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日本戰敗投降,大批移民到東北地區的日本國民被拋棄,崎戶村五百多戶村民相繼自殺,憑藉著強烈的求生本能,少女多鶴從血光之災中逃了出來,流亡的路上被緝拿,被保安團像牲口一樣裝進麻袋,以不值一頭驢錢的價格賣給了張家的兒子張儉為妾,成為一個傳宗接代的工具。展開了她在一個傳統中國家庭磨難波折、畸戀糾纏的一生。
一、 縱使身處黑暗,也要心向光明
張儉的媳婦朱小環,懷著身孕時被日本兵追趕流產,從此無法生育。花掉七塊大洋,買一個日本婆回來,是為了生孩子,成為朱小環不得不接受的悲摧現實,慪氣過胡鬧過,到最後也不得不恰到好處的收場。
撇開不能生育的事不說,張儉和朱小環是快好成一個人的一對恩愛夫妻,小環流產時大出血,張儉哭嚎著「保大人」,著片深情存留在小環的心底。
每次張儉去日本婆那屋,屬於朱小環的夜晚都變得很苦很長。夜深人靜輾轉難眠的時候,朱小環一想到那些要跟張儉「不過了」的念頭,心都要碎了。
誰懂女人心?如果你是朱小環,權衡利弊你會作何選擇?煎熬過無數漫漫長夜,是否會於黑暗中對自己心生悲憫?
張儉回回去日本婆屋裡都像是奔赴一場戰鬥,這是一場無聲的戰鬥,既犧牲這個花錢買回來的女人又犧牲自己,只為了他們老張家至高無上傳宗接代的大事。兩個女人一個男人,默默認領了命運的擺弄,讓人無限感慨,生活是什麼?是一步步的妥協和隱忍。
「竹內多鶴,十六,父母、哥、弟、妹亡。多鶴懷孕。」三個人煎熬過一個個白天和黑夜,揭開多鶴的身世之謎,也迎來多鶴的生育,第一胎生下女兒春美,卻只能自稱是孩子的小姨。
知曉多鶴的身世,張儉對日本婆一顆冰冷嫌棄的心,生出一層不為人知的憐惜。常言說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更何況兩人已生下了一個女兒。這個孤苦伶仃、身陷異國的小女子,沒有任何依靠,他不想她再遭受磨難,但卻不敢去想,有朝一日,一旦生下兒子,完成傳宗接代的大任,他是否還能夠再收容這個舉目無親的日本孤女。
十六歲就被孤零零扔在這個世上的多鶴,沉默寡言像是一個隱形者,卻爆發出頑強的生命力。她早已看清命運的很相,世上已經沒有自己的親人了,而這個男人把她買來當生育工具,她要靠自己的身體給自己製造親人。她逆來順受這一切遭遇。
她不向讓自己懷孕的中國男人討喜愛,她討的是生存。活下去,才會看到希望,才會看到光明的那一天。世上沒有絕望的處境,只有對處境絕望的人。
在野外的山坡上,親骨肉說來就來了。小環找到在野外臨盆的多鶴,被一幕血腥場面嚇壞了。手電的光亮照著多鶴因陣痛而慘白猙獰的的臉,眼睛奮力大睜著,噴發著兩簇熾熱的火焰,咬著牙拼著命,她要把自己的骨肉帶到這個世界上來,小環嗚嗚地哭起來。
只有生過孩子的女人,才能感同身受這撕心裂肺一般的疼痛,但這疼痛又是多麼有價值,它代表著新生命的誕生……兩個命大的雙胞胎兒子張鋼、張鐵降生了。
二、求死是件容易事,活著才更艱難
張儉第一次帶著三個孩子和多鶴一起出門,多鶴特意梳妝打扮了一番,興高彩烈的少婦多鶴,千想萬想也不會想到,等待著她的是慘遭遺棄,她給人生下三個孩子,卻無法抹除掉隱藏在人性中的黑暗。
別有用心的坐火車,把多鶴帶到這個山高水遠的地方,裝著好心給了多鶴五塊錢,轉身把她遺棄掉,這是他張儉預謀已久、真實導演的一齣戲。沒想到,張儉卻因預謀成真而大哭了起來。
那些在一起無數個日日夜夜的愛與恨,不是能夠輕易一筆勾銷掉的。這個花七塊大洋,買回來的活生生的人,這個於他名不正言不順的女人,他三個孩子的親生母親,早已刀刻斧鑿一般烙進他的生命裡,是他一直在逃避面對,逃避承認罷了。
朱小環和日本婆要兩選一,是生活逼迫他作出了選擇。可悲可嘆的人呢,說過多少言不由衷的話,做過多少身不由已的事?
