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舅舅叫毛蛋
毛蛋,是我的遠房舅舅,母親娘家小爸的第四個兒子。
小時候,毛蛋舅舅在那個被我稱作外婆的從甘肅逃難到陝西的操著一口濃稠的甘肅方言的女人的帶領下,常常來到我家那孔被煙火燻得五馬敬德的窯洞裡玩。那時候,我家窯洞的崖邊上長滿了棗樹,一到夏末秋初,紅瑪瑙似的棗兒掛滿了枝頭,微風襲來,總有幾顆調皮的棗子隨風而下,墜落在坑窪不平的院子裡。我和長我七八歲的毛蛋舅舅會不約而同地從窯洞裡跑出來,卻每每因為撿拾落在院子裡的棗子而爭得紅脖子脹臉。看著被外婆訓斥得常常流淚的毛蛋舅舅,我總是不由得暗自得意上半天。
毛蛋舅舅上有三個哥哥,下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那時候,毛蛋舅舅家窮得叮噹響,他們一大家人擠在一間破舊的磚瓦房裡,每逢下雨,總是不時可以看到狹窄的屋子裡站滿了盛水的盆盆罐罐。即使這樣,每年春節時候,我還是喜歡到毛蛋舅舅家去做客。那時穿上母親為我精心拼湊的棉衣,帶上父親從商店裡買來的天鵝蛋點心,興衝衝地來到毛蛋舅舅家。外婆總是翻箱倒櫃地取出核桃、花生、柿餅、糖果來招待我們,走時還不忘往我打著布丁的褲兜裡塞上一元錢。直到現在每當我看到孩子們吃糖果時,就不由得想起毛蛋舅舅舔著糖紙的情景。
毛蛋舅舅是外婆所有孩子中精明能幹的一個,雖然中等身材,面膛黝黑,但這些並沒有影響他成為一個勤勞純樸的農民。婚後,他和同樣微胖的妗子並沒有被生活的艱辛所嚇倒,勤儉持家,忙裡忙外,在安葬了體弱多病的外婆外爺之後,風雨飄搖的家已經一貧如洗了。頭腦活泛的他就開始謀劃著做點小買賣,勤勞善良的妗子拿出了自己的所有家當,積極支持毛蛋舅舅進行創業。由於從小跟著外爺做豆腐、泡豆芽,加之身居鎮政府街道附近的便利條件,毛蛋舅舅便嘗試著走街串鄉地賣豆芽。那時我還在D鎮政府上班,每每下鄉或者回家路上,就會看到毛蛋舅舅推著自行車賣豆芽的情形,豆大的汗珠順著他黝黑的臉頰滾淌著,他忙用袖子揩一下汗,然後就聲嘶力竭地吆喝著。看見我走過來,毛蛋舅舅便手忙腳亂地塞給我一包鮮嫩的小豆芽,「這一包豆芽帶給你媽吧,她喜歡吃!」我總是推搡著,可最終還是被毛蛋舅舅說服地接受了。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我不免心裡酸溜溜的。
得知母親高血壓摔倒,去年中秋時,毛蛋舅舅和妗子從遙遠的鄉下翻了兩條深溝專門租了一輛麵包車來到縣城看望母親。望著毛蛋舅舅長期勞作而變形的雙手,母親不住地抹著眼淚。是啊,毛蛋舅舅除了經營自己的小家庭以外,還要不時照顧大舅、三舅的田地,幫他們料理家務。但看著毛蛋舅舅家的日子漸漸好了起來,我也甭提有多高興了!臨走時,我從柜子拿出自己穿過的舊衣裳捎給大舅、三舅。
我以為所有的美好日子就這樣平鋪直敘地進行著。8月初的一個周末,我和從西安返回的弟弟回到了老家,那個魂牽夢繞的地方。那天中午12點時分,我在門口的花園邊拭弄著花草,突然一個帶著白色喪帽的陌生人走過來,打聽著我家的位置。我才得知,毛蛋舅舅走了!剎那間,我一下子震驚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50歲,正是一個人風華正茂的年齡,那個勤勞善良的待我如己出的舅舅怎麼說沒就沒了呢?由於長年的勞作,毛蛋舅舅患上了嚴重的高血壓,有時高壓竟達到280毫米汞柱,可毛蛋舅舅為了節省開支,只是偶爾地服一下藥,有時一連幾天也不用藥。前一天晚上子夜時分,毛蛋舅舅忽然感到頭疼發脹,但為了不影響別人休息,他用頭撞牆以緩解疼痛,誰知竟然血管爆裂…… 聽著妗子的哭訴,我的心裡早已淚如泉湧了。
毛蛋舅舅下葬的那天,接連幾日的陰雨天氣突然一下子放晴了,馬路兩邊擠滿了前來送行的親友。看著哭得昏天黑地的小姨,我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只能在心裡默默地念叨著:舅舅,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