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已由作者:顧憂樂,授權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發布,旗下關聯帳號「深夜奇譚」獲得合法轉授權發布,侵權必究。
1
城中遠近聞名的李大善人死了,棺槨在四合院中央的槐花樹下停了七天,平時受他恩惠的人卻少有去祭拜的。
濃鬱腐臭味飄到了院外,過路人掩著鼻子快步走過。
是以,沒人看見棺槨下有一個衣著破爛的少年。少年背對著棺槨面對槐花樹哭的傷心,身前一個火盆裡塞滿了紙錢,一些燃盡了的碎灰飄飄灑灑,落於樹下。
少年哭的累了,轉身撿起棺槨前一個瓷盤裡擺放的蘋果,不管三七二十一咔嚓咬了一口。
這一幕被藏在門廊下的管家看到了,急忙衝出來:「憶安,你幹什麼呢?我要你來是哭喪的,誰讓你吃貢品了!你這孩子真是膽大包天,就不怕夜裡老爺敲門嗎?」
憶安又咬了一口,臉上淚痕猶在,說的話氣勢足得很:「我餓了嘛,待會兒餓死了在這兒我可沒事兒,你們府上只怕又要準備一口棺材了!」
幽幽的聲音直氣得年逾古稀的管家呼呼喘氣:「你這小子,還真以為我不敢動你了?」
憶安滿不在乎地就地一躺,晃悠著腳丫,一腳一腳地踹在棺槨上:「那你就去城中找第二個肯給咱老爺哭喪的人吧。」
這一下正戳痛點,管家如同被掐住喉嚨的雞,發出一聲細微聲音,到底還是奈何不了眼前少年。他只能最後做一絲讓步:「要吃東西和我說,別動擺在地上的,不吉利。」
憶安咬住蘋果的動作一滯,無端從那蒼老的聲音裡聽出幾分善意。
其實從一開始進來這宅院裡時,憶安就感覺有些奇怪,老管家請他來哭喪,卻不是哭那死去的李老爺,而是面對槐花樹,老管家還讓他對著槐花樹磕了三個頭。
嗯,可真是奇怪的帥老頭。
2
夜已降臨,更深露重,憶安席地幕天,伴著一盞微亮長明燈昏昏欲睡。
微風起,吹得還未盛放的潔白槐花蕩漾起來。這個時間,照理說人們應該都在睡覺的,可憶安還是聽到了腳步聲,輕飄飄地踩在鬆散的泥土上,發出沉悶輕響。
像是有一股青紗輕輕蓋在他身上,清清涼涼的,在這格外安靜的夜裡,直嚇得憶安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那青紗覆在他身上前一秒,他好像聽到了棺槨被敲擊的聲音,從裡面。
不知道是在夢裡還是現實。
憶安悄悄把眼睛眯成一條縫。離他不遠的地方有一雙紅繡鞋,腳尖正對著他,有女子慈愛的聲音傳來,喚了他一聲。
「別著涼了。」
迷迷糊糊的,憶安翻身背對著那腳步聲,看上去就像是熟睡中睡得不舒服從而翻身,尋找更舒服的角度。可實際上,他牙根發顫,狠狠咬緊牙關才避免發出驚呼。
他給富貴人家哭喪時偷吃貢品,當晚棺槨內傳來響聲嚇壞他。
腳步聲頓住,憶安聽見一聲模糊的嘆息聲,似乎是女子的聲音,清雅極了。
此時月朗星稀,天幕深藍。
憶安從懷中掏出一面鏡子,鏡面似乎是由銅所制,模糊不清。
憶安鬆手後,鏡子飄懸於半空,被月光映照著閃現些許模糊微光。
頃刻間,銅鏡裡的景象變得十分清晰,逐漸出現一個美貌女子。鏡面緩緩滑動流光,憶安看透了一位女子的一生。
「唉,也是個被矇騙的痴人。」
憶安輕輕道,沒了白日裡和老管家笑鬧時的孩子氣,多了份歷經滄桑的沉穩,不像是一個孩子所能有的。
七日前。
大街上車馬喧囂,憶安閉著眼睛裝小瞎子,攤子邊上靠著招牌,上書:瞎眼神算,不準不收錢。
倒是還真憑著幾分神棍氣勢唬了幾個小姑娘。
小姑娘模樣俏麗,羞紅著臉叫小瞎子給她算姻緣。
