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假假,假作真,逃了真兇,真作假,迷於假象,案發連環。
青山、綠水,青山房後立,綠水繞村流,這個山青水綠的地方是四川省仁壽的麗山村。
道光十三年(1833年)間,駱先揚是村裡數一數二的財主,一座白牆青瓦的房子,掩映於綠樹之中。他家的田地幾十畝,散布在山前山後,溪頭水邊,家裡僱了長工姚二娃、歐娃,農忙時還得僱短工。這樣,地還是種不過來,便租佃給人耕種,他家的佃戶有林錫仁、林貴父子。那村子大,沿溪上上下下幾十家,有窮有富,也有矛盾,但農民是純樸的,不大惹事生非,因此全村的生活平靜、安適。可是八月二十日上午,村裡突然發生了一件人命案,整個山村突然失去平靜,不止是失去平靜,簡直像輪船遇到風浪,立時顛簸不堪,引起一陣又一陣混亂。
那一天,佃戶林貴在地裡收早豆子,一刀一刀地割豆苗,打成捆,再扛到禾場上堆起來。歐娃在山坡上割草餵牛,忽然,他看見山坡的馬尼松林啪啪響,松樹枝搖晃一下,就掉了下去。樹縫裡有個人影一隱一現,歐娃叫到:「林大叔,有人偷你家的柴哩。」
林貴直身向山上一望,認得是村裡農民劉芳忠,吼道:「你怎麼偷柴,放下。」
劉芳忠見被人發現了,他把砍下的樹枝往背簍裡一塞,背起來就跑。
「放下,放下」林貴扔了工具,邊喊邊追。他是空手,劉芳忠卻是背了背簍,不一會,他被林貴抓住了背簍了。林貴一瞅劉芳忠的背簍裡竟有大拇指粗的松樹秧子,立即火冒三丈,他臉紅脖子粗嚷道:「好呀,你砍樹秧子,咱們找鄉約論理去。」本來,這松子秧子剛裁兩年,眼看長到二尺來高,卻被一刀砍了,誰不心疼。再說這馬尾松有個特點,即留在地下的樹兜兒不會再生芽,砍了就永遠完了。林貴在氣頭上,硬要拉劉芳忠去見鄉約。劉芳忠知道砍樹秧子按規定是要挨罰的。他家又窮,哪能罰得起呢?死賴著不肯走。一個拉,一個躲,扭到一塊。林貴嚷著:「你砍我家樹秧子,不罰不行。」
劉芳忠拙訥,也不知道賠禮道歉,半天憋出這麼一句話:「我沒砍。」
「樹秧是自己鑽進你背簍裡的嗎?」
「就是揀的。不是砍的。」
「山上有樹秧子揀,你家床底下有雞腿揀嗎?」林貴用力一拽,劉芳忠差點摔了,也不覺動氣,說:「我就不去。」
「就讓你去。」
「我偏不去!」
「你敢不去,我揍你。」
「我就不去,你揍試試。」
「你以為我不敢!」林貴一拳正砸在劉芳忠的腦頂,「打你還新鮮。」只聽「砰」的一聲,劉芳忠的腦頂著了一拳,林貴看見劉芳忠搖搖晃晃,倒在地上,不停地呻吟叫喚。「你撒賴就撒吧。」林貴打了人,自知理虧,也不好再和劉芳忠爭執砍柴的事了。他踢踢柴簍說:「滾吧,這次便宜了你。」說著,他走到地裡繼續幹活去了。
林貴與劉芳忠拉扯吵嚷的時候,姚二娃在坡下犁田,同村的劉正新從田埂上走過,他停下腳問道:「林貴同劉芳忠吵什麼?」
