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姐夫是個「騙子」

姐夫第一次到我家，是在2014年的中秋節。姐夫提了大包小包的禮物。還給我買了兩件衣服。

待了兩天，姐夫略顯拘謹。回去後，姐姐問母親的看法。母親說，你自己決定吧。我姐有點蒙了。她從小到大的決定，基本上都是母親替她拿的。

母親這話意味深長。父母對姐夫不是太滿意。湊湊合合能接受的那種感覺。

姐夫比姐姐大五歲。他們是同事。在姐姐上班的第二個月，姐夫就辭職了。辭職之前，姐夫請姐姐吃了頓飯。

姐夫說，這頓飯吃的簡單又愉快。他在辭職後，不停地請姐姐吃飯、看電影、逛商場。他總是給姐姐買大牌的衣服。

那時姐夫很窮，但是他隱藏得很深。他身上穿的也都是牌子的衣服，只不過是山寨的。

姐夫和姐姐

姐姐畢業後，從學校搬家。姐夫找了一輛車，喊上兩個哥們。他不但幫姐姐搬家，還幫她同住的女生搬家。一切收拾得順順噹噹。姐姐和同學拎包入住。

姐姐是重點高中，重點大學。優秀證書沒少拿，戀愛一次沒談過。第一次，一個男生對她柔情備至。她心裡早已小鹿亂撞。

他倆天天膩歪在一起。姐夫騎著自行車帶她走過大街小巷。

姐姐報考了老家的公務員。她考了第六名，單位只要兩個人。姐夫百般勸阻之下，姐姐沒有回來複試。其實，真回來複試錄入概率也不大。

姐姐留在了省城，成了一名中學老師。愛情和工作都穩定了下來，姐姐也不想著再回老家。

認識三個月後，姐夫說他要在省城買房子。姐夫父母都在家務農。家裡沒有什麼積蓄。姐夫工資一個月才三千多塊錢。而且暫時沒有了工作。

姐姐以為他說著玩。又處在熱戀期，她也沒有多問。

買房的首付款接近三十萬。姐夫借錢，刷信用卡，辦理銀行小貸。姐夫說，為了借錢，臉皮都蹭爛了。他的同學都不敢接他電話。

一百多萬的房子，外無援助，債務沉重。姐夫房子都住進去。他的父母還不知道。

我後來問姐夫，你當時問什麼要買房。姐夫說：「因為我沒錢！」

對於這個擰巴的答案，我深感疑惑。

我說：「不是有錢人才買房的嗎?」

姐夫給我上了一課：「你有錢沒錢，別人不知道。你沒有房子，別人肯定知道。你說我條件又不算好，再沒有房子。咱媽能同意我與你姐結婚嗎？」

「那要還不上怎麼辦？」

「你先想著還上啊。」姐夫漫不經心地說。

姐夫甚至打了一個很巧妙的比喻。

生活有時候看起來像白白胖胖的米飯，其實鍋底已經糊了。戀愛的時候你上來就揭開糊鍋底給人家看，缺心眼嘛。人還是儘量展示米飯的香甜，也就是美好的一面。

姐夫辭職之後，開始自己創業。他選擇門檻比較低的電商。開個網店看似簡單，但是真正賺錢不容易。

還好姐夫善於鑽研。他老家那邊是淘寶村。他能拿到一手貨源。

這事，姐姐開始時隱瞞著家人。但她也整天催姐夫，你快去上班吧。她說整天給家裡人撒謊，這種感覺太難受了。她是說一句瞎話，心裡頭就翻江倒海的人。

知曉此事後，母親強烈反對。那段時間，母親給姐姐施加了不少壓力。

就像電流一樣，姐姐把壓力傳給姐夫。姐夫那段時間壓力特別大。他起步晚，所以要比別人更努力。

他每天焦頭爛額地應對網店上的事情。他還要安撫姐姐的情緒。直到後來開始掙錢。姐姐還是覺得創業不是長久之計。

但是我姐夫有定力。我姐夫的行業每年有一半時間忙，一半時間比較輕鬆。只要看著我姐夫閒著。我姐姐就氣不打一處來。

從2015年開始，我姐夫店裡的生意開始好轉。那一年，大概掙了有二十萬。

我姐姐說，你店裡掙的錢還房貸啊。

我姐夫說，先把首付借的款還了啊。

這個時候，我姐姐才如夢初醒。她曾經以為我姐夫很厲害，年紀輕輕就交了房子首付款。原來首付款全部都是借的。

我姐很生氣。她問姐夫，那你買房時到底有多少錢。

姐夫說，有兩萬多塊錢吧。兩萬塊錢還在朋友那兒。相當於全部是借的。

姐夫說，我之前給你說過啊。那天雨下得很大。至於你聽沒聽得到，我不知道。

從那時起，在我姐心目中，我姐夫跟個騙子差不多。

一個網店只要火起來，生意會持續兩年。2016年，姐夫店收入五十多萬。姐姐特別開心。她算了算，之前欠了一百五十萬。一年還五十萬。三年就還完了。