「姑娘命屬金,生財……」一番好話把小姑娘的臉說得更紅,就在小姑娘掏了銀錢準備遞給小瞎子時,被人擋住。
來人是個氣質儒雅的中年人,穿著一身月白衣袍,一把提溜起小瞎子就走。
憶安後脖頸衣服被人揪住,整個人都像失了攻擊力的貓,張牙舞爪卻沒什麼實際攻擊力。
「放開!你幹什麼,放開我!來人呀,搶劫啊……」
就這樣叫喚了半天,聲音突然停止,原因是中年人掏出了一張銀票,憶安立時閉聲。
「幫人算個命可要不了這麼多錢。」憶安故作鎮定,眼睛卻像黏在了那張數額不小的銀票上一樣。
中年人笑笑:「小先生請隨我來,事成之後都是你的。」
就這樣,小瞎子憶安因為貪財被老管家騙到這裡哭喪,實打實哭了七天。
眼睛真是哭成核桃大,半點不摻假。
可是哭就哭,為什麼還要見詭?這不是成心害他嗎,要知道他與詭之間,可是有些淵源的。
第二天,憶安醒來就開始拍管家的門:「起了沒起啊,都太陽曬屁股了還睡,快點給小爺起來!」
可憐老管家年歲已高,睡夢中聞此大叫,嚇得險些一把老骨頭摔在地上,他撿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一一穿戴整齊,才踱步去開門:「怎麼了這是?」
「我告訴你,趕緊的把小爺的工錢結了,我趕緊的要走!」憶安眼下烏黑,顯然是一宿沒睡。
「喲,怎麼了?夜裡蛤蟆叫也給你嚇成這樣?不至於吧?」老管家還樂呵呵的調笑,若是以往的話,憶安可能還有那個功夫,眼下嘛……
「別磨嘰,趕緊的,我就說了怎麼沒人敢到你們李府上弔唁,敢情真是鬧詭啊!唉,這次念在李老爺先前樂善好施給過我一口飯吃就算了,把工錢給我結了吧。哭了七天了也夠了,下次別找我啊。」
憶安一嗓子把老管家那點還沒消散下去的睡意喊沒了,老管家遲疑好一會兒,才問道:「鬧詭?是怎麼個事兒,你且和我細細說來。」
憶安皺眉看他兩眼,感覺也不像是耍人玩兒,就耐著性子把知道的都說了。
「那你,可看清她長什麼樣沒有?」老管家的聲音裡已經分不清楚是驚恐還是其他,憶安回想許久,其實他昨夜背對著那女詭,根本就沒看見長相。
但眼下他也不好實話實說,男子漢大丈夫遇見個女詭都慫得不敢抬頭,讓他以後還怎麼混?
可這不說也不好,明顯吊人胃口,而且說不出個一二三來,搞不好這摳門的管家還不給他工錢呢!
於是少年只能憑藉昨晚上小木棍上漂浮著的景象加以渲染:「那女詭走路輕飄飄的,長髮披肩看不見臉,手指甲老長了我跟你說,就那麼一蹦一跳地朝我蹦過來,可嚇人了!」
憶安特意做出女詭那一蹦一跳的樣子,間或配著齜牙咧嘴,給老管家都看愣了:「你不是說那是一個女詭嗎,怎麼你模仿的這像是殭屍?」
「啊,像嗎?不會吧……」憶安這時已經有點心虛了,摸著腦袋憨憨笑著。
「你不會是騙我吧?」老管家眉頭一皺,發現事情並不簡單。
他繞著憶安轉了一圈,上下打量著,「我記得你小子上回去廚房偷吃,看見一隻蟑螂都嚇得要死要活的,都爬上爐灶了,怎麼這會看見女詭不但不害怕,還這麼鎮定?連女詭什麼樣兒都看得一清二楚,還記到現在……不合常理啊。」
沒想到這老管家平時笑眯眯的,正經起來卻這麼難纏。憶安急得手指亂抓,忽而抓到了臉上前幾天吃香的喝辣的長出的火痘,一下子疼得直叫喚,倒是讓他想起了女詭轉身之時,眼角邊上的一顆紅痣。
「怎麼了?」
「……我,我想起來了,那女詭眼角邊上還長著一顆痣,血紅的,臉又白,豔麗死了!」憶安還是不放棄地瞎掰。
老管家一怔。
「你真的看到她了?」
老管家居然一點都不驚慌?
憶安尋思一下,一下子想通了前後,這老管家明著是叫他來哭喪安撫死者,暗地裡是讓他收服在這府裡作亂的妖邪。
真是一石二鳥的好計謀!
