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城的左仕榮並不老,四十歲這年卻意外下崗,成為一個「快樂單身漢」。在這以前,鄰居王大媽給他介紹了個打工的外來妹。外來妹比他年輕十多歲,因圖他有份穩定的工作,也就願意談談看。
下崗後,左仕榮拖著疲憊的步子回了家,將此事對王大媽說了。王大媽也明白了下崗意味著與姑娘的婚事走向死亡,於是不無憂慮地說:「要不將婚事辦了再告訴她,好歹也用了那麼多錢了。
左仕榮低著頭想了好一會才說:「大媽,我知道您是一片好心。但人家姑娘不計較年齡懸殊肯嫁給我,是衝著我有份穩定的工作,咱不能欺騙人家。」
王大媽惋惜地說:「錯過了這一次,不可能再有這麼好的機會了。」
左仕榮心裡也很難過:「大媽,我就和她把情況談清楚,成與不成就由緣分來決定吧。」
姑娘秀娟聽完了左仕榮的話。低頭沉默無語,怎麼說呢?在她的意識中,男人是一個家庭的頂梁柱,說穿了就是生活得依靠男人。而現在這個男人連自己的生活都無法保障,那這場婚姻就變得毫無意義了。但是,這個男人畢竟對即將成立的家庭傾注了滿腔的熱情和付出了大量的心血,其中包括給自己購置了不少在她看來屬於較為貴重的東西,如戒指和一些高檔衣服,若推翻婚約,肯定會傷他的心。況且他又是這麼大年齡的人了,會不會使他做出傷害自己的舉動呢?秀娟真是覺得進退兩難。
左仕榮見秀娟沉默,便輕輕地嘆了口氣說:「秀娟,我理解你,既然我無法對一個家庭承擔責任,那麼我也無權擁有一個家庭。」
秀娟疑惑地問:「大哥,你的意思是?"
「我們別去登記了,就這麼分手吧。」
「...... .....要麼我把你買給我的東西都還給你?」
「傻話。秀娟,我問你,我給你買的東西你喜歡不喜歡?」
「當然喜歡……不過那是你花了很多錢的呀。」
「喜歡就收下。好歹我們相識一場,就算我送你的禮物。你還給我,只能使我更難過,還是眼不見心不煩更好。」
「大哥,照理我不該離開你, 可我只是一個外來打工的,沒能力……」
「我懂,是我們沒緣分。」
「大哥,你這麼大年齡了,沒工作怎麼辦?」
左仕榮勉強地笑了笑,說:「餓不死的,我有的是力氣,想辦法找份出力氣的活是可能的。」
秀娟紅著臉,說:「我是說再找對象難了.....」.
「那就不找了唄,誰讓我窮呢。」
「大哥,要麼」……
「什麼?」
「要麼,我今晚給.....」
「你這是什麼意思?」
「因為你是一個好人。」
「唉!你這是在寒磣我。」
「不。大哥,我說的是真心話。」「秀娟,你別說傻話了。這種事不能隨隨便便的,你大哥我也不是這種人。」
「大哥.....」
「秀娟,你走吧。再說下去,保不準我會做出什麼衝動的事來,那可毀了你大哥的名聲了。」
秀娟哭了:「大哥!」
左仕榮仰起臉,硬忍住要奪眶面出的淚水:「走吧走吧,只要記著有我這麼個大哥就可以了。」
秀娟就這麼走了,左仕榮一頭栽在床上就睡,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上午。要不是窗外那陣搖鈴聲吵醒他,他還會睡下去。
他翻了個身想繼續睡,可那刺耳討厭的鈴聲從窗戶直往屋裡灌,刺得他心煩意亂。他知道這是收破爛人在搖鈴。前兩天他聽王大媽說起有幾個外地人員以收破爛為名在公房裡亂鑽,順手牽羊偷走了好多居民的東西。
左仕榮無心再睡了,他起身從窗戶裡望出去,一個頭戴大草帽,身穿白底碎花短袖襯衫的女人,背對著他坐在一輛電動三輪車上。左仕榮踏拉著拖鞋走出,來到女人的背後喝問:「餵!你在幹什麼?」
女人回過頭來,看上去不像個外地人,年齡也不會超過四十歲,一開口,竟一口本地話:「師傅,我在收購舊報紙,硬紙板,破布等廢品。」
左仕榮望著她車上幾個鼓鼓脹脹的蛇皮袋,說:「公房裡最近少了許多東西,你跟我到居委會去一次,查清楚了再走。」
女人頓時滿臉通紅,瞪了左仕榮一眼:「你這個師傅吃飽飯沒事做,我可沒閒功夫跟你走。」說著,踏起三輪車要走。
左仕榮一把拖住車,不顧那女人的連聲責問,硬把她拖到了居委會門口。
兩個退休老工人在居委會值班,聽了左仕榮的敘述後說:「這很簡單,把蛇皮袋拿進來打開看看就清楚了。」
女人聽說要檢查蛇皮袋,當即就要去拿,左仕榮怕她做手腳,就跟著她一起走了出去。
倆人走到門口,禁不住同時「啊!」了一聲,只見幾個蛇皮袋被扔在地上,而那輛電動三輪車卻被人偷走了。
左仕榮打開蛇皮袋,裡面裝的都是一紮一紮的舊報紙和一捆一捆的破布。
這回是女人拖著左仕榮進了居委會。她流著淚對值班的哭訴道:「誰願意來收破爛?我沒有別的技術,年齡又大了,找不到工作啊。女兒今年考上大學,她爹又死得早,千虧萬虧不能虧了孩子,所以想靠收破爛來為她籌集學費,借了三千多元買了輛二手三輪車,才收了一個星期破爛,車倒給人偷了。我要讓他賠我車子,不然,我可沒法活了。」
值班的退休工人說:「這事你們上派出所去解決,我們沒法解決。」