這個時候，房價已經開始起飛。姐夫得意地說：「你看怎麼樣？」姐夫第一次挺直了腰板。

姐夫沒有拿錢去還貸款。他告訴姐姐，想買個賣兒童服裝的旗艦店。

姐姐不想再冒險。她說：「我都懷孕了六個月。你還有沒有良心。萬一賠錢了怎麼辦。」

姐姐擔心未出生的孩子。

姐夫說，那好吧。明年賺點錢再說吧。

姐夫沒有等到明年。他甚至沒有等到下個星期。

第二天，他去給姐姐買水果。有中介給他推薦了一家店鋪。姐夫就在路邊交了兩萬定金。

一個周后，姐夫說，他去外地辦點事。姐姐追問之下才知：姐夫要去外地辦理店鋪轉讓事宜。

姐姐對於姐夫的言而無信，異常失望。那段時間，姐姐動不動就哭。姐姐說，她是上了「賊船」，而且還暈船的那種。

第二天，大雪紛飛。姐夫一早去了外地。夜裡又急匆匆地趕回來。半天沒人開門，姐夫嚇壞了。姐姐說，真想讓你在外面凍著。但是又覺得你挺可憐的。

來年春天，我的小外甥出生。添人添財。我姐夫的生意火爆了一把。經過幾年曆練，生產、銷售等環節的配合漸入佳境。

姐姐那段時間，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晚上工作到一兩點，白天五六點就得起床。他一天不停地在網上和客戶聊天。我母親把飯端到桌子旁，他都沒有時間吃。

姐姐在醫院生產的前夜，姐夫還帶著筆記本工作。那一年，我姐夫掙了一百多萬。

聽了這些數據，我母親目瞪口呆。母親有十幾畝地，每年才能掙兩三萬塊錢。我姥爺說，看你姐夫就三四個人，掙這麼錢。是不是搞什麼非法生意。

其實，他們都沒有看到：我姐夫老家的工廠，十幾個人在為備貨而忙碌。每天夜裡，客服下班後。我姐夫還要分析數據。那幾年，我姐夫，十二點之前從來沒有睡過覺。

過了發貨高峰期，我姐夫去做了一個月的理療。他的肩出了問題。他久坐之後，肌肉黏連，一伸胳膊，像灼燒一般的疼痛。姐夫才剛剛三十歲。

姐姐說，姐夫最緊張的時候，說夢話都想著店鋪推廣。他每天都要面對繁瑣的事情。

那年七月份，姐夫給姐姐一個禮物：銀行房貸結清的憑條。姐姐給母親拍了照片。母親曾為姐姐背負巨債，焦心不已。

憑條也就POS機刷款單子大小。姐姐把它夾在一本書裡。那是他們結婚旅行時，姐夫給她買的。

我和姐夫接觸比較多。我能理解他，出身一般，上學一般，沒有誰支持，也沒誰理解。一個人認準一件事。

我姐姐抱怨他那麼多，哭了那麼多次。如果他有一次心軟了。或許生活的劇本就要改寫。

姐夫知道我喜歡車。他有一天給我發信息，把我的車給你吧。我說你自己開吧。盛情難卻。我跟著他辦了過戶。

過兩天，我給姐姐打電話，說姐夫這個人真大方。姐姐笑著說，你這個傻孩子。你姐夫想換新車。所以把車給你了。

我感覺姐夫心眼真多。我說姐你人太單純，我姐夫就是賣了你。你還跟著樂呵呵地數錢。我姐說，沒事，你姐夫要想賣我，他早把我賣了。

那年年底，姐夫請我姐姐吃飯。他們兩個人的燭光晚餐，很溫馨。

姐夫說，明天去房管局吧。

姐姐說，幹什麼。

姐夫說，拿著房本加上你名字。

房子是姐夫婚前買的。也是姐夫一個人還的貸款。剛結婚時，我母親給姐姐提過此事。我姐偶爾一說。沒想到我姐夫記在心裡。

後來，我姐夫又提了四五次。最後一次，他直接開車拉著我姐到了房管局。房工作人員說，姐夫買的房子是單位「房改房」。需要重新測量面積。測量費用三萬塊錢左右。

姐夫說行。他拿著協議就籤字，按手印。

姐姐說，你傻啊。給他們三萬塊錢幹什麼。孩子兩年的奶粉錢。

姐姐拉著他走了。

看著姐夫籤字衝動的樣子。姐姐哭了。她給姐夫說，我本來打算，跟你一起還二十年房貸呢。沒想到只用了兩年多。像做夢一樣。

姐夫聽了這話。他擺擺手，說：「別說了。」眼睛也溼潤了。

回去路上，姐姐一直哭。

生活曾經讓她憂傷，失落，甚至絕望。但是生活沒有壓垮姐夫，也沒有虧待姐姐。

姐姐整天喊我姐夫「騙子」。我姐夫騙得她那麼開心，甚至笑著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