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老城區的西郊原是一處荒地,兩年前來了一批人,說要在這建個大型遊樂園,連帶著西郊附近的老房子都升值了。那時候,唐忠文曾帶著唐曉佳站在遠處,指著那片被開墾的面目全非的荒地說「曉佳,等遊樂園建好了,爸爸第一個帶你去玩!」
那時唐曉佳才四歲,扎著兩個小辮子。聽了唐忠文的這話,高興的在他的臉上吧唧一口。認真的說著「爸爸,我最愛你了。」
那時的她,其實還不懂愛是什麼意思。
待遊樂場建好之後,唐忠文卻沒有履行他的承諾。唐曉佳每次都只能站在遊樂場的大門外面,看著其它小孩子們臉上洋溢的笑容,聽他們的歡聲笑語。
她站在圍牆外面,什麼都沒有。而裡面的孩子有父母的愛,有歡笑,有她想要的一切。不過是一道圍牆,卻不僅隔著七十八塊錢的門票,還隔著她的夢想。
昨天,老師要他們寫一篇作文,題目叫做我的夢想。唐曉佳寫的是:我的夢想是爸爸媽媽永遠愛我。
老師說這個題目不行,夢想是還沒實現的,是你現在乃至將來最想得到的東西。
唐曉佳沉默了,她不願意告訴老師,這個夢想就是她還沒實現的,是她現在乃至將來最想得到的東西。於是她把題目換成『我的夢想是賺錢。』有了錢,媽媽也不會和爸爸吵架,也能帶著她去遊樂園了。
那天,唐曉佳剛到家門口,就聽到了從客廳傳來的打鬧聲,她剛進門,那兩個人都將視線轉到她的身上。
「唐曉佳,我問你,你有沒有偷我放在抽屜裡的錢?」母親賀知美披頭散髮,語氣很是不善,仿佛站在面前的不是她的女兒,而是一個十惡不赦的犯人。
唐曉佳下意識的縮著頭,小心翼翼的搖了搖頭,聲音細的像蚊子聲一樣,「我沒拿。」
「就是你,你這個小兔崽子,拿了還不承認,小小年紀不學好。」唐忠文走上前來,惡狠狠的指著她說道。
唐曉佳委屈的直掉眼淚,一邊搖頭一邊說「爸,不是我拿的,我真的沒有拿。」
「說了多少次,別叫我爸,我嫌噁心人。還有,我親眼見到你鬼鬼祟祟的在房間裡翻東西,你還不承認!賀知美,你看你教的什麼孩子,謊話連篇。」唐忠文說這話時,沒有摻雜一絲感情的雜質,他就是一個冰冷的、公正的法官,他用眼神就給唐曉佳定了罪。
唐曉佳看著眼前這個讓她感到陌生的男人,實在很難相信這是她的爸爸。從前他對她一句重話都捨不得說,可如今他連看都不願意看她一眼,對於她的嫌棄溢於言表。
02
唐忠文拽著唐曉佳走到賀知美的面前,哪曾想,在唐曉佳的掙扎過程中,唐忠文一個沒注意摔了一跤,唐曉佳也被順帶著倒在了地上,她麻利的爬起來,想要去扶唐忠文,卻被唐忠文甩開。
而站在一旁的賀知美,視線卻被一張從唐忠文口袋裡掉出來的紙給吸引了。唐忠文順著賀知美的視線,也看到了這張紙,慌慌張張的想要收起來,沒成想賀知美早就撲了上來。
「唐忠文,錢是你拿的吧?你又去買彩票了是吧?」賀知美一邊說一邊搶,畢竟是個女人,很快就落了下風。
兩人爭奪了一番,最後唐忠文不耐煩了,剛開始心頭那一種心虛已經在賀知美的咒罵中被消磨掉了,他理直氣壯的甩了賀知美一巴掌。「老子就算是去買彩票又怎麼了?我養你們倆容易嗎?帶著一個賠錢貨,我還沒找你算帳呢!你現在倒是橫起來了。」
賀知美失了剛剛張牙舞爪的氣勢,耷拉著腦袋不做聲,像是在極力的隱忍著,過了良久,終是化成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