姚二娃一手扶犁,一手揮鞭;說:「劉芳忠砍了林貴的樹枝,被林貴逮著了。」
「嗨,林貴,林貴,他把幾棵樹看得本來貴氣,劉芳忠怎麼別人的不偷,偏偷他的呢?」劉正新說著,邁過田埂走了。
「走!」姚二娃長鞭一揚,大水牛背一拱,拉著犁走的飛快,他腳跺犁溝,一步一步跟著邁去。
太陽到了頭頂,人影聚在腳邊,林貴還在埋頭割豆,歐娃仍在低頭割草,姚二娃把犁斜靠在溝沿,牽了大水牛栓到一株大樟樹下的陰涼裡,在水塘裡洗著手,說:「收工囉,林貴,歐娃,走吧。」
「你先走吧。」林貴頭也沒抬地割著。他在姚二娃走後,又割了一趟豆兒秧,肚子己咕咕叫了。他準備回家,往山坡一望,劉芳忠的背簍還在那兒。他猶豫了:「劉芳忠還不走,是不是我打了他,他要耍賴?或是他想等我回家,要砍壞我家的林木出氣?」林貴又不禁心裡冒火。他提了鐮刀,爬上山坡,只見劉芳忠躺在原地沒動。林貴見此,不免膽寒:莫非真把他打傷了?那才倒黴呢!」他走近去,嗡的一聲,一群蒼蠅從劉芳忠的頭上飛起來,林貴預感不妙,三步兩步趕過去,立刻嚇得驚叫起來:「啊呀…」
劉芳忠己氣絕身亡了。
「林貴,你怎麼了?」在那邊坡上割草的歐娃問道,抬起身子往這邊瞧。
「歐娃,你……」
歐娃聽出林貴的聲音很慌亂,連忙跑過去,見劉芳忠死了,他嚇得直往後退,說:「哎呀,人命關天,了不得啦。」
「別喊」林貴哀求著。他朝歐娃雙膝跪下,說「歐娃,哥的性命就在你手裡了。」
「這……」
「你可別說出去,」林貴懇求道:「只要你不說出去,往後你叫我幹啥我都幹。」
歐娃只好點頭。「我就不說,劉芳忠家裡人也會找呀,那怎麼辦呢?」
「我把他扔到水塘裡。」林貴想出一個主意,「別人就會以為他是失足落水的。」
兩人拍起劉芳忠的屍體扔進水塘。林貴再把他的背簍也放到水塘邊,布置成失足落水的樣子。兩人做完這些事後,心跳不止,臉色煞自,踉踉蹌蹌,回到村裡。
林貴一踏進家門,他爸爸林錫仁就盯住了他,問:「你怎麼了?」
「沒……」林貴渾身顫抖起來。
沒事?怎麼臉色不對頭?身子也發抖?林錫仁越加懷疑,林貴只好把劉芳忠偷砍樹秧,他去捉賊,怎麼爭吵,怎麼打了劉芳忠一拳,劉芳忠死了,他又把屍體扔進水塘的事情說了一遍,林錫仁邊聽邊說:「糟,糟……」,背上陣陣發冷。他是個老實的農民,哪裡經歷過這種事,他說:「貴娃,打死了人,扔到水塘就沒事啦?紙裡包不住火,再說歐娃也在場,他會不說出去?」
林貴哭喪著臉,說:「爹,你說怎麼辦呢?」
「怎麼辦?林錫仁搓著手,說:「只有找佃主駱先揚商量,他見識廣,門路多,他才能有救你的法子。」
林錫仁跌跌撞撞地來到駱先揚家裡,趕巧鄰居劉友庭、肖顯位也坐在駱家閒聊,林錫仁進去,說:「駱大爺,我……」他看見鄰人在場,吞吞吐吐。
駱先揚說:「有事說吧,老劉、老肖不是外人。」
林錫仁猶豫一番,終於把劉芳忠偷柴,林貴失手打死了他的經過說出來了,他說:「我來找你,就是想請你幫助拿個主意。」