那婦女還是哭。左仕榮卻恨死了自己,只怪自己太魯莽,想不到她比自已更苦。
這車,是一定要賠她的。想到這裡,他果斷地說:「你別哭了,我賠你車。但我現在沒錢,只有一部破手機,也值不了幾個錢,這樣吧,你跟我回家,把我準備結婚用的電器、家具什麼的搬去抵押,過幾天我用錢來贖還。」
女人跟著左仕榮進了家。左仕榮見她臉上被淚水,汗水,灰塵弄得一塌糊塗,便遞了塊毛巾給她:「先洗把臉,喝口水,休息休息再說。」
那女人洗淨了臉,左仕榮驚異地發現:這婦女很端莊,皮膚也很白嫩,年輕時想必一定是個漂亮的姑娘,即便是現在,也是風姿猶存,他不禁怦然心動.....
他很快找出一床被單去裹彩電,邊裹邊問:「你貴姓?」
女人見他真裹彩電,心裡也有些感動,便說:「我叫寧彩英,就住在後面的新村裡。師傅,我那車不值你這彩電,你就隨便找樣差不多的物件行了,要不寫張欠條也可以」。
左仕榮聽她這麼說,想到先前冤她偷東西,真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嘴巴。他裹完彩電又收拾物角的小冰櫃……
寧彩英遲疑著:「師傅,這些都是你準備結婚用的,你把它們賣了,你愛人要怪你的,還是寫張欠條吧,我信得過你。」
左仕榮粗聲粗氣地說:「現在不結婚.....」.
寧彩英奇怪地問:「為什麼?」
左仕榮就把如何準備與外來妹去登記,突然失去工作,考慮到今後的生活,最後與外來妹分手的事二五一十地說了個痛快。
寧彩英此時對他充滿了同情,也許是同病相憐吧,她感慨地說:「真不知哪一天才能順順噹噹地過日子。」
左仕榮滿懷歉意地說:「所以對我給你的雪上加霜,就越發不能原諒了,照理我們這種人應該互相幫助的。」
「你是無意的。」
「其實就是愚蠢。」
兩個人越說越投機,最後競像熟 人一樣互相安慰起來。
說起要上大學 的女兒,寧彩英是眉飛色舞;但一說到學費,她神情又黯淡了下去。左仕榮見了心裡也難受,他暗暗決定要幫她一把。
寧彩英回去的時候給左仕榮留了個地址,她相信他會賠她車的。
左仕榮原先的一點積蓄全讓籌辦婚事給用光了,即使是區區三四千元錢也一時拿不出;現在他迫切需要找一份工作。
於是,當天下午他就去勞務市場找了社區治安崗值班。
報到後,左仕榮了解了治安值班分兩班,一班從晚上七點到十二點,另一班從十二點到第二天凌晨五點。第一班的報酬是每班100元,第二班的報酬是每班150元,這兩班的主要任務是每班在規定區域裡巡邏兩次,其餘時間在崗裡休息。
鑑於該地區是城鄉結合部,借住在這裡的外來民工很多,治安情況不怎麼好,警署對治安值班隊又布置了一個班,即對多事地點增派 一個潛伏班。 值這個班是從夜裡十二點到凌晨五點,一直在哨位上隱蔽著,不能回家休息。這個班又辛苦又危險,所以每班報酬是300元,一般的情況是很少有人值這個班。
左仕榮一咬牙,申請報值兩個班,即第一班和潛伏班。
一個潛伏班有兩個人。第一天,與左仕榮搭檔的是老張。
潛伏哨選擇得相當理想,是一間已經掀了頂的即將要拆除的民宅。後面是大片已經造好的樓群,左面是大塊荒地,右面是一片灌木叢,正前面是一條公路,公路後面是已經住上居民的新村,這條公路是進新村的必經之路。
這是個極為僻靜之處。
將近午夜一點,有個姑娘從公路走向新村。老張告訴左仕榮:這個姑娘是個學生,利用暑假在一大酒店打工賺學費。
待姑娘走進新村後,老張對左仕榮說:「我們回去睡覺吧,凌晨五時再來。」
左仕榮吃了一驚:「不是說在這裡潛伏到凌晨五時嗎?」
「傻瓜。誰真會潛伏到凌晨?我們又不是真的警察,擺擺樣子的。你剛來,不了解情況,我們都是這樣的。」
左仕榮較真的脾氣又犯了,他說:「那怎麼行?這不成了弄虛作假了嗎?我不走!」
「你不走?我可不會陪著你做傻事」。老張邊說邊拍拍屁股走了。
左仕榮就這麼一個人在這破宅裡堅守到凌晨五時,這時老張打著哈欠才來。他說:「怎麼?熬夜的滋味不好受吧?白熬,不是一點事也沒有嗎。」
左仕榮忍住極度的疲憊,一言不發地撤出了潛伏哨。
第二天還是與老張搭班。老張貓在破宅裡抽了枝煙後就要回去,並竭力勸說左仕榮也走。
儘管昨夜一夜無事,老張反覆告訴他說沒有人來檢查,左仕榮還是不肯走。他的說法就是既然有了承諾,就一定要兌現。
最後老張認定左仕榮腦子不正常,也就一個人走了。
夏夜沒有寂靜。青蛙在「咕咕」地叫,蟈蟈在「曜曜」地鳴,左仕榮精神抖擻地注視著四周,忠實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
遠處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左仕榮從潛伏點望去,見又是昨夜的那個姑娘下班了。
姑娘從破宅前走過,走近灌木叢,過了這片灌木叢就是新村了。左仕榮目送著姑娘的背影,忽然有隻蚊子在偷襲他的腳脖,他低下頭去拍蚊子.....