唐曉佳看著賀知美紅腫的臉蛋,不由自主的走到賀知美面前,拉了拉她的手,輕聲的說「媽媽,疼嗎?」
一看到唐曉佳的臉,賀知美的怒氣又被點燃了,她想也沒想,就將大手一揮,甩了唐曉佳一個耳光,小小的人兒受不住那樣大的力度,直接摔在了地上。
唐曉佳連哭都忘記了,怔了半晌,才覺得自己很委屈。可是她的委屈,在兩個大人面前不值一提,他們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爭吵,圍繞的還是錢。
唐曉佳憤憤地想要離家出走,可直到她出了門,關門那一刻她回頭,才發現那兩人自始至終都沒看她一眼。
唐曉佳出了門,才發現自己並沒有可去的地方。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街上流光溢彩,行人歡笑不斷。熱鬧的地方都很漂亮,可那不是她的去處。
唐曉佳又想起了她的遊樂園,在她心中只屬於她的那個遊樂園。可是,天太晚了,遊樂園融化在了夜色中,若不是路旁的燈光勻了一點光亮給它,實在很難讓人相信這是白日裡熱鬧非凡的遊樂園。
唐曉佳順著那一點光,站在那個熟悉的角落,此時她已經看不清旋轉木馬的精巧模樣,目光所及之處全是黑漆漆的一團。
「小朋友,你在這裡幹什麼?」
突然一束光打在唐曉佳的身上,她下意識的用手擋住臉,那是第一次,圍牆裡面的人和她開口說話。
那人的聲音不算好聽,遲疑的話語中還帶著一些嘶啞,若不是看那瘦削的身形與略微有些凌亂的秀髮,很容易讓人將她誤認成是男生。可在唐曉佳聽來,那是天籟之聲。
「你怎麼不回家啊?」她走近了些,將手電筒的光打在一旁。大概是看到唐曉佳慌亂無助的眼神,她的語氣變得柔和了些。
唐曉佳還是不說話,謹慎地打量著眼前這個身影,她站在光的身後,臉蛋卻被黑暗吞噬了,只有一雙眼,亮晶晶的很是好看。
「你趕快回家吧!這裡很偏僻,萬一你爸媽找不到了你怎麼辦?」
「他們不會找我的。」
03
「鄭晴阿姨,你真漂亮!」唐曉佳抬頭對著身旁的鄭晴說道。
雖然鄭晴有意將她的臉掩在黑暗中,但是唐曉佳知道,擁有那樣一雙漂亮眼睛的人,臉蛋也一定很漂亮。
鄭晴聽到漂亮一詞,略微有些失神,自嘲道「漂亮嗎?曾經吧!」
唐曉佳沒能聽懂鄭晴話裡的自嘲,聽到她的反問,鄭重的點了點頭。
鄭晴笑了笑,帶著唐曉佳進了遊樂園,然後問她「你想玩什麼項目?旋轉木馬?」
其實鄭晴見過唐曉佳,偶爾幾次,她經過這裡的時候,就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趴在那裡,渴望的望著園裡的一切,那眼神她令她很是觸動,只可惜她始終沒勇氣走上前。
晚上,其它員工都已經下班回去休息了,只有她的工作才剛剛開始。
對於其他人來說,整晚守著空蕩蕩的遊樂園是件無聊又恐怖的工作,可對於鄭晴來說,這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美差,不用擔心與人打交道,不會招來異樣的眼光,什麼不堪都被隱在黑暗中,一個人樂得自在。
唐曉佳一聽到旋轉木馬,開心的狂點頭。鄭晴帶著她去將電源啟動了,整個遊樂園瞬時又亮如白晝。在那樣明亮的光線下,唐曉佳迫切想要看清鄭晴的臉,卻不想,鄭晴帶著一個有些磨損老舊的面具。
鄭晴說「我的臉長了瑕疵,不好看。」