駱先揚暗暗心驚,他怕案發連累自己,不願拿主意,也不願得罪林錫仁這個忠實的佃戶,於是手摸頭頂,裝出思索的樣子,說:「怎麼是好呢?只要不報官,不驗屍…」
「真讓你為難了。」林錫仁非常感激,「如果我去通知劉明富,說他爸爸淹死了。你們裝著聞訊趕去的,臨時勸劉明富不要報請驗屍,快快理了,這事就掩過去了。」
「這也使得。」駱先揚點點頭。
一切布置妥當,林錫仁派人跑到劉芳忠的家裡去報信,劉芳忠的兒子劉明富,劉明貴—聽爸爸落水身死,立刻嚎啕大哭起來。他倆趕到水塘邊時,那裡已聚集了好些人。駱先揚、劉友庭、肖顯位都在,人們驚驚怪怪,議論紛紛,一雙雙眼睛都盯著飄浮在水面上那劉芳忠的屍體。「
那水塘有十多丈見方,水清發黑,塘岸上南邊和西邊是高坎,長滿野葡萄藤,阿泡刺,一株柳樹從岸邊斜伸向水塘的上空,長長的柳絲一直垂掛到水面上。一枝柳枝被人砍了一柴刀,向下聾拉著。那是林貴砍的,他是想偽裝成劉芳忠砍柳枝掉下塘的模樣的。一些水蟲在半浮半沉的劉芳忠屍體邊爬動。水塘的北岸和東岸很低,低到與稻田相平。北岸一條坡路,一直伸到塘邊。村民便從這條路下去,到塘裡挑水洗菜。
「唉呀,劉芳忠怎麼會掉進水裡的呢?」駱先揚裝出迷惑的樣子。
「他是想砍柳樹枝當柴燒掉下去的。」林錫仁指著垂掛的斷枝說:「那枝子被砍茬口還白生生的哩。」
劉明富、劉明貴是老實人,看見父親的背簍在塘邊,柳枝垂掛在水面,聽見駱先、揚林錫仁的議論,己相信父親是失足落水死的了。只是哭泣,喊叫:「爸爸,爸爸……"
「這是吃水井,這一來,到哪兒挑水去呢?」劉友庭一句話提醒了圍觀的人。
「是呀,這塘裡水還能喝麼?」
「好怕人,能吃也不敢來挑了。」
劉明富、劉明貴正為父死悲痛,聽了這些議論,又很慚愧,覺得對不起鄉親。他們兄弟都是旱鴨子,這塘水深,怎敢下去呢?這時,劉友庭過來說:「明富、明貴,別光哭,不能讓你爸爸老泡在水裡呀。」
「友庭叔,」明富雙膝跪下,「請你幫幫忙吧,你水性好,請你幫幫忙把我爸撈上來吧。」
劉芳忠家窮,活著的時候,常偷這家山裡的柴,那家地裡的菜,到那家串門,又順手牽羊地摸人一顆雞蛋,一撮茶葉,因此人緣不好,大家都防著他,討厭他。這時,劉明貴也跟著跪下,說:「友庭叔,我爹活著時得罪過鄉親,如今他死了,求你別計較,把他撈上來吧。」
「好吧。」劉友庭答應著,他跳進水裡,遊到劉芳忠屍體邊,一把抓住他衣服,遊到岸邊。明富、明貴連忙接住。劉芳忠在水裡浸泡久了,溼衣服緊緊貼在身上,長頭髮緊緊地蓋住腦頂。明富、明貴的為人又老實,也沒有看驗父親的屍體上有沒有傷,便哭哭啼啼地抬回村裡去。
村民們相跟著,一直跟到劉芳忠家裡。
「明富、明貴你爸爸去世了,你們打算怎麼辦呢?」駱先揚問道。「準備做道場嗎?」
明富、明貴搖搖頭。
「你們家窮,死的死了,活的還要活著。」駱先揚說:「不做道場也好。總是「入土為安』。你爸爸是失足落水的,這不用報縣驗屍,我看不如快點埋了吧。」