「既然事情說開了,那你也不要害我,把工錢給我結了吧,我抓緊走。反正你又不缺錢,你看你這衣裳上面還鑲金嵌玉,這腰上的玉佩也挺值錢吧……」如此數落一番過後,憶安疑惑道:「誒,該不會李老爺死後,是你繼承遺產吧?」
老管家那一刻眉頭皺得死緊,極其厭惡的模樣:「他的錢太髒!」
「啊,現在當管家這麼賺錢的嗎,嘿嘿你看我怎麼樣?」
老管家定定看著憶安一會兒,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還把那枚他看中的玉佩遞交在他手中:「小子,玉佩給你,你幫我一個忙,工錢翻十倍!」
「好嘞爺!」
3
老管家細細講起前因後果,憶安聽得時而歡笑,時而皺眉。
數年前,李老爺還是翩翩少年郎,名為李錦山,經商途中救下一個險些被餓死的女子,名喚槐花。
那日,他剛剛翻過一座重山,正坐下歇息,跟著一起運貨的工人給他拿來了乾糧,李錦山正一邊拿水壺喝水,一邊吃乾糧,不知道什麼時候面前來了個衣衫襤褸、披頭散髮的光腳女孩。
女孩目光灼灼,黏在他手上的餡餅上,重重咽了一口口水。
李錦山看她可憐,好心把餅給了她,女孩接過時,急不可待咬了一口,然後停下來望著眼前面如冠玉的青年,開口問了一句改變自己今後命運軌跡的話:「好心人,你能收留我嗎?」
女孩那一抬頭,露出亂糟糟頭髮遮掩下一雙亮如星辰的眸子,眼尾點綴一顆豔紅的紅痣,水眸與紅痣相得益彰,豔若丹霞灼了李錦山的眼。
那枚紅痣又純潔又豔麗,李錦山幾乎是立刻下了決心收下她。
後來,他們夜宿山間遇上了野獸,是那個身子單薄的孤女救了他們所有人,李錦山其實很好奇她是如何做到的,可是她不肯說,但是結果是好的,足以證明他並沒有救錯人。
槐花初入世間,便遇上翩翩如玉的李錦山,還好心救了她,順理成章地,她喜歡上了他。
李錦山知道槐花對他的喜歡。可他最近新認識了一個大主顧,據說最愛清冷美人,那槐花不就是嗎?若是把槐花進獻過去,這單生意哪還能不成?
「槐花,你替我去見一個人吧。」李錦山說,「不管他對你做什麼都不要反抗,事成之後,我會娶你。」
槐花知道李錦山的意思,她只在乎一點:「可是到那時候,你會不會嫌棄我?」
她的眼睛亮如繁星,李錦山著了魔一樣,居然答應了。
「當然不會。」
這話說得簡單,李錦山自己都驚訝到了。可看到槐花感動到淚目的水眸,他閉了嘴,根本不忍心說出傷人心的話。
李錦山駕車把槐花送到那位高官子弟,槐花下車的時候一直在發抖,明明是夏日晚夜,空氣中還漂浮著來不及散去的炎炎熱意。
李錦山卻高興得不得了,手掌心出了一層汗,攀上這位公子哥,他的家族將再上一層樓。
馬停下了,槐花帶著汗水的手抓住李錦山如冰凌般冰冷的手,她最後看了一眼這位答應娶她的救命恩人,下車了。
她要奔赴屬於她的美好未來,完成這件事,李錦山答應娶她。
「你說過的話算話嗎?」
「那是自然。」
寒風吹在她臉上,可她不敢退後。有人一直在身後等她,等她回家。
那是槐花永遠忘不了的一個夜晚。
那個人其實對她很溫柔。
哪怕他長相俊美,勝似仙人美玉。
可她對這人一點好感都沒有,李錦山說過,是這個人要挾他的,他也是沒有辦法才出此下策。
天微明,槐花起身準備離開時,那人輕飄飄說了句:「李錦山是個貪圖名利的小人,跟著他不會有好結果的。」
「他不會待我好,難道你就會嗎?」
誰知那人溫文爾雅一笑,真的點頭稱是了。
「我會待你好。」
4
槐花自然不會真的相信,她只信自己的救命恩人,只信李錦山。
一夜過後,李錦山帶著槐花回去。
兩人的婚禮辦得很盛大。
只一點讓槐花有些遺憾,便是婚禮當日李錦山的父母沒有坐在高堂,李錦山說是父母身體不好,在老家休養,一時半會兒趕不過來。
槐花素來善解人意,聽後就一笑而過,沒在這件事上過多糾結。
在那盛宴中,眼前的一對璧人,盈盈一笑,在一聲「夫妻對拜」中彎下腰肢。
她終於如願以償。
婚後李錦山對她很好,可是隨著時日推進,那點只因皮相生出的喜歡慢慢消磨殆盡。
外面傳來風言風語,說李錦山又去了春風樓,在那豔名甚廣的花魁處留宿了一夜。
府裡的女管家不時規勸槐花,男人都靠不住,不如拿了休書分了家產走人。
「夫人這般美貌,還怕遇不上良人嗎?縱使再婚,憑著這容顏和財產,有……」
「不要說了。」槐花只把這為她好的話當成耳旁風,只以為女管家是看不慣身份低微的她嫁給家財萬貫的李錦山,鼓動她背叛李錦山。
槐花只責罵女管家幾句,命她以後不許說這話了。女管家治理家宅自有一手法子,男子都是比不上的,因此很得李家父母賞識。
女管家平日裡對待槐花也是很好的,只有在李錦山這件事上兩人有分歧。
槐花相信李錦山,李錦山是她的救命恩人。
單純的槐花傻乎乎地,面對時常不歸家的李錦山,還一直在等他,孤燈下捧一本書,就能等半個晚上。
李錦山很少回家,多數是留宿在外,偶爾的一次回家都讓她高興好久。
遠遠地看到李錦山回來了,槐花趕緊上前為他褪去染了風寒的衣服,手指無意觸碰到李錦山的脖頸,冰一樣的觸感驚得李錦山一躲。
其實如果槐花再細心一點,就能看見那脖頸下被衣領掩住的紅唇印,可惜了,就差那一點她就能發現了。
「怎麼這麼冷?」他握住她的手。
槐花柔柔笑著,像一簇盛開到恰好的槐花,遠看花純潔無瑕,近看花芬芳馥鬱。
「那,還不是怪你來得太晚,害的我等了這麼久。」槐花合上那一本書,端了一直在小火爐上煨著的參茶,奉給李錦山,喝完後二人一起進房休息了。
一直到很久以後,槐花才知道李錦山已經有了夫人,名為白洛兒。
這白洛兒身份高貴,外貌才情都沒得挑,只有一點不討李家老爺夫人喜愛,即是婚後多年無子。
因為答應娶槐花,李錦山才另闢一處院子,將槐花這個人遮掩起來。
李家父母終於在半年後趕來。
知道槐花嫁給自家兒子後,李家父母第一件事居然不是為槐花低賤的身份惱怒,而是找到槐花,詢問何時給李錦山生個兒子。
槐花哪裡知道李錦山有夫人了,還以為李家父母這是認可了她這個兒媳婦,哪裡還能不從。當晚李錦山來的時候,槐花一反常態熱情似火,李錦山初時還有些疑惑,漸漸食髓知味,倒是享受起來了。
三個月去醫館一查,果真有了身孕,這下可把一直盼孫子的李家父母高興壞了。對槐花也越發好起來,但槐花還是對一件事心懷忐忑,那就是為何在她給李錦山懷了孩子後,他就再也不歸家了?
