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兩隻手,卻是一個輪迴
那天清晨,我和新來的同事站在單位的五樓閒聊,突然無意瞥到遠處的一個身影。
那是一個瘦削的女人的身影,身著一襲白色工作服,在路邊的綠化帶旁漫步著,不時抬抬腿,抖抖肩膀,趁著晨曦在微光中鍛鍊。
儘管距離有點遠,甚至有一點點薄薄的霧氣,但這個對於我來說再熟悉不過的鐫刻著血濃於水的身影,我還是能夠辨識得出。那是我的母親,她在晨練!我指著那個瘦削的身影對同事說。
母親跟我在一個單位,不同的是我在前勤的教師崗位上,而她,在後勤餐廳做了一名普通的工人。她平時沉默寡言,但是心地善良,為人親切樸實,所以時間久了,大家也就都和她很熟悉,看見她都得親切地叫聲「宋大姐」。
新來的同事也認識我母親,但暫時還談不上熟悉,聽了我的話,他只是粗略一看便說,那不是你母親。
我訝然,我自己的母親我還能不認識,我難道還不比你熟悉她?況且,一大清早就在學校旁邊晨練,而且身穿白色工作服,不是她是誰?
我正待準備駁他時,那個瘦削的身影已經移動著學校正門,距離我的視線也近了許多,原來模糊的面龐業已變得逐漸清晰。同事說的一點都沒錯,真的不是我的母親,只是身形極為相似而已。我驚訝於同事的眼光——畢竟,我起先是經過一番辨識斷定她是我母親,而他只是粗枝大葉地瞧了一眼就可以斷定不是我母親。而更重要的是,我和母親是血濃於水的關係,他不然。
同事瞧出我的疑惑,淡淡一笑說,伯母那麼大年紀了,你看過手腳像那個女人鍛鍊時的那麼靈便麼?
一語驚醒夢中人!是呀,母親年屆六十了,且從小勞苦,一生辛勤,經常這裡疼呀,那裡痛的。若不是她閒不住硬纏著我找份工作,我是萬般也不會答應她到學校來。同事說的沒錯,她老了,又怎能像那個晨練中的女人那般動作靈便?更何況,她那麼忙碌,又何曾去外出晨練過?我羞愧萬分,母親那麼老,我才三十出頭,卻依舊用自己年輕的目光去審視衰老的她,竟不如剛來的同事「慧眼識人」。
想起三年前的春天,我剛在縣城買房時,帶著母親到新房參觀。在過斑馬線時,很少進城的母親,在面對來往的行人和車流時,似乎顯得那麼得無助,竟然茫然不知所措。單薄的身影,在豐腴的春日裡都顯得那麼孱弱。我牽住母親的手,欲帶她穿過馬路,行至路中間,母親突然一把將手反過來,緊緊扣住我的手,帶著穿過了後半截路。剛走過去,她顯得有點不好意思,輕輕地對我說,你那麼小,我這麼老,還是我牽著你走好。小時候,不也是這樣嗎?
母親說完,我當時便差點落下眼淚。彼時,我正好30歲,但在她眼中,還是多少年前的孩子。孩子就是孩子,無論多大了,在母親眼中,永遠是那個親愛的小孩。
前事想到今事,心頭的愧疚宛如泛濫的潮水,迅速漲滿了整個心房。「你那麼小,我那麼老」,這不僅是母親一個人的話語,更是天下所有母親最簡樸的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