「多鶴走失了。這是一句現成的理由。一半真實。一小半真實。一小半……」這幾話,令我的眼淚悄無聲地流下來。放棄一段感情,放棄一個人,其實原本不需要去找補任何理由。可憐的多鶴,想要在這個薄情的世界,深情地活下去,真難啊!
坐在江邊臺階上號啕大哭的張儉,只不過是在哭他自己受到譴責的良心,借這哭聲,埋葬掉他對多鶴無法言明的感情和欠疚。他遺棄掉一個大人,留下三個小人兒,日子還得繼續過下去。
語言不通,被遺棄的年輕母親多鶴,流浪在異國他鄉的街頭,風餐露宿食不飽腹衣不蔽體。心中僅存一個執念,就算曆盡千辛萬苦,只要有一口氣在,她都要回到那個「家」裡去。那個「家」有她的親生女兒和嗷嗷待哺的雙胞胎兒子。孩子是一個女人,一生的軟肋與鎧甲。她走得瘋了一樣。對此時的多鶴來說,求死是一件容易事,活著才更艱難。
瘦脫了型,流浪一個多月,如同乞丐一般的多鶴回來了。見到張儉的那一刻,她惡撲到他身上,又捶又打、又掐又咬,像一頭受傷的母獸,一腔的怨恨惱怒在這場撕扯扭打中消解。
清洗掉流浪沾染的汙垢,多鶴不自覺得笑了。真是太意外了,她怎麼竟笑了呢?沒有聲討,沒有控訴,這笑中猶帶淚一般,怎麼就輕易地和這多災多難的生活握手言和了呢?對遭受過的一切一笑而過,小女人多鶴此時的笑讓人動容,也令人憐憫。
夜裡十二點,多鶴抱緊女兒。按她預先設想的,她這會兒跟三個孩子已經死了。多鶴摟著丫頭,覺得真走運,假如死了,她就聽不到丫頭逗樂的話了。一念天堂,一念地獄,這世上有多少人,曾在生與死的邊緣徘徊過?
人活著,即是如此,悲欣交集。哲學家尼採說過:一個人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種生活。
三、無法重來的一生,感謝愛和曾愛過
流浪在多鶴身上留下鮮明的輪廓線條,而住院調養又在她鮮明的輪廓上添了薄薄的豐潤,她的兩腮潤澤秀色可餐。
張儉看在眼中,心裡打了個鞦韆,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悄悄地捏一捏她的手心,讓他心尖肝尖都酥麻了。那手心真軟真嫩,像一切被偷盜來的東西那樣有難以言喻的美妙。
張儉成了多鶴的秘密情人。這兩個人在一個屋簷下朝夕相處了八九年,連孩子都生了三個,卻像陌生人一般。像泰戈爾詩中所寫的那樣:世上最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愛你。而今偶然一個回首,卻挖掘了愛的存在。愛的降臨是自然而然發生的,就如同夜幕降臨,白日西沉。
男人和女人之間悄然發生的一切變化,都沒逃過朱小環的眼睛。但現實逼得她睜一隻眼睛閉一隻眼睛,這日子雖然不清不楚地摻乎著一起過,但在這個家裡,她有多重身份,是一個名義上的妻子、母親、姐姐。一旦離開這個家,她將一無所有。
「這個家是由每一個人撐著的,哪一個走掉,都得塌。」朱小環時常寬慰自己:咳,日子湊合著過吧,看在三個孩子們的份兒上。像雨果所說,愛情本是人幹的蠢事,卻又是上帝的智慧。愛和曾愛過,這就夠了,不必再作其他期求。
勃朗特早在《簡愛》中告誡過世人:假如你避免不了,就得去忍受。不能忍受生命中注定要忍受的事情,就是軟弱和愚蠢的表現。
四、未曾哭過長夜的人,不足以語人生
偷情被捉,多虧小環機智救場的張儉,開始自責對小環的不公。對多鶴爆燃起的愛情花火,像被一盆冷水澆滅。乍然得到愛,轉眼又失去愛,百思不得其解的多鶴,陷落進前所未有的孤單中去。
馬爾克斯一語中的,生命中曾經有過的所有燦爛,原來終究,都需要用寂寞來償還。要尋一個解脫,可以很簡單,就在這附近山上找棵樹,掛上一根繩子,打個活結。
磨難、困苦、悲傷、孤獨……這些都是生活的戰場,每個人都有需要獨自面對的時候。