李家父母面面相覷,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個懷了李家孫子的兒媳婦兒。
一時寂靜許久,李家父母本想能拖一日是一日,無奈槐花實在難纏。索性告訴了她,李錦山是有正妻的,不過你也給李家懷了孩子,若是願意生下孫兒她們一定好生相待。
雖是做妾,可你有孩子,母憑子貴,我們高興還來不及哪裡會欺辱你云云。
李家父母還在勸說著什麼。
槐花直覺眼前一黑,仿佛天塌了,日月無光天地一片黑暗。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她沒想到李錦山會騙她,可能也算不得騙,只是隱瞞而已。
可是李錦山分明答應得清清楚楚,會把她放在心底,好好對待。
這難道不是許諾她一生只有她一人嗎,怎麼多了個李夫人呢,那分明該是她呀。
槐花渾渾噩噩的,八月後,生產之時心力衰竭,難產而亡。
生產時流下的鮮血甚至透過門扉,流到了在門外等候的李錦山腳邊,在他鞋上染下一片印記。
就仿佛槐花這個人,二人相處雖然不久,可她還是篆刻在他心上了,留下一道洗不去的印記。
……
槐花曾經說過,把她記在心底就可以了。
不是說記在心底就可以嗎,那便就記著,娶也是無可奈何下不得已而為之。
一個沒了貞潔的女人,又無父無母,他好心娶了她、又給了她一個家,他已經為槐花做了這麼多,料想她所求也是如此,也該知足了。
那她死時應該無怨無悔吧。
可槐花偏偏不。
李家鬧詭了,有好幾個人在深夜回家路過李府時,都看見那棵槐花樹下飄著一個身影。
那身影見了他們也不跑不躲不嚇人,只把自己遮住面容的頭髮拉開,露出一張姿容絕美的臉龐。
他們都認識,那是已經死去的槐花。
坊間皆猜測,都說是李錦山虧待槐花,槐花怨念太大才死後無法投胎,留在李府死也要陪伴李錦山呢。他們不知道,事實也的確如此。
白洛兒當下嚇瘋了,急忙逼迫李錦山寫了封休書,一走了之,留下李錦山及其父母,彼此怨懟。
「錦山呀,你是不是虧待那槐花了,還是說曾經委屈過她,對不起她?」李家父母問。
李錦山才委屈極了呢:「我都娶了她了!當初還是我救她的,要不是我,她早不知道被什麼豺狼虎豹吃了。」李錦山慷慨激昂說完,覺得自己簡直就是普度眾生的菩薩,槐花才是不知好歹的那一個。
「那……」李家父母開口,「這李府怎會鬧詭,若不是你負她,哪裡來的那麼大的怨念?」
李錦山被父母你一言我一語的逼急了:「我怎麼知道她是怎麼想的,一介孤女,要不是我,怎麼能在這亂世存活,她該感謝我才對,哪裡知道她是怎麼想的?」
李家父母琢磨著,覺得也是這麼個理兒,暗暗罵了一句:「死了也不安生!」
想著,會不會是已經拿了休書離去的白洛兒欺負了槐?
