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然每天在樓下放著音樂,聲音很大,刺穿樓板之後傳到我的屋裡,被困了起來,仿佛再也不會傳到別的地方了。自從上次我路過她的門口,並跟她反映這件事之後,她很爽朗地答應了,笑得像她家門口路邊的那朵向日葵。
可是兩天之後,聲音再一次把我從睡夢中吵醒。我以為自己在做夢,兩天沒聽到她放音樂了,夢裡似乎還挺念念不忘的。因而當我發覺並這非是夢的時候,也沒有過於氣氛。我和這音樂一起被困在這間沒開燈的屋裡,它隨時都有可能戛然而止,從而瞬間逃脫,之後會讓我感覺到一陣莫名的難過。
每天下午五點下班回到住處之後,我都會自己再單獨工作到晚上十點,正如我想像中的多數作家一樣,把自己關在一間黑屋裡,埋頭寫作。雖然至今片言未曾發過,但還不至於影響到我的生活,靠著白天的工作起碼可以維持生計。
人在某一個階段的時候,可以把生活完全等同於能夠吃得飽,穿得暖。無論在多麼發達的國家必然都存在著一些這樣的人,有些是逼迫所致,有些倒可以理解為本性使然。
我常常思考我到底應該屬於哪一種,屬於前者也不無道理,我確實還沒有能力讓自己達到一種更高的生活水平,若屬於後者,說明我本性中應該有這種無所欲求的成份,至於達到什麼程度,暫時還很難說得清楚。
每每想到這個問題,頭腦都會持續發熱,然後又繼續埋頭寫作了。
這個地方是上海的郊區,附近分布著各類工廠,裡面到底生產著些什麼,我完全沒有興趣去探索,只知道自己在的工廠裡面生產的是人體刮毛器。想來人的全身上下需要刮毛部的部位並不多,男人是完全不需要的,女人某些地方倒是可以用到這種刮毛器的,但這個工廠成天成夜的生產,仿佛再怎麼生產都不夠似的。
因而常常懷疑這些多餘的刮毛器會被運到哪裡,也許會被走私到一些非洲國家,那些人並沒有體毛,只能被當作一種能夠震動的玩意給孩子玩耍。
我住的是一家農戶,並不是農民的房子,也看不到有人種地,甚至連地都看不到。上海的土地是用來蓋房子的,農民這種身份不知道歸到哪裡去了。這是一棟破舊的二層樓,灰牆青瓦,旁邊有一條小河,河水渾濁且散發著陣陣臭味,因而不至於把這種環境等同於江南。這附近類似於這樣的房子都沿著這條河的兩岸分布著。
五點鐘下班之後,我沿著河岸步行回到住處。由於岸邊的房子都非常的相似,沒有明顯的特徵,所以我不得不記住在垂直於河岸的第二個路口處拐彎就能回到自己的住所了,為了簡單,一年來我只需要記住這一個特徵就不怕找不到睡的地方。我住二樓,路過一樓的時候聽到她的房間裡像往常一樣放著音樂,什麼歌我聽不出來,但肯定是用了音箱的。
我探著頭往裡看了看,房間跟我的房間差不多大,不足二十平米,但顯得十分整潔,家具不多,擺放的位置都像是經過深思熟慮過的,毫無違和的感覺。兩個黑色的音箱立在床頭,對著門口,仿佛正衝我叫著的兩隻黑犬。
「要進來坐坐嗎?」突然感覺到一隻柔軟的手在我肩膀上輕輕地顛了兩下。
「不用了不用了,我就是想離近了聽聽音箱的效果。」我轉身跟她說到。
「那就更應該進來聽聽了。」說完她就把我推了進去,後背上並沒感覺到什麼力,更多的是我自己兩腿的控制。
「喝茶嗎?」她問,我自覺地坐在床上,屋裡只有一張椅子,上面整齊地放著一些書,最上面一本是《百年孤獨》。
「隨便吧。」她從柜子裡拿出一鐵盒六安瓜片,音箱裡放著一首我熟悉的歌,但想不出名字。她把聲音減小了一些,對我笑了笑,仿佛是在道歉。
「這首歌叫什麼名字?」我問。
「《歡顏》,齊豫的一首歌。」她說,把茶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哦,挺好聽的,我之前聽過,記憶猶新。」
「最近真的很抱歉。」
「沒關係,我已經習慣了,反而有時你不放歌的話會讓我覺得不自在,真心話。」我端起杯子,她也坐在了床上,床很軟,我往下陷進去了幾釐米。
「你家門口的那朵向日葵很好看。」我說,轉頭看向她,腦海裡向日葵的畫面剛好和她的笑容吻合在一起。
「是啊,它每天都在轉頭,總向著陽光。」
「你見過它轉動嗎?」我問。
「見過?怎麼才能算見過?」她的笑容退色了三分。
「親眼目睹,盯著它,直到它發生明顯的轉動為止。」
「這怎麼可能,我可沒時間盯著它呢。」
「是啊,這本沒什麼意義。」我說,喝了一口六安瓜片。
「我二樓的陽臺上有一株含羞草,一碰它它就會把葉子縮起來,像鳥縮起翅膀一樣。」
「真有這樣的草嗎?我以前聽說過,但從未見過呢。」她說,音箱裡又換了一首歌,聽起來像極了《夜曲》。
「明天周六,我把它搬下來給你給你看看吧,現在已經開花了。」我說,把杯子放回原處。六安瓜片的味道還算不錯,對於茶我大概也喝不出個好賴之分,就像喝礦泉水和自來水一樣,不知道該怎麼從味道上判別好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