突然,一聲尖叫傳進了他的耳膜,他猛抬頭望去,只見從灌木叢裡竄出兩個黑影正撲向姑娘,拽著她往灌木叢裡拖。姑娘顯然已被捂上了嘴,仰著身子在竭力掙扎,不一會就被拖進了灌木叢。
左仕榮迅速撥打110報警後,衝著歹徒大吼一聲:「站住!」猛地從破宅裡跳出,飛也似地撲向灌木叢。
左仕榮撲進灌木叢,月光下,兩個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漢搶劫了姑娘的坤包後,還想強姦她。
見只有左仕榮人,一個歹徒挾住姑娘,另一個拔出一把長長的尖刀指著左仕榮說:「你想死還是想活?」
左仕榮這時才感到一個人的孤單無助,不免有些怨恨老張。但他知道決不能退縮,可以這麼說,這個姑娘的命運全在自己身上了。他義正辭嚴地喝道:「我是聯防隊的。選擇要死要活的應該是你們!快放開她!」
持刀的歹徒見沒嚇倒左仕榮,便一個箭步竄過來,用刀對著左仕榮就捅。
左仕榮早有防備,身子往左一閃,
飛起右腳踢去,正踢在歹徒的手腕上,歹徒的刀飛起來掉在泥地上。
歹徒一楞。左仕榮猛地一頭撞過去,正撞在歹徒的胸口上,這一下好沉重,歹徒被撞得仰面倒地。
另一個歹徒見勢不妙,放開那姑娘撲向左仕榮。左仕榮因剛才用力過猛,一下子沒收住腳步,不由自主地向前衝了幾步,與撲過來的歹徒迎面相撞。
那歹徒抽出刀就捅,左仕榮急忙躲閃,可還是讓歹徒刺中了右臂。人陣劇烈的疼痛,使左仕榮一連後退了幾步。
姑娘趁機放開喉嚨大叫:「救命啊!快來抓壞人!」邊叫邊奔出灌木叢。
兩個歹徒見狀,趕緊撇開左仕榮,撒腿朝黑暗處逃躥,可沒跑多遠就被接警車堵在了路口……
左仕榮被送進了醫院,所幸沒有傷著骨頭,只是流血較多,在醫院觀察治療。
第二天,街道辦事處、警署派了代表來看望、慰問左仕榮。那個姑娘也帶著她母親來探望、感謝左仕榮。一見面,彼此愣住了,姑娘的母親正是寧彩英。
姑娘早就有心成全母親,聽了左仕榮的情況,又親眼看到了左仕榮的人品,回家後就對母親說了自己的心思。
寧彩英想到一個人生活的艱難也就默許了。
隔了幾天,姑娘再次上門對左仕榮表示感謝,並不失時機談出了自己的意思。
一時,左仕榮激動得哭了。一個男子漢,在下崗、失戀、受傷諸多打擊面前沒掉一滴眼淚,現在竟像一個孩子般地哭了。他邊哭邊說:「好姑娘,不瞞你說,我左仕榮長至這麼大,自覺沒做過什麼壞事,可就被滿世界的人瞧不起,一直活得窩窩囊囊,心想一定是被這社會遺棄了。想不到還有你這麼個好心的姑娘想到我。」
「左叔叔,不是你救我,我這一輩子就完了,現在我更相信了這句話:『用愛去擁抱世界,就一定會獲得陽光』。也算是我們有緣分,能找到你這麼個正直的人,我媽也算有個依靠了。」
左仕榮淚眼未乾,卻欣喜地笑了,
作者:徐俊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