猜測半天,覺得就是如此,自家兒子難道還不清楚嗎,怎麼會是那樣薄情寡義的人,定是這白洛兒善妒,不知何時欺負了槐花,槐花才死了都陰魂不散纏著自家兒子。
定是如此。
這偏見隨著槐花的死不但沒有消失,甚至轉移到了李家父母盼了不知多久的孫子上,對待槐花寧願死也要生下的孩子,李家父母生了懷疑的心思。
「這槐花生這孩子時才八個月,這孩子八個月就生下來了,你說,他能是錦山的兒子嗎?」
「玄呀!誰知道那孤女流落街頭時有沒有……哈哈哈,既然不是錦山的孩子,那就丟了吧。我們李家才不養小雜種呢。」
李家父母一商量,在一個下著瓢潑大雨的天氣,把才出娘胎不足一月的孩子丟在了門口。李錦山躺著抽大煙,只淡淡看了一眼,吐出一口濃煙,他沒有阻止李家父母丟孩子的舉動,即便這是他的親生孩子。
大雨傾盆,孩子哇哇大哭,李家父母只當沒聽見。
李錦山閉著眼睛搖晃著躺椅,悠閒地哼著小曲兒,濃煙繚繞,他安然自得。
在那哭聲裡,槐花落了一地。
5
憶安聽完之後,臉皺得活像個包子,憋了半天才想起來問:「那槐花寧願死都要生下的孩子呢?」
老管家嘆出悠長一聲氣,並未告知他真正的真相,有意隱瞞道:「槐花夫人死後,小少爺不翼而飛。」
「啥玩意兒?不翼而飛,這生的是個孩子吧?不是鳥吧?」
老管家傷心之餘稍稍笑了一下:「小少爺失蹤了。」
自從李錦山父母倆把槐花拼死生下的孩子丟在門前不管不顧之後,後院那棵槐花樹就生了妖異。
槐花的花期雖然不短,但是過了季節必然會枯萎。
可李府這棵卻不一樣,日日盛開,香氣逼人,隔著老遠都能聞到那股味道。
約莫又過了幾年,李錦山的父母相繼逝世,李錦山的身體也每況愈下,每日吃的都是大魚大肉滋補藥材,可是就是不長肉,反而越吃越瘦,直到有一天外出會客之時,嚇了友人一跳。
「李老弟啊,你這是怎麼了?瘦得皮包骨一樣……」友人是和李錦山有生意往來的至交,對他素來照顧有加,拍了拍李錦山的肩膀,語氣也是遺憾的。
「唉,也難怪,槐花死了有幾年了吧?生產之時大出血,差點一屍兩命,李老弟啊,節哀。難過總是一時的,你總要走出來,你還年輕,可以再娶,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現在李家可就剩下你一個人了,你可要撐住啊。」
李錦山這才反應過來,這種無緣無故的消瘦不正常,即使他已過而立之年,不再年輕,但身體也不至於垮得那麼快。
李錦山回去路上,遇上一位穿著素淨的老道,見到他就攔住,開口就是:「這位施主,老道觀你近來有災禍,我或可一解。」
他也是病急亂投醫,也不管老道是真有兩把刷子,還是只是坑蒙拐騙之徒,給了錢財好生迎著。
「道長且看,這就是那妖像了。」李錦山指著那株在寒冬仍然盛放的槐花,在寒風中嬌香不改,竟比之臘梅更勝一籌。
老道看了一眼,拿出銅鏡照了照:「不錯,便是這槐樹了。」
「那道長,可有解法?」
「採下槐花做成糕點服下,不出七日便可自愈。」
不知怎的,李錦山總覺得老道離去之前看他的那一眼格外奇怪。
可他並沒有多想,命人採了槐花做成了糕點。
也不知道那槐花是怎麼長的,不僅花香迷人,做成糕點吃起來也格外軟糯香甜。
李錦山不由多食了些。
七日後,果真如道長所說,消瘦之勢停止,李錦山保持著大魚大肉的吃法,很快便覺身體康健了很多。
「這可是棵神樹啊。」李錦山站在樹下喃喃自語,身體好轉之後還是命人採摘槐花做成糕點。
李錦山很快對槐花糕上了癮,一日不吃就渾身上下不對勁兒,他怕極了前陣子那種無緣無故的頹廢之勢。
就這樣持續了好一段時間。
直到有一位青年來到這裡,剛好李府的管家病逝,青年成功頂替了管家的位置。
青年對李錦山很是照顧,就連從小看著李錦山長大的、已經死去的老管家也沒有那麼盡心竭力,因此,李錦山對青年很是信任。
李錦山對槐花糕越發上癮,他極為信任的新任管家貼身照料他,可他並沒有提醒李錦山,吃了槐花糕之後,李錦山的氣色身體更加差了。青年不但不提醒,還好似對此樂見其成。