可是令多鶴奇怪的是,這個家的另一個女人,朱小環撒野也罷、裝痴賣傻也好,都讓她離「找根繩子」的念頭越來越遠。找根繩子幹嗎?還是湊合活著吧。
日子越往下過,張儉和多鶴兩人都明白了,他對她的一往情深,從來都沒有變過,只不過調換成了沒有擁抱、沒有親吻、沒有交歡的一往情深。誰能料想到,正是這「一往情深」釀出了禍端。
張儉一個親如兄弟,經常來家中吃飯的工友小石,注意到這個家三個人不同尋常的關係,對小姨多鶴起了禍心,在樓梯上截住她,在她的身上留下黑爪印,騷擾並要挾她,要將這個家的人置入不可預測的險境中。
明曉這一切的張儉為多鶴深感痛心,她活這一輩子,不敢承認是母親,不敢承認是妻子。她是個無名無份的人,必須躲藏在陰影裡苟且活著,她的國籍、她的身份都見不得光,在動蕩的時局下,洩露那一個秘密,對這個像小船飄搖在大海上的小家庭來說,都會帶來毀滅之災。
在一次大夜班中,張儉開的吊車脫鉤,掉下來的鋼板,恰恰砸死了對多鶴起了禍心的小石。這場事故,讓張儉遭受多年的牢獄之災,不可避免地改變了這個家庭的命運。
而多鶴把這場事故看成是他先發制人,滅了小石,是為了保護她。為了保護他們倆不可告人的隱情,保護這個由兩個女人,一個男人拼湊起來的,永遠無望圓滿的家庭。
組成這個家庭的三個大人和三個孩子,那個都不能缺。名義上的小姨多鶴,與這個家的每一個人都骨血相親、血脈相連。無論以怎樣的方式,把她從這個家分離出去,都想要硬生生地把她和三個親生孩子拆散,那樣的慘劇,誰都不忍心看到。
虛掉這個世界吧,暗去所有的現實吧,連作者都在書中如此吶喊。
人們遇到災禍時,邁不過去那道坎,往往都覺得過不下去了,可過了一陣發現,也就那麼回事,人總得活下去。時間是一味能夠療愈一切的藥。在死之前,為愛而忍痛,為希望而景仰吧。
五、黑夜無論怎樣漫長,白晝總會到來
張儉被判死緩入獄,朱小環想盡辦法,帶多鶴去探監。她藉口去廁所,把一小段時間單獨留給多鶴和張儉。她恨自己命苦,苦在自己跟兩個更加命苦的人捆綁在一塊。她倆與他,是拴在一條藤上的三個苦瓜,註定了要一輩子愛恨糾葛在一起。
小環從多鶴的寧靜中看出自己的英明。她讓他倆單獨呆了那一會兒是對的。張儉命裡的一部分是多鶴的,沒有她小環在的時候,屬於多鶴的那個張儉才會活過來。
遠遠望了一眼多鶴的張儉轉頭看著地面。以前兩人就常常這麼看對方:「看著地面上,或空氣,或心裡的某個點,看見的卻是彼此。」
此處無聲勝有聲,這見不得人上不得臺面的愛情,卻讓人讀出了浪漫與深情,這浪漫與深情裡沾染雜糅著悲苦生活的酸澀艱辛,是一出命運悲喜劇,把人的心一點點揪提起來。
雨果曾說:釋放無限光明的是人心,製造無邊黑暗的也是人心,光明和黑暗交織著,廝殺著,這就是我們為之眷戀而又萬般無奈的人世間。
守得雲開見月明,所有的秘密終於等到揭曉的時候。 「你們是知道的,」小環忽然說,「小姨是你們的生身母親。」兩個男孩一句話也沒有。他們當然知道。早就知道。
在時代和命運的夾縫裡苟且偷生下來的多鶴,終於穿透人生的黑暗,看到屬於自己的光明。
兩個女人,一個男人,三個孩子,被一條無形的的鎖鏈,緊緊地連在了一起,演繹出一個畸戀家庭的愛恨情仇、悲歡離合。每一個小人物如草芥般卑微,都有著其無法抗爭的命運,都承受著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正如米蘭·昆德拉所說:負擔越重,我的生命越貼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實在。這是任誰都無法逃避的長長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