唐曉佳的小手主動拉住鄭晴的手,「沒關係,曉佳也不好看,你看,這裡也有一個疤,」,唐曉佳用另一隻手指著自己額角上的疤,「上次爸爸和媽媽吵架,打碎了花瓶,有一塊玻璃就扎進去了,很疼。阿姨,你一定也很疼吧?」
鄭晴摸了摸唐曉佳額角上的傷疤,心中感想很多,卻還是沒能說出口。
鄭晴將唐曉佳送到樓下,唐曉佳問她「我還能再去找你嗎?」
鄭晴點了點頭,說自然是可以的。
唐曉佳回到家的時候,主臥傳來此起彼伏的鼾聲,果然,他們對於她的離家出走一點都擔心。
其實,從前不是這樣的,那時候爸爸和媽媽都很愛她,雖然偶爾也會吵架,但只要她故意哭了一聲,他們都會緊張的問她怎麼了?所以只要她一哭,他們就不會吵架了。可現在不一樣了,他們只要說到她,就會吵得很兇。
而這一切的變化都是從她五歲那年高燒住院以後開始的,從醫院回來的那天,爸爸坐在客廳喝了好多的酒,等媽媽一進門,兩人就開始吵,有些話她從來沒聽過,也不懂得是什麼意思。
只知道他們是為了她在爭吵。她和從前那樣,想要用哭聲吸引他們,讓他們不要爭吵了,可是他們好像聽不見了。後來時間長了,她覺得這眼淚想收也收不了。
她看到媽媽被爸爸打得跌到了地上,她想要撲到媽媽的懷裡,卻被媽媽推開了,媽媽說「你這個惡魔,給我滾。」
她不明白,明明以前媽媽還對她說過『每個孩子都是天使』,她怎麼會變成媽媽的惡魔呢?
04
第二天晚上,唐曉佳又去找鄭晴,鄭晴似乎是早有預料,亮了一盞燈在那裡,讓遊樂園沒有顯得那麼空蕩蕩。
唐曉佳坐在旋轉木馬上,皺著眉頭和鄭晴說「阿姨,你有朋友嗎?」
鄭晴有些木然的搖了搖頭,還在晃神之際,被唐曉佳的小手拉住了她的手。「沒關係,以後我就是阿姨的朋友了。其實我在學校也沒有朋友,他們總是欺負我,我每次還手,媽媽只會讓我去認錯。」
「朋友啊,才不可靠呢!你要小心些。」鄭晴說這話時聲音很小,話是對著唐曉佳說的,可又好像在對著自己說。
「阿姨,你也是我的朋友,你就很可靠啊!」
鄭晴聽了這話噗嗤笑了出來,「你這個小機靈。」,送唐曉佳回去之後,鄭晴很認真的思考了朋友這兩個字,她有多久沒再聽到別人對她說這兩個字呢?她自己都記不清了。
她甚至覺得自己生來就是要適應黑暗的,從前那些光明美好的生活,她早就忘了,過去的日子雖然美好,可對她來說是一種諷刺。
她輾轉過很多城市,每個人都躲著她,都在背後議論她,沒有一個人願意同她說話,日子長了,她幾乎都快忘了怎麼說話,於是她只能把所有的不甘與痛苦都藏在文字中。
她想,她可以不需要人陪的,沒有朋友也可以,沒人說話也可以。可是遇見了唐曉佳這樣一個小小的人兒以後,她開始渴望有人陪伴,開始想要汲取他人身上的溫暖,哪怕一點關心也能讓她感受到來自這個世界的關懷。
在漫漫長夜中有了想念的人,那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她鄭重的在日記本上寫上「朋友——唐曉佳」,即使今年她已經三十五歲了,歲月仍不能抹去她骨子裡的天真,她就像是一個幼齡孩童般對著那五個字發痴的笑。
那晚,唐曉佳突然很嚴肅的問鄭晴「阿姨,你能對我說生日快樂嗎?」
鄭晴的手一頓,有些疑惑的說道「今天你生日嗎?」
唐曉佳點了點頭,其實在來找鄭晴之前,她就曾和爸爸媽媽說過,今天是她的生日,可是他們都不予理睬。她的生日,沒有精美的蛋糕,甚至連一句生日快樂都沒人對她說。
鄭晴拉著她的小手,輕快地說「生日快樂!曉佳想許什麼願望啊?」
「我想要吃生日蛋糕。」
「好,明天你過來,你就會發現願望實現了。」