李錦山在一個午後,吃著槐花糕閉上了眼睛,青年就站在旁邊,看著他無知無覺地死去,神情自若,仿佛只是看見一隻被貓拖著的、已經死掉的老鼠,一點不同情,還很厭惡。
李錦山死後,李府再沒了活人,除了那個青年管家。青年沒費什麼功夫,就拿下了富甲一方的李府。
他已經是李府的主人了,可還是穿著管家的衣服,替無人來弔唁的李老爺找了個哭喪的少年。
卻不是為李老爺而哭,而是為了那棵槐花樹,或者更確切的說,是為了死去的槐花。
青年便是很久以前承諾槐花會一生對她好的公子哥,他真的來找槐花了。
其實說他是那個青年也不太對,因為他的身體雖然還是他,可是內裡已經被其他人代替了。
巫山族世代成年皆可入世歷練,槐花姐姐是他的青梅,他只是族中一隻未開靈智的白鹿,是槐花姐姐點化了他,他們約定一起出來歷練。
可是現在物是人非,斯人已逝,一切都與昨日不同。
「我來了,你怎麼走了呢。」
他這麼說,任誰都能聽出那語氣裡的哀傷。
他和槐花自小相識,小時候約定好長大一起出來看外面的世界,等到他終於修煉成人的時候,槐花已經愛上了李錦山。
他化成公子哥對李錦山施展,想要槐花回到他的身邊,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槐花沒有認出他是誰,執意去找李錦山。
他懷著傷痕累累的心,回到了族裡繼續修煉。
族中擺放的槐花的長明燈卻突然熄滅了。
燈滅時,槐花傳來了十年來第一個消息,讓他幫她完成一個願望——槐花姐姐想見自己的孩子最後一面。
不過現在該叫遺願了。
原來槐花姐姐早已成婚生子,巫山族人如果與外界通婚,咒術便不可施展,和凡間普通女子一樣。
到底是有多愛那個凡塵俗世的人,才能捨棄自己的家族,還有作為依仗的、自小修習的咒術?說實話,他並不能理解。
他第一反應是不相信她死了。槐花比他大三歲,只是出去歷練了十年而已,十年於他們而言不過彈指一揮間的光陰,槐花怎麼就突然消失了呢。
那些一起玩樂的日子仿佛剛過去不久,他實在不能相信。
趁著月明之夜,族中守衛不嚴,他偷溜了出去。
等他找到槐花在人間的落腳處,只看見靈堂裡擺放的一副牌位。黑漆漆的木牌,上面就寫著名字,孤零零的幾個字,那麼的悽涼。
他知道,他的槐花姐姐最害怕的便是孤單,於是他留了下來。
還找到了槐花姐姐遺留下來的子嗣,本想把他認祖歸宗的,可是槐花姐姐在那孩子身上擱了咒。
槐花姐姐於咒術上的造詣一向比他高不少,在族中眾人中也名列前茅,何況這咒是槐花姐姐以死後魂靈為媒介施予憶安身上的,他解不開,更不能把那孩子帶回去。
可是槐花姐姐,你為什麼讓這個孩子留下來,為什麼不讓他回到他應該去的地方?
6
「什麼?你讓我幫你什麼忙?」憶安一蹦三尺高,跑得老遠。
「我只聽說過詭嚇人的,你現在讓我去人嚇詭!?」
「不是嚇,是假裝那位失蹤的小少爺回來了,來祭拜槐花夫人。」老管家如是說,「我覺得你和其他人不一樣,常人是不會有耐心去聽一個死人的往事的,他們只覺得晦氣,而你不一樣,你不僅從頭到尾聽完了,還願意幫我。」
憶安並沒把這話放在心上,只當時誇獎:「那當然,除祟師都很厲害的……雖然我才出師不久,但我師傅很厲害啊,名師出高徒嘛!」
這種麻煩事放在往常,照憶安那個不愛多管閒事的德行,肯定是不會管的,可是不知道是不是那槐花實在太過清香,還是他腦子沒睡醒,一晃神的功夫,腦子不受控制一樣答應了下來。
老管家像是很欣慰的樣子:「若是小少爺還在,該是有你這麼大了。」
憶安眨了眨眼睛,不知怎麼,就對擺在靈堂最底下那枚上書「槐花夫人之靈位」的牌位起了一絲情緒,鬼使神差的,心裡像是有什麼東西悄悄升騰,很溫暖的感受。
「是嗎,那如果見到自己的孩子,她該會很高興的吧……」
憶安再次掏出了浮生若夢鏡。
冷光泛在鏡面上,顯出悽清的冷光,槐花的一生再次出現在憶安眼前。不過這次憶安不再隨意瞅瞅就合上,他發覺自己和槐花有一絲聯繫,他想看清究竟是什麼東西聯繫住了自己和槐花。
是親緣還是血緣關係?亦或是故人情誼?