「對,對,入土為安。」林錫仁附和地說:「唉,芳忠活著的時候,同我有點矛盾,現在他死了,什麼也不用提了。明富、明貴,趁著大家都在,你不如給大家磕個頭,求鄉親們幫你把你爸爸埋了吧。」
明富、明貴果然給大家磕頭。林錫仁一張羅,眾人七手八腳,只用半天時間,便把劉芳忠草草地埋葬了。
一天愁雲慘霧消失了,林錫仁只好破費破費,買肉沽酒,殺雞宰鵝,請駱先揚、劉友庭、歐娃等人吃了一頓。酒足飯飽之際,駱先揚迷迷糊糊拍拍林貴的腦袋,說:「貴……貴娃,莫擔心,天塌下來,有,有我駱大爺……頂,頂著哩。」
「是,是。」劉友庭的舌頭也不聽使喚了:「貴娃放心,沒人說出去。」
林錫仁父子自然感激不盡。
可是,哪有不透風的牆呢?劉芳忠是林貴打死的。張三悄悄告訴好友李四,李四又悄悄告訴好友王五,王五又悄悄告訴情人趙西施,雖然傳時都囑咐聽者勿傳,但這麼單傳下去,由點變線,由線變面,從麗山村又傳到鄰村,鄰村又傳到鄰村的鄰村,一直傳到劉芳忠的出嫁女兒劉玉姐的耳朵裡。這劉玉姐生性潑辣,很有主見,她聽到這消息的時候正在刷鍋,只見她把竹刷把往鍋裡一頓,濺得鍋裡的洗碗水跳起來,飛出鍋沿,撒了一地,也撒在坐在灶口抽菸的丈夫的頭上,臉上,她喊道:「這還了得!」隨後哇哇大哭,邊哭邊罵,一哭爹爹死得冤,二罵兄弟明富、明貴太窩囊。他丈夫王大憨被妻子撒了一頭一臉的洗鍋水,半句也不敢吭。他怕老婆,也服老婆,老婆確實比他能幹,有膽量。這時,劉玉姐抬起胳膊擦把淚,三下兩下扯掉腰上的圍裙,往丈夫頭上一扔說:「你今天別出工了,在家做飯,帶孩子,我要回趟娘家。」
她一邊哭,一邊跑,爬山越嶺,跑到娘家,進門就衝明富、明貴嚷道:」爹是怎麼死的?」
「淹……淹死的。」
「你倆是聾了還是怎麼著?」她指著明富的鼻子,說:「人人都說爹是被林貴打死的,你真的一點也聽不見?」
「聽到了一點點。」
「聽到了?」她怒氣衝衝,「為什麼不告狀?是爹待你們不好?是爹老了成了你們的包袱?你們不管他死活?為什麼聽了也不查詢?」
「我們又沒把柄,怎告狀?」明富嘟嚷著。
「姐,」明貴說:「你別聽了風就是雨。」
「好孝順的兒子啊!」劉玉姐冷笑著,說:「你倆不到縣裡告狀,我告去。」
「姐,你別胡鬧!」
「我怎麼胡鬧?」
「哪有女人上公堂的?」
「誰叫我有那麼孝順的兄弟呢?」
劉玉姐的話,出口就帶碴兒。直刺得明富、明貴臉孔陣陣發熱。明富坐不住了,說:「我去縣裡控告。」
「這才是我的好兄弟。」劉玉姐於是將父母有養育之恩,爹爹冤枉死了,兒女不為他報仇,就是不孝,不孝子孫活在世上有何顏面?將來死了,在九泉之下又怎有臉見父親呢?她這一番大道理,說得明富、明貴直點頭。說到後來,想著爹爹的慘死,三人抱頭痛哭成一團
劉明富含淚到縣告狀了。
那一天,仁壽縣知縣李峻聲審了一天案子,已是精疲力竭,正要退堂,衙門外又傳來喊冤的聲音。他朝刑書鄒居賢揮揮手,說:「你把狀子接過來,問問有何冤枉?」