「真的嗎?」聽到這話,唐曉佳的眼睛因為開心而變得神採奕奕,一掃剛才的失落。黑暗中,兩雙亮晶晶的眼睛對視著,空氣中流淌著只屬於他們的幸福。
第二日,唐曉佳來到遊樂園的時候,果然有了一個精美的蛋糕,她與鄭晴吃了一半,還剩下一半,她說想帶回去給爸爸媽媽吃,他們也會喜歡的。
鄭晴是不想讓她帶回去的,不忍心她再次感受到失望,可是話在心口繞了好久,還是沒有說出口。她想,也許這次會不一樣吧!不論怎樣,為人父母總是愛自己的孩子的吧?
可是她不知道,就是那一塊蛋糕引發那一場慘案........
01
當晚,唐曉佳滿懷心意的將半邊蛋糕捧回去,剛進門,便看到唐忠文與賀知美站在客廳中,好像就是在等她。
「你看,我說的沒錯吧!不然她手上的蛋糕哪裡來的?」唐忠文看到唐曉佳手中的蛋糕,說話時聲音都是陰陽怪氣,調子拉的老長。
賀知美沒回話,反倒是對著唐曉佳命令道「唐曉佳,你給我過來。」
唐曉佳捧著蛋糕的手都在顫慄,一步一步都走的特別艱難,她隱隱約約感覺到那些不好的事情都要發生了。她走到賀知美的面前,戰戰兢兢地將蛋糕伸出去,「媽媽,吃蛋糕嗎?」
賀知美聽了這話,狠狠地將那個蛋糕打落在地上,然後她就好像被點燃的鞭炮,霹靂啪啦對著唐曉佳打罵。
「唐曉佳,你真髒啊。我說你大半夜跑哪去了,原來是在和流浪漢廝混,我怎麼會生出你這樣的女兒!那流浪漢是不是看上你了,叫你在那裡睡覺啊?」
賀知美不知從哪拿著一根小竹竿抽唐曉佳,力道很大,揚手打下去都能聽到肌膚沉悶的回應聲。
唐曉佳一邊閃躲一邊哭著說「我沒有,我沒有。」她不知道她的閃躲只能換來賀知美更加惡劣的抽打。
唐曉佳想要躲到唐忠文的身後,卻被唐忠文狠狠甩了一個耳光,「不知廉恥的小崽子,別碰我。」
那時,唐曉佳還不知道,唐忠文和賀知美將每晚送她回來的鄭晴誤認成是街道的流浪漢,鄭晴穿的衣服都很寬鬆,再加上凌亂的發,若從遠處看,確實很容易讓人認錯成流浪漢。
唐曉佳被抽的太疼了,以至於後來根本沒力氣躲閃了。她只能哭著說「媽媽,我沒有。」
一旁的唐忠文冷笑了一聲,「呵,果然是你生的女兒,一樣的下賤胚子,打死都不承認。」
賀知美聽了這話,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大,最後實在不夠解氣,一腳將唐曉佳踹到茶几旁。
唐曉佳在被踹之前,抬頭看到了賀知美眼中的眼淚,她不明白,母親為什麼哭?她還沒來得及想明白,就被一腳踹遠了,後腦勺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
失去意識前,她腦海裡突然想起來鄭晴帶著面具的臉,那隻畫得有些拙劣的兔子面具,還有鄭晴對她說的這句話,「曉佳,我曾經也很幸福的。」
唐曉佳突然很想告訴鄭晴,「我曾經也很幸福。」
賀知美沒管癱倒在地的唐曉佳,對著唐忠文吼道「唐忠文,你還要折磨我多久!兩年了,我也恨啊,我恨不得馬上掐死她,可是她畢竟是從我肚子裡出來的。你也養了她七年了,多少有些感情啊!」
唐忠文的青筋暴起,他走上前狠狠掐住賀知美的脖子,咬牙切齒的說道「婊子,你以為這兩年我好過嗎?當初我說了你既然做出這樣的事,就得付出代價,我替別人養了七年的雜種,這筆帳我還沒和你算呢!」
「這兩年,我房子也轉到你的名下,你在外面找女人,我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現在你還要我怎樣?」賀知美的聲音變得滄桑了,失了剛才抽打唐曉佳的氣勢,成了一隻鬥敗、頹然的母雞。