通過那光影變幻,憶安看到了槐花的孩子在大雨滂沱的天氣被扔了出去,隨後不久有人撿起了孩子。
那人寬袍大擺,一身灰色道袍,頭上稀疏銀髮系了冠,是道人打扮。
憶安想起老管家所說的,勸說李錦山以槐花製成糕點的道人,會不會就是同一個人。
那是他的師傅,並不是普通道人,是早已失傳的除祟師。
極惡不赦之徒易生邪念,邪念生邪祟,比之邪魔更加兇殘,所以除祟師雖然比除妖師更加強大,可卻很少有人知道。
妖怪看得清摸得到,修為低一點的,幾道黃符就能滅得煙消雲散。
而由人生出的邪念,看不見也摸不著,想要全然清除,除非邪念之主改邪歸正,不然需耗費除祟師很大心力。
而那槐花,死前並不知曉李錦山欺騙了他,也並不知曉他會把親子置之不理,怨念並不太深,孤魂為詭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槐花留到現在,可能是師傅特意點化了那抹幽魂。
這縷幽魂感念除祟師的恩德,並沒有實施報復,更加沒有害人之心。
她只是日復一日遊蕩在李府,在那棵槐花樹旁,一遍一遍不遺餘力尋找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幽魂靈體並不能直接與人接觸,除非深夜子時陰氣大盛時才能顯現模樣,遇到熟人會和煦一笑打招呼。
有的人生而為人一生和善,死後為詭也善心猶存,也難怪他那師傅捨不得收她,特意施術把槐花的魂靈封印於那棵槐花樹裡。
7
深夜,槐花在晚風的吹拂下輕微搖擺起來。
憶安捧著那塊牌位跪在樹下,口中念念有詞,要是離得近了,甚至聽得見他在碎碎念什麼。
他感到有一隻沒有溫度的手搭在他頭上,還輕輕摸了兩下。沒辦法,雖然知道槐花並沒有害人之心,可他內心深處還是害怕,小時候留下的陰影,長大後日益加深。
臥槽,剛剛那是風吧,是風吧……不然就是槐花枯萎飄零而下落到他的肩頭,總之絕不可能是……
嗚嗚風聲由近及遠,漸漸消散在寂靜的夜裡。
「不可能是什麼?」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人走到了他身後,憶安還以為是女詭,一個心驚險些把牌位丟出去。
他咽下一口口水,極力鎮定:「……一定不是什麼蛇蟲鼠蟻,是我娘嗎?」
這是老管家教他的,只要叫那女詭一聲娘,女詭就不會害人。、
其實憶安學藝多年,有更好更穩妥的方法,可那些方法對於只是幽魂的槐花來說,猶如致命一擊。
看到浮生若夢鏡中的那些畫面,憶安少年熱血心地善良,做不到傷人之舉。
那聲音不說話了,但憶安能感覺到,一陣淡得幾乎察覺不到的涼氣,不斷撲在他背上。
往生咒念得好好的,後院驟起大風,棺材從裡頭發出劇烈的響聲,「叩叩叩——」一聲一聲如同鼓點,聲音一聲高過一聲。
「嘣!」厚重的棺材蓋被掀翻落地,一團濃墨一樣的黑氣漂浮著,東轉西遛的,層層黑絲包裹下的赫然便是已經死去的李錦山的臉。
他死時毫無痛苦,應該不會有怨氣才對啊……容不得憶安多想,黑團已經向他衝了過來。
半空中,仍然漂浮的浮生若夢鏡感知到邪物作祟,猛地飛過來,在半空划過一道白色的光線。
浮生若夢鏡能看透凡人一生所經所歷,但是其威力並不大,這黑團看起來怨念巨大,若是敵不過……
那他在管家眼裡出塵高人的形象豈不是蕩然無存?!
憶安才不會放任邪祟四處作亂,還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當下腳底抹油般跑得飛快。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師傅交給他的術法大多不常用,早已被他拋諸腦後不知放在哪個小角落積灰,現在想要翻找,太麻煩了!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還是跑路來的簡單有效一些。
黑影追在憶安身後緊跟不舍,眼看著就要追上了,憶安突然靈光一閃,手上胡亂比劃一陣,瘦長指間縈繞著繁複紋路,一道白光直擊黑影而去。
那道白光是從憶安身後,槐花的靈牌上發出的。
砰——
一道巨大光波直衝黑影,道法自然,是邪祟剋星,憶安因此只聽到李錦山的魂靈,發出最後一聲微弱聲音:「憑什麼我含冤而死,你們能再次相聚不說,還奪了我祖上傳下來的家財!」
話語雖然不甘心得很,可是偷襲失敗還是沒有好下場的,那團黑影慢慢彌散開來。
憶安站在原地得意洋洋,捧著浮生若夢鏡收了李錦山的魂,這魂留下來也是為禍一方,不如餵給他的寶貝鏡子,好好養養。
至於貪他的家產?純屬無稽之談!
「你當我稀罕啊!」
處理完李錦山鬧出的一場鬧劇,憶安再次念起了往生咒。
念完往生咒那一刻,半空中像是有一聲心願已了的釋然喟嘆散於空中,過了不一會兒,憶安再也察覺不到那一縷幽魂帶來的槐花香氣。
他明白,槐花夫人這是沒有怨氣了,面前的浮生若夢鏡上除祟的白芒散去,槐花夫人已經離去多時。
憶安呼出一口氣。
一隻手再次毫無預兆搭在他肩上。
這還有完沒完?
好在這隻手放於他肩上時並沒什麼動作,但在這安靜又恐怖的時刻,萬籟俱靜的,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驚斷他那根搖搖欲斷的神經。
浮生若夢鏡並沒有給出他是邪祟的反應,憶安放下心來。
那小小一塊木頭被他握得極緊,手心的汗水不要錢一樣漫出。冷風一吹,透身的涼意。
呼——
草叢中有蛐蛐兒的叫聲,憶安下了決心,猛地一回頭,朝已經遠處的槐花夫人喊到:「娘啊!娘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大明湖畔,哦不,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兒子啊,娘!」
最後那一聲娘叫得氣勢磅礴,驚得過來看看情況的老管家險些扭了老腰。
「叫魂呢你小子!」
「不是你讓我叫娘的嗎?」憶安有些委屈。
老管家穿著一身黑袍,幾乎與那暗夜融為一體,憶安看過去的時候還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了,那如同少年人一般板正的身姿,會是一個中年人所能擁有的嗎?
