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家二哥比我大七歲,小時是孩子王,整天帶著我們漫山遍野的跑,到處攻城掠寨,無論是小米、大豆還是玉米地,大軍所到之處過後必是焦土一片。然後威風凜凜的大軍再狼狽的被大人們滿村追打,伴隨著嫋嫋炊煙、雞鳴狗吠,構成了這個遼東小山村傍晚時的畫面。當然這時作為孩子王的二哥總是要被大人多責備一些,職位越高責任越大嘛。
叔是生產隊時期隊裡的車老闆,整天跟馬和馬車打交道,不用下地幹活工分還高,那時的車老闆還是很受人尊敬的。也正是因為這份工作養成了叔對農活不上心的習慣,等到了八十年代包產到戶後家裡的地收成總是趕不上別人家的收成,但叔對此並不在意,依然是對馬情有獨鍾,自己養了三匹馬,用當時東北農村的話說叫「養大車的」。遼東是山區,人均口糧地很少,馬又是需要吃精飼料。三匹馬以前可是半個小隊的配置,而現在他一家飼養,所以地裡那點糧食每年除了人吃馬餵幾乎拿不出多餘的換錢花,再加剛剛改革開放大車也沒有多少運輸的活計,因此幾年下來家裡的條件就漸漸入不敷出了。
二哥雖然淘氣,但學習成績一直很好,此時的他正在鄉裡讀初中,同學基本上都是農民子弟,各家條件雖會有差異,同學間也會有所攀比,但在那個時代那個地方,誰家的條件又能好到哪去呢。少有的那麼幾個鄉政府子弟在有著絕對數量優勢的無產階級同學面前也紈絝不起來,更不敢得瑟,那時候沒有得瑟是一頓削你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削你一頓,直到稱兄道弟為止。再加二哥天性善交和孩子王的經驗積累,初中時有一大群朋友,甚至在我多年以後上初中他的人脈還能借上光。朋友多就不寂寞,朋友多才歡樂,所以二哥在初中三年除了吃穿差點,但日子還算好過,最關鍵的是他的成績始終保持在年部前列,能考上縣一高就是最好的證明。從今天的角度看那時農村的教育狀況多少會有些不可思議,但了解那個年代的人都知道,初中升高中就是一道坎,一道很高的坎,尤其是從農村初中考高中,升學率低的出奇冒泡,每年冒的那幾個泡一個巴掌都數的過來。對於當時的農村孩子來說高中是什麼?是大學的臺階,大學是什麼?是包分配、是鐵飯碗、是城市戶口商品糧,是永遠的走出大山。所以能考上高中是光宗耀祖的事,要奔走相告放鞭炮的。
二哥考上了高中著實讓家裡人高興了幾天,但緊接著叔開始一籌莫展,高中要到一百公裡外的縣城去讀,學費加上住宿費要不少錢,家裡根本拿不出這些錢。於是叔開始挨家挨戶的借,那時候誰家條件都不寬裕,錢都是一分一毛的攢。只能這家借十塊那家挪五塊,村子裡借遍了,再到外村親戚家借。就這樣臨近開學好不容易才把第一年的學費湊夠,而對於叔來說這樣借錢只是個開始,對於二哥來說高中也只是個開始。不管怎樣他還是穿上了有生以來第一次沒有補丁的衣服扛著和他個頭不太相稱的大大的行李卷,獨自踏上了開往縣城的大客車,開啟了他的高中之旅。
如果說在初中農民子弟比例還佔絕對多數,那到了縣高中這個比例就大大下降了,這是與以前完全不同的人員結構,家長是機關幹部、老師、工人的同學比比皆是。而二哥莫說與這些人比,哪怕和同是農民子弟的同學相比,他也是最困難農民家庭的孩子。考上高中的興奮在入學短短幾天後很快就被自卑所取代,他感覺身邊這些一個個衣著光鮮的同學總是用一種說不出的眼光看著他,這讓他感覺無處可逃,讓他倍感壓抑,這些感覺是他稚嫩的人生中第一次體會到的,這些感覺更是他入學前怎麼也想不到的。很多年以後他和我回憶上高中的經歷時說當時想到過放棄,吃不飽其實並不可怕,最怕的就是怕被同學笑話,如果放到現在肯定直接輟學寧可回家種一輩子地,也許是因為當時年齡小涉世不深,正是無知無畏的時候,再想到家裡為他上學所付出的努力,所以也就咬著牙挺過來了。
當他第一天走進食堂看到價目表時,腦子飛快的計算著,最後發現其實這個帳不用細算,他也知道身上除去交過學費書費住宿費等各類費用之後剩下的錢怎麼也不夠吃飯,哪怕是吃最差的省著吃也不夠,但是二哥也知道他不能再伸手跟家裡要,他不想叔為了他再到處求人賠笑臉說小話借錢。於是小小年紀的二哥做出了一個決定,在開學第二個周末,跟剛剛熟識的同學借了個自行車用了差不多一天的時間回到了家。他告訴嬸說同學特別喜歡吃他帶去的鹹菜,這回要多帶些,嬸自然是連夜就去準備。除了鹹菜外他還要帶上了一袋玉米碴,外加一罐大醬,叔嬸雖然疑惑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兒子要帶就給他帶。叔小心翼翼的問他錢夠用不,二哥回說夠花。在家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他就騎上車馱著大包小袋往縣城裡趕,離遠看過去就像一個瘦弱的賣貨郎……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