「不夠,遠遠不夠,我還要更多,這都是你該付出的,賀知美。」
唐忠文說這話時,眼神陰狠,恨不得馬上就將賀知美掐斷氣,可是他不能,他還要留著她給他賺錢,讓她永遠活在內疚之中為他付出。
02
鄭晴已經連續三天沒等到唐曉佳過來,她想過主動去找唐曉佳,可是又怕到時候遇到了唐曉佳的家人,她的家人是不會允許她和自己來往的。
也許,也許她現在很幸福,她的父母對她都很好,同學也不再欺負她,她再也不需要一個深夜陪她坐旋轉木馬戴著面具的怪阿姨了。
鄭晴雖然是這樣想,可是每到晚上她仍將旋轉木馬的燈光電源全部打開,總有一天,曉佳會來的。
等一個人的時候,時間是漫長且煎熬的,每分每秒都被切割成獨立的生命體,變成一條條蠕動的蛆不斷往她的心裡鑽,它們不僅鑽進她荒蕪的心裡,還不斷往她的回憶裡鑽,誓要將她那痛苦不堪的往事給揪出來。
她也曾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至少那時她是那樣認為的。她是個孤兒,大學畢業後經朋友介紹認識了方程,那時方程對她一見鍾情,展開了一番熱烈的追求,她被感動了,沒多久就嫁給方程了。那時她覺得自己找到了家庭的溫暖,事事以方程為中心。
當時,身為她閨蜜的莫琳還笑話她,被愛情衝昏了頭腦的小女人。
她不覺得做小女人有什麼不好的,她樂意在方程為她編織的世界中沉睡。可是,沉睡久了總有醒來的一天。那天她回家,就看到方程和莫琳交纏在一起,就躺在她和方程的那張大床上。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她只是無比平靜的去廚房煮了一鍋熱油,那兩人在房間內太忘我,亢奮的聲音此起彼伏,掩蓋了她在廚房的聲音。
她端著那鍋熱油,推開了房門,也推開了她人生的房門。那時,方程和莫琳也剛好打開門,她幾乎是瞬間反應過來,將那鍋熱油潑向眼前的兩人,那兩人瞬間就被燙的成了煮熟剝皮的爛紅薯,方程痛的嗷嗷直叫的時候,不忘揚手一揮,將鄭晴手上那隻鍋裡剩下的熱油打翻,全都潑向鄭晴的左臉。
鄭晴那時恨不得和他二人同歸於盡,她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為什麼這麼輕易就被打破了,沒人知道,她是那麼的渴望幸福,也沒人懂她的偏執。
「不過是出軌嘛!你離婚便是了,幹嘛要用這麼極端的手段,把自己也搭上去。」律師是這樣和她說的。
鄭晴臉上還纏著繃帶,她神色平常的挽起袖子,手臂上的肌膚已經看不出其它顏色了,青紫色好像就是它本來的肌膚。方程出軌莫琳已經一段時間了,鄭晴說她手上有證據。律師說,出軌加上家暴,到時候判刑的時候應該能爭取減輕一些。
那時,莫琳全身性燙傷過於嚴重,全身沒有一處完好的肌膚,在某個晚上,她從醫院的樓頂一躍而下結束了自己。而方程也因精神錯亂被送進了精神病院。這兩人都落了個悽慘下場,可是鄭晴卻沒有丁點復仇的喜悅,他們受到了懲罰,可是自己也不好過,毀了半邊臉,被判了七年,人生都被黑暗籠罩住了。
當時她要是再冷靜些就好了。如那個律師所言,找了正當的渠道解決這個婚姻問題,她也許就能擁有美好的未來,也不必像如今這般苟且殘喘的活著。
03
唐曉佳來找鄭晴的時候,腦袋上還纏著繃帶,鄭晴心疼的抱住她,問她怎麼了?