老管家仍然看著槐花樹,在月色下身姿恍然如同少年一樣俊朗依稀,仿佛踏過了歲月這條漫長河流,溯回到許多年以前,只有槐花和他知道的地方,再次相遇。
他懷念地看著那棵槐花樹。潔白的槐花在微風中蕩漾,被風吹出一縷縷香。
「好了嗎?」憶安一聲呼喚,擊碎了鶴竹最美好的幻夢。
老管家慈眉善目的,笑起來皺紋都篆刻著溫柔,就算現在面對的是夢裡人的身後事他都半分不惆悵:「當然好了。槐花只是想見你一面而已。」
憶安從小沒心沒肺長大,見沒事之後也不管其中原因,對他來說,沒詭就好了,事情圓滿解決了。
哦吼吼,可以得到十倍工錢了!發財了!
「老頭兒你對我太好了!」
「既然好,你不如就留下吧,也可以把你的朋友玩伴帶過來一起住。」老管家的脾氣依舊好得沒話說。
「這是你說的啊!」
老管家面容肅穆地朝著那棵槐花樹拜了拜。
「槐花,你安心吧。」憶安還在身後蹦蹦跳跳的興奮他那從天上掉下來的十倍工錢,老管家欣慰笑著。
「憶安過的很好。」
沒心沒肺才能無憂無慮,憶安過的很好。
微風襲來,吹拂過一枝槐花,鼻間滿是槐花香。
浮生若夢鏡發出微微白芒,時閃時滅。
孩子,再見了……
鶴竹,抱歉,我失約了。
8
憶安的辭行是鶴竹萬萬沒想到的,畢竟憶安看起來就像是貪圖享樂的小少爺,如今在這府裡要什麼有什麼,吃香的喝辣的,想幹什麼幹什麼,不是正如了他的願嗎?
如何還要離去在街邊支著小攤子擺攤算卦,賺不到什麼錢不說,還整日要忍受風吹日曬,那細皮嫩肉的小少年,當真忍受得了?
鶴竹不太相信。
憶安還是那身看似平淡的小褂,腰間繫著一個小布包,裡面裝著他算命用的小木棍和看透人生的浮生若夢鏡。
「唉呀,除祟師是行走江湖,是靠本事吃飯的。雖然在你家是很舒服啊,想幹什麼幹什麼,以前在山中要是我敢這麼做,我師傅早就門規伺候了……當然,我不是害怕被我師傅發現所以才走的,我是有抱負的青年,我要發光發熱!」
憶安算起來也該有十五歲了,同齡人都長得和小樹一般高了,只有他還像是長不大的小少年一樣,長不高長不胖,雖然瘦弱,但每天都很有精神。
鶴竹也不知道送人離別時該說什麼,他的槐花姐姐離開的時候騙了他,害他沒趕得及送她,所以在這件事上,鶴竹少見的有些緊張,舌頭千迴百轉了幾十遍,出口也就一句:「記得常回來看看我這個老頭子。」
憶安插著腰,已經走出了幾步遠,說話的時候也不回頭,就招招手:「你也別蒙我了,瑞獸白鹿是糟老頭子?那我成什麼了?」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鶴竹沒有驚訝,依舊樂呵呵的,既然是槐花姐姐的孩子,理應天賦異稟。
「怎麼,我不是老頭子,你就不會回來看看我了?」
「唉呀會的,就這樣,真的走了!不用送了!」
這孩子,怎麼連背影都那麼囂張?鶴竹搖搖頭,關上門回到了後院,依偎在槐花樹下。
白光浮現,過了半響,一頭通體白色的鹿趴伏著,慵懶的睡著。那樣安心的模樣,像是這樹下就是這世間最安全、最值得他全然信任的地方。
李府圍牆高,沒人能看見,可是鶴竹心裡很舒服,這算是這麼多年來,他和槐花姐姐離得最近的一次。
巫山族有秘術,死後輪迴轉世會帶有前世的記憶,他身為瑞獸白鹿,幾乎壽與天齊,生命漫長的沒有盡頭,只要耐心一點,總能等到他的槐花姐姐。
到時候槐花姐姐帶著記憶重歸故裡,他一定要如同幼時一般撒嬌問她:「那個凡人有什麼好的,你為什麼拋下我投入他的懷抱?」
等到槐花姐姐寵溺地摸著他的腦袋,他就乘勝追擊:「你回頭看看我吧,我一直都在你身後,只要你需要,我永遠都不會離開。」
到那時,槐花姐姐可會如願應承他一句:「好啊。」
會嗎?(原標題:《山海夜宴:花與鹿》)
點擊屏幕右上【關注】按鈕,第一時間看更多精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