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五十二歲,河南人,是工地上的焊工。禿頭、花白鬍鬚、背微駝、坡腳,看背影似六十多歲的老頭,可老闆與同事都喜歡他。
老王面相老實,說話做事有些唯唯諾諾,與他的外在條件有關吧,加之他的技術也不超群,故老闆能接納他便是他的福祉一般。看見幾次,老王與比他低齡的焊工幹活時,跛著腳來回走動得勤,儼然自己是徒弟在師傅面前掙表現似的。那次我叫他焊個放置筆記本電腦用的鋼筋架子(上面要鋪木板的),照我的要求焊好了,他還主動提出要多加幾根立柱與橫筋,以免用時易晃動。弧光閃爍完,老王又手持砂輪機打磨其接頭的菱角,那仔細的勁頭,倒像對待一件藝術品。「謝謝您啦老王!」我搬著鋼筋桌對老王說,老王憨笑一聲,「舉手之勞不用謝。」
工地食堂小,塑料方凳總是疊在一起以挪出空間,開飯前煮飯的譚姨會一一拆開擺好。如果老王來得早,他會幫忙搬弄凳子,甚至打盆熱水供大家洗碗,而輪到舀飯時他又禮讓三分站在後面。都是打工的都平等身份,換著別人這樣,大家也許會認為是矯情做作,但於老王卻是一種本性的自然流露,誰心裡沒一桿秤?
工地上原本有五個重慶籍的雜工,因懶惰被老闆辭退了,後又才來了四個河南人,與老王是老鄉。其中一個長著娃娃臉的小夥子,老王尤為照顧,幫著領工作服與鋪床等。仿眼看,我以為小夥子是老王孫子呢,不想他們是父子——慚愧,我在以貌取人。
剛二十歲的小王遺傳了老王的性子,言語不多,做事認真,雖說體力欠缺,但手腳麻利。小王喜歡聽歌,又住我的隔壁,常來我的房間在電腦上複製歌曲到手機裡,或來倒開水喝。與他熟悉了,自然會問他的工資多少,也與他說年青人要學門技術在手,旱澇保收終生受益。
有天小王幹完值班人員布置的活後,站在我停挖機的地方聽音樂。此時,老闆的車由遠而近,小王卻不知,我說小王你是雜工,事無巨細,老闆是反感站著不動的員工的,你的提前完成任務而休息會被誤認為你在偷懶。小王似有所悟,轉身走開。我是怎麼了,操哪門子心?教小王去應付老闆,有些過了吧。也許是不忍他被老闆炒魷魚,因他讓我想到自己與弟弟初入社會時的情景,抑或也是因老王的背影讓人難忘。
這邊溫差大,工地上感冒的人多,老王也是其中一個。某天晚飯後老王在廚房裡找生薑,譚姨笑他是開小灶想打牙祭嗎,老王說感冒了。「老王你不知道鎮上診所的位置嗎?就在那個岔路口呀。」有同事在旁搭訕,還說生病了別硬扛著。老王跛著腳去洗姜,「沒得事,喝碗薑湯就好了」。大家心裡雪亮,老王是捨不得花錢。譚姨看不過去,還拿出冰糖梨子水給他倒了一碗。
老王感冒剛好兩天,小王又感冒,來我房間倒開水時也無精打採。而我上班的工種還算清閒,在我感冒那幾天睡眠充足,可仍感嘆打工不易命太苦,如今小王卻得堅持上崗,甚至加夜班,被呼來喚去的——這人心呀,不滿足是向上的車輪,我笑自己。「你爸給你熬薑湯了吧。」「沒有熬薑湯,他昨天晚上陪我去診所看醫生了。」其實昨晚雨夾雪,這邊還是山路,卻擋不住老王的跛腳前行,我知道,那步伐是從沒有的堅定。
小王說來這工地,是他爸叫出來鍛鍊一下,不知鍛鍊的效果如何,但我看見小王會為老王洗衣褲。「我爸有風溼。」,小王與我說。「出來鍛鍊一下」,多熟悉的字眼,我的眼前又閃現出西昌工地的小劉,會跳街舞喜歡看《儒林外史》,後被同事誤會得B肝病而哭了的小夥子;信仰「讀書無用論」,學開車裝病,豪言可用女朋友抵欠帳的懵懂少年小於。「出來鍛鍊」於年青人是或缺不可的,等兒子偉偉大些了,沒準我也會如法炮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