吧嗒吧嗒」抽著旱菸,也不再搭理老伴。老王不想給大閨女弄套房嗎?從老二四口子身上拿,肯定不行。自己花錢把大閨女的一居換成兩居,需要加十六七萬塊錢,自從給孫子交了罰款,自己年齡一大,光在家哄孫子,沒啥進項,也拿不出那麼多錢呀!拆遷款倒是給了六十多萬,可要是把這幾套房都裝修完了,倒是能剩十來萬,要是用這錢給老大買房,那當初的分家單不就成了廢紙?老二兩口子不說啥?自己分家那天,當著村裡有頭有臉的人,說的那些話,不是自己抽自己嘴巴子嗎?想想,老王就覺得臊得慌。當初本想讓村裡人監督這個上門女婿,沒想到,現在變成監督老王自己了。唉,這可真是自己給自己挖坑兒!
從那以後,老伴兒跟老王槓上了,覺得老王偏向老二,不再搭理老頭了。老王心裡裝著事,也沒了笑模樣。人家老二兩口子,倒是跟沒事人兒似的,早出晚歸的,該幹啥幹啥。
就這樣,又過了些日子,老伴兒突然笑呵呵地跟老王說:「老頭子,咱去住那一居室,把咱的兩居室給老大?」
老王看著又瘦了一圈的老伴兒,頭上灰白的頭髮,更稀疏了。老王看著老伴兒,心疼呀!他坐到了老伴身邊,看著老伴乾癟的牙床,低聲說:「老婆子,我也想呀,但是你想,咱住一居室,老二閒著自己的兩居,讓村裡人怎麼看老二?老二還咋在村裡呆?」
「那我跟老二說,讓她給老大一套!」老伴賭氣地說。
「你別說,要是老二有這心,讓她自己給她姐!」老頭子看著房頂,訕訕地說。
又過了倆月,老大隻給家裡打了個電話,說最近自己忙,先不過來了,讓老兩口多注意身體。眼看著要選房號了,老王老伴實在等不下去了,跟老二直說了。
老二啥也沒說,先把分家單從櫃底拿出來,放到老媽腿上,說:「您要嫌我們沒把您跟我爸伺候好,這家您重新分!」
一句話,沒把老伴噎背過氣兒去。
要不怎麼說「人活一口氣兒!」呢?,從那以後,老伴身子骨一下軟下來,感了回冒,咳嗽總是不見好。一個月不到,人沒了。
老伴的走讓老王徹底蔫了,在院子裡樹底下,一坐一天,不說一句話。
老二覺得老媽的去世,跟自己有很大關係,老大藉機會跟老二不依不饒。說老二拆遷後就變了,不好好照顧老兩口了,光顧著情家產了。
家裡人雖然擰的七扭八歪,不知打了多少結,外人卻不無羨慕地說:「看人家老王家的,臨了,還給兒女賺一兩居室,好事都讓她家趕上了!」
老二心裡的難受,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後悔沒聽老媽的,給姐姐一套房子,現在想給,姐姐也不讓她說話呀,姐姐要知道老媽是被自己氣死的,那還不跟自己玩命?更讓自己難受的,老爸對姐姐隻字未提,老媽跟自己生氣的事。都怪自己太貪心!老二心裡不乾淨,精神一陣一陣的恍惚,但是她不敢在家呆著,她怕看到老爸那乾癟的背影,怕老爸緊鎖的眉頭。
這天,老二像往常一樣,騎著電動三輪,到石門蔬菜批發市場進菜,回來的路上,撞上了一輛拉貨大車,沒到醫院,人就沒了。
老王聽到這個信兒,就沒再站起來,人也傻了,嘴裡只會嘟囔一句話:「拆哪門子遷那!」
老大把痴呆的老爹接走了,家裡剩下的老二家的,一個四十多的大老爺們,帶著倆還上學的孩子,又當爹又當媽,怪可憐的。
村裡人又搖頭說,老王老實巴交一輩子,德行咋這淺,拆遷這點事兒,就弄得家破人亡的?
老王家的拆遷房馬上就下來了,老王家的叔伯站出來說話了,這家得重新分,房子不能都讓外姓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