一會,鄒居賢上堂稟報導:「回大人,喊冤的是麗山村的劉明富,他控告同村農民林貴殺了他的父親。」
聽到是起人命案,李峻聲吃了一驚,說;「帶他上堂。」
當劉明富在大堂上跪下後,李峻聲己把狀詞看完了。他問道:「你是劉明富嗎?」
「是。」
「劉芳忠是你什麼人?」
「我爹。」
「他被誰殺了?」
「村裡的林貴。」
「林貴為什麼要殺你爹?」
「我爹偷砍了他家山裡的柴。」
「林貴是怎麼殺死你爹的?」
「小人不清楚。」
「不清楚又來告狀?」李峻聲皺皺眉,問道:「誰清楚?」
「村裡的駱先揚、劉友庭,姚二娃、劉正新、歐娃…」劉明富說了一大串名字。
李峻聲見劉明富什麼也不清楚,只好揮手讓他下去,同時發票差人前往麗山村傳喚駱先揚、劉友庭等人到縣候審。然後便退堂休息了。
駱先揚接到傳票,驚驚慌慌,後悔不該參與林錫仁家裡的事,心裡害怕牽連,但又不能不去,只好邊走邊想脫身的法兒。路過一家小店門口,想起老熟人店主楊太,突然鬆了心,因為楊太的舅舅正是縣裡的刑書鄒居賢,駱先揚一拍脖子,說:「哎呀,急甚咧,一隻佛腳就在眼前,為啥不抱呀!」他便走進店裡,店主楊太笑迷迷迎上來,說:「好我駱大爺,近日怎麼不到小店來啦?我都想你啦。」
「嘿嘿,家裡忙得脫不開身。」駱先揚見店裡沒客人,附在楊太的耳朵上,說:「楊掌柜,你聽說我們村裡的事了麼?」
「劉芳忠那檔子事?」
「是呀,真怕人呀。」
「人不是你殺的,你怕什麼呀!」
「嗨,我哪能做那種事呢?」駱先揚一笑,然後又裝出痛苦的樣子,說:「只怪我多了句嘴。」
「多什麼嘴,那麼厲害?」
「我對劉芳忠的兒子說別報官,不作道場,趕快理了算了。」駱先揚說:「哎,這私埋之罪,我怎擔承得起呢?」
「那你當時為什麼要那麼勸死者的家屬呀?」
「嗨,還不是因為林錫仁是我家的佃戶,他們出醜,我臉上也無光呀。」
「就為這個?」
駱先揚裝出莫名其妙的樣子反問道:「不為這個還為什麼?」
「哈哈。」楊太笑起來,過一會,說:「怕丟了『田』吧。」
「田怎麼丟?」
「林錫仁租了你家的田,你也租了他家的一塊『田』呀,」楊太眨眨眼,「林家的『田』比你家的田小是小,可夠味兒呀。」
駱先揚知道楊太說的是林錫仁的兒媳田桂英,嘿嘿一笑,不做聲了。田桂英是林貴的老婆,年紀剛好二十歲,鵝蛋臉,楊柳腰,皮膚又細又白,性情又柔又甜。雖然沒有詩人的品題,但是倒是一朵嬌豔的小花。駱先揚以佃主的身份常去林家,實際就是為了勾搭這田桂英。林錫仁為了圖個低廉的租金,故意眼睛半睜開,容忍駱先揚的行為,有此一層關係,林錫仁有事必找駱先揚幫忙,駱先揚為了嘗到偷香竊玉的甜頭,對林錫仁往往有求必應。否則,只要林貴三天不出工,躺在家裡同田桂英親熱,駱先揚便會熬不下去得瘋病了。這事兒,村裡人都知道,只是瞞住了林貴這個憨貨。