唐曉佳不說話,睜著一雙大眼直直的看向鄭晴。鄭晴問她「想不想去坐旋轉木馬?」,她也只是麻木的搖了搖頭。
過了好久,她才輕聲的說「阿姨,你帶我走好嗎?」
鄭晴怔住了,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半晌才說「去哪呢?」
「去哪都好啊!」
「可是你有爸爸媽媽的,他們會擔心的。」
「那不是我爸爸,我媽媽也不喜歡我。」唐曉佳說到這裡,那雙大又亮的眼睛很快就被水霧蒙住了,大顆大顆的眼淚往下掉。「那個人不是我的爸爸,他罵我是個雜種,叫我滾。」
鄭晴愣住了,她很心疼唐曉佳,可這事她卻是無能為力。
唐曉佳父母健在,若真是帶著她走了,自己可就變成了人販子。鄭晴沒有能改變唐曉佳不幸生活的能力,僅能做的是帶著她一圈一圈的坐著旋轉木馬。
「曉佳,等到阿姨摘下這個面具了,我就來帶你走好不好?」
她如今在攢錢,存夠了錢就能做整形手術了,做了手術她就能帶著唐曉佳走在人群中,不用怕他人的眼光了,沒遇見唐曉佳之前,她已經適應了黑暗,幾乎已經斷了重回光明的念頭。可如今,她很迫切的想要離開黑暗。
唐曉佳確實等來了鄭晴摘下面具,可是摘下面具的鄭晴卻不是來帶她走的。她長期隱於黑暗中的那張臉暴露在陽光下,左臉上的皮膚沒有一處是平整的,有些皮膚好像是被一根無形的掛鈎強行拉長著,還有一些又像是被人後來添上的補丁,顯得十分突兀。
唐曉佳站在人群之中,看著鄭晴被人指指點點,然後被那些人扭送上了車。她的呼喊聲淹沒在人們的職責中。
「天吶,這女的怎麼長這麼醜?可不能讓孩子們看到,會做噩夢的。」
「是啊,人長得醜,心也醜。遊樂園的老闆好心給她一份工作,她竟然利用工作之便偷偷打開設備玩。要不是被人舉報了,這老闆還一直不知道呢!」
唐曉佳為鄭晴辯解,「她才不醜。」
「小孩子懂什麼,大人說話別亂插嘴。」
唐曉佳望著那輛載著鄭晴的車離開的方向,她覺得有些心裡空蕩蕩的。
唐曉佳回到了那個已經不能稱之為「家」的家中,唐忠文與賀知美正在客廳裡吵架,大概是沒能吵出結果來,兩人開始動手,賀知美自然是打不過唐忠文的,沒多久就變成了唐忠文單方面打賀知美。
唐曉佳現在已經不覺得難過了,若是哪天他們不打架了,她才覺得難過呢!無論他們怎麼吵怎麼打,現在也殃及不到她了,他們已經不再理會唐曉佳的存在,爭吵的內容已經變成了唐忠文在外面的那個女人,好像那個人還懷了一個弟弟。
04
唐忠文想要和賀知美離婚,要把外面的女人接到家裡來,可是賀知美怎麼樣都不肯離婚。
「賀知美,我告訴你,當年結婚前,你和別人亂搞,讓我戴了這麼多年的綠帽子,我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了,趁早把這婚離了,不然我對你不客氣。」唐忠文一邊踹賀知美一邊說道。
「我告訴你,我是不會離的,這房子是我的,憑什麼讓那狐狸精住,你出軌在先,我可以告你的。」被當成沙包打的賀知美也不肯示弱,怎樣都不肯服軟。
「你告我?」唐忠文拿起茶几上的菸灰缸就砸向賀知美,「你去告啊!」
唐曉佳從房間出來的時候,看到了倒在血灘中的賀知美,猶豫了一會,便哭喊著去拍打鄰居的門,好心的鄰居一見到那麼多的血,趕緊撥了120.