現在,駱先揚見楊太揭了底,他並不臉紅,只是「嘿嘿」幾聲,說:「楊掌柜,你是千裡眼,順風耳,什麼事能瞞過你呢?你說著了,我總捨不得林家那塊田。你是知道的,林貴打死了劉芳忠,誤傷人命。我們搞得劉明富、劉明貴沒有報縣驗屍就把劉芳忠埋葬了。誰知劉芳忠的姑娘劉玉姐兒不服,攛掇她兄弟上縣告狀,這不,縣裡李大老爺發票傳我上縣候審了。昨夜,林家那貨倒在我懷裡哭哭啼啼,說是林貴有好歹,她也不活啦,縣裡追究我鼓動私埋劉芳忠的罪,我倒不怕,就怕林家那貨真不理我了,那才要了我的命哩。」他喝了口茶,繼續道:「楊掌柜,你舅舅不是在縣裡當刑書麼?請你同你舅舅說說,請他暗中做手腳,擋住知縣不驗屍、不追究私埋之事,我駱先揚送他銀子五十兩。」
楊太伸出手掌:「我呢?」
駱先揚從懷裡掏出五兩一錠白銀往桌上一扔,說「五兩腳力錢,現在就拿去。」
「嘿嘿,我們是朋友,誰真要你的銀子?」楊太嘴裡這麼說,手卻拿起那錠銀子往懷裡揣,說:「這兩天手緊,算是先借用幾天吧。」
兩人攜手走出店門,來到城中,駱先揚自去找熟識的旅店住下,楊太卻直奔向鄒居賢家裡。
鄒居賢是仁壽縣的一霸。他五短身材,尖臉猴腮,兩隻眼睛冷森森的。別看他乾瘦無肉,肚子的花花腸子卻比別人多過五尺半。他每天沒事,便抱了部《三國演義》琢磨,什麼圍魏救趙,假途伐虢那些計策,弄得熟熟的。慣會借刀殺人,為人又貪鄙,沒事也要挑起點事來趁機撈錢財。恰巧知縣李峻聲為人木訥,缺乏實際經驗,因此,鄒居賢的主意,他聽起來滿不錯,常常按其意行事。這樣一來,鄒居賢便巧妙地控制了李峻聲,成了仁壽縣的「二縣令」。這日,他在後院喝茶,正琢磨著用什麼辦法進注財,外甥楊太進來了。楊太給鄒居賢請安後,說:「舅,你好啊。」
鄒居賢見楊太兩手空空,便板起面孔:「你幹什麼來啦?」
楊太裝出親熱的樣子,湊在鄒居賢的耳邊,說:「給你送錢來啦。」
「多少?」
「五十兩。」
鄒居賢噌地坐直身子,問:「錢呢?」
「事後送來。」
「事後送?」鄒居賢又靠在椅背上。
「舅,誰不知你是二縣令呀,誰敢賴你的帳呢?」楊太便把麗山村林貴打死劉芳忠,劉芳忠兒子上縣告狀的事說了一遍,最後他拍拍鄒居賢的手,說:「舅舅,你就答應了吧。只要你擋住知縣不驗屍,就白揀五十兩,你還不平嗎?」
「事後不送錢呢?」
「侄子的小店分一半給你。」楊太在駱先揚面前拍胸擔待過的,怕在朋友面前丟了面子,於是在鄒居賢面前以小店為押,他想:舅舅到底是舅舅,別說駱先揚不會賴帳,就是賴了帳,舅舅還真會收他的店子麼?便說出了這句大話。誰知鄒居賢認錢不認人,他聽楊太用小店一半抵押,說:「好,就這麼定了」。
楊太連忙出門去給駱先揚報信,鄒居賢叫住了他,說:「你去旅店要找到駱先揚,讓他們串好供,一口咬定劉芳忠是失足落水死的。別的不用操心,我自會安排。」楊太答應著走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