一個月後,賀知美出院,她突然對著唐忠文說同意離婚了,說想邀請那個女人一起來家裡吃頓晚飯,也算是好聚好散。
唐忠文對於這個結果始料不及,原本他以為賀知美會告他的,他早就聯繫好了律師做好準備,沒成想賀知美出院後竟然是爽快的答應離婚,這自然是最好不過的結果。
那天,賀知美打扮的格外漂亮,她舉起酒杯對著唐忠文說「八年的婚姻也不容易,我敬你一杯。」
唐忠文樂呵呵的舉起酒杯同賀知美幹了一杯,他們三人坐在餐桌上談笑風生,好像彼此是相交多年關係甚好的老友,任誰都看不出這會是一段三角關係。
唐曉佳蹲在一旁的茶几上做作業,唐忠文難得發了一次善心,叫唐曉佳過來和他們一起吃飯。之前他們吃飯,唐忠文是不讓唐曉佳上桌的,只能端著碗捧在一旁吃。
賀知美趕忙制止了,她惡狠狠的對著唐曉佳說「考試不及格,你還有臉吃飯,趕快寫。」
唐忠文也就不多說了,他對唐曉佳本就沒什麼感情,不管怎麼樣,他都無所謂了。
過了沒多久,賀知美突然叫唐曉佳出去買瓶啤酒上來,唐曉佳接過錢,就下樓去了。
當她抱著啤酒走到樓下,只看到他們住的那層樓不斷在往外冒煙,冒煙的那個陽臺那裡,還掛著一件粉色的衣服,唐曉佳記得,那是她昨天剛洗的睡衣。
消防兵很快就來了,可是救出來的只不過是三具屍體。
唐曉佳被擋在人群中,眼淚譁啦啦的往下掉。果然,他們不罵她了,她就覺得好難過。她穿過人群往裡鑽,警察攔住她,問她和死者是什麼關係?她不說話,只是看著那三個被白布罩住的人哭。
一個大媽說「這是那家人的女兒。」
人群中一陣唏噓,都是對她的同情,可其實,唐曉佳並不覺得自己有他們說的那麼可憐,只不過是有點難過想哭而已。
一段時間後,唐曉佳被送進了孤兒院,她變得有些沉默,院長和其它老師說她是因為父母都去世了才變成這樣。其實唐曉佳自己知道才不是因為如此,她只是再也看不到鄭晴了,沒有了朋友,她和誰說話呢!
兩年後一天,唐曉佳突然被院長叫到了辦公室,院長說有人想要領養她。唐曉佳一進門就看到了坐在那裡的鄭晴,雖然她的變化很大,可她還是一眼就認出她了。
她的左臉變得光滑平整,她的眼睛還是那般亮晶晶。「曉佳,我來帶你走了。」
唐曉佳望著她,眼淚一下就洶湧了,「你來晚了。」
「我知道,對不起。」
鄭晴看到唐曉佳的眼淚,也漸漸紅了眼眶,兩人對視了許久,她才伸出了雙手,抱住了唐曉佳,懷中的人長高了不少。
唐曉佳哭了很久才平靜下來,她對鄭晴說「我以為我沒了朋友。」
鄭晴用手順了順唐曉佳的頭髮,才說道「我們去遊樂園吧!這次我們買門票,光明正大的進去。」
「好。」
本文出自「浪小妞」原創短篇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