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話一說,對面的老頭就漲紅了臉。
「我樂意找誰養就找誰養,關你們什麼事?法律都說了她閔婷得贍養我,你們來摻和什麼,有意思嗎?」
「恐怕不是樂意,而是別無選擇吧?」一旁的袁鶴臨突然開口,話裡帶著幾分嘲諷,「替別人養了二十幾年的兒子,等到老了病了,還得指望自己多年未見的女兒。
張先生,這話要是傳了出去,您猜別人會怎麼看您?」
「你們懂什麼!」張光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傳出去就傳出去!子不言父過,我就算是做得不對,她閔婷不養我試試?我這張老臉算什麼,活著最大,其他的事兒我管不著!」
說完這話,老男人一轉身,拎起自己的東西揚長而去。
8
這個結果,與梁皎事前的預想基本一致。
不過,找張光溝通,本來就只是一個姿態——既然已經提交了延期開庭的申請,總要讓法官看到,他們不僅在積極調查取證,同時還努力促進庭前和解。
而這些都需要時間,所以得給他們足夠的時間。
法官也確實給了,六個月以後開庭。
閔婷得知這個消息,就痛快地把第一筆律師費打了過來,然後立刻另外找了房子搬家,乾脆利落。就算張光收到開庭通知打算找上門來,這個地方也早就人去樓空。
卻沒想到,張光到底是做過生意的人,找麻煩的招數也比普通老頭要高明一些。
這邊梁皎剛鬆了一口氣,那邊就有一檔談話節目找上了閔婷——張光報名參加了這個節目,希望節目組能夠幫助他修復與女兒之間的關係。
「梁律師,你說我到底要不要去參加?」閔婷先是氣憤地把那些人拒之門外,等冷靜下來以後,就打了電話給梁皎。
電話放了免提,袁鶴臨一聽這話就笑了。
「參加呀,為什麼不參加?」他輕描淡寫地說,「張光最希望的就是你拒絕。你不參加,他一樣可以上節目。
然後舞臺就成了他一個人的。與其這樣,不如利用這個機會。反正戲已經開場,誰是主角誰是反派,都還是未知數。」
閔婷於是接受了編導組的邀請。
節目是現場直播,張光先出場,而閔婷則留在後臺等通知。
「你猜他今天拿的什麼劇本?」袁鶴臨挑眉笑看梁皎。
「當然是苦情戲,應該還會聲淚俱下。」梁皎搖著頭,最終沒忍住,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無恥!」
放在以前,梁皎是不會去想這些問題的。
可跟著袁鶴臨這一年,她覺得自己看人、看事情,已經習慣了把所有黑暗面都琢磨一遍。而張光這個人,就是她這段時間看見的最黑暗人性的典型代表。
如果不是為了拉攏一些道德婊,藉助輿論給閔婷壓力,他完全沒有必要演這一出。
梁皎說得沒錯,張光的乾嚎,在後臺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閔婷冷著臉,本來就偏硬的唇線抿得像刀鋒,看上去冷漠而平靜,只有握著電話的手背上青白的顏色,暴露出了一點情緒。
9
「各位觀眾,從張先生的話裡,相信大家都感受到了他對於當初離婚對女兒的傷害,是非常內疚的。即使女兒沒有和他生活在一起,張先生對女兒的牽掛一直都沒有停止。」
女主持人的語調低緩,帶著一種婉轉的同情的意味,「現在張先生的同齡人都已經兒孫繞膝,享受天倫之樂,而張先生因為兩次失敗的婚姻,還只能一個人忍受孤獨。
他非常希望能向他的女兒表達歉意,並取得女兒的諒解。那麼,張先生的女兒對此是怎麼想的呢?
今天我們也邀請到了他的女兒閔女士,下面我們請她出來,一起來聽聽她的想法。」
後臺幕布緩緩向兩側滑動,閔婷冷笑,「到我們了,梁律師。」然後率先朝前走了出去。
「提醒她,示弱。」袁鶴臨輕聲說。
梁皎點頭,隨後跟了上去。
張光坐在左側的沙發上,已經老淚縱橫。坐在他身側的女主持人臉上掛著同情。
見到閔婷,張光立刻站了起來,往前猛走兩步又頓住,頗有點近情情怯的感覺,哽咽著叫了一聲,「小婷。」
「別這麼叫我,我和你不熟,張先生。」閔婷面無表情,徑直走到右側的沙發坐下,「請叫我閔小姐,或者乾脆不要和我說話。」
「小婷,」張光搖著頭,跌坐回沙發,「我知道你恨我。這些年我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
可你到底是我的親生女兒,小時候生下來還沒有我半條手臂長……」
「是嗎?」閔婷冷笑,「張先生,你確定你知道我剛出生什麼樣?
我出生的第一周,你聽說是女兒,沒有去過一次醫院,甚至連出院手續都是我媽媽一個人辦的,你都忘了嗎?」
說著,她漸漸紅了眼睛,卻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我媽媽,她當時只有二十四歲,在這個城市無親無故,只能一個人抱著剛出生幾天的嬰兒回家。
而家裡又有什麼?沒有她的親人,沒有她的丈夫,甚至連想喝一碗熱水,都只能自己去燒!
「當時你在幹什麼?現在你有什麼資格說原諒?做夢!」
「不是,不是這樣,小婷……」張光一邊搖頭一邊抹眼淚,然後轉向主持人,哀哀解釋,「不是這樣的。
我和她媽媽本來就感情不合,她不準我回家,回去就又打又鬧,我是個男人……」
"你說謊!」閔婷氣得胸口起伏,「明明是你背叛在先,一邊道歉求原諒,一邊在外面勾三搭四,為了讓我媽先把孩子生了。
可我不是你想要的兒子,你失望了,乾脆就不聞不問……」
「沒有,我沒有……」張光捶胸頓足,涕淚橫流,襯著一頭灰白的頭髮,和弓起的脊背,像足了一個可憐的老人。
或許,無論閔婷說什麼,她看起來終究是兩個人中比較強的一個,而有的人,她同情的不是道理,只是弱的那個。
所以,觀眾中仍然有人在勸閔婷原諒張光,包括那位女主持人。
「你說讓我放下?」閔婷語調諷刺,「如果這個人是你的父親,如果他從小到大都沒有養過你,如果他在你跪著哀求的時候甚至不肯見你,如果因為他你最親的人一生遭受不幸,就連你自己的人生也從此改變,你能放下嗎?」
「有人問我為什麼不結婚,我告訴你,因為他。是他使我懼怕婚姻,寧願生生世世,孤獨終老。即使這樣,你也要我原諒他嗎?」
她說完,眼角赤紅,唇角卻帶著笑。
女主持人臉色尷尬。
「我沒有,你來找我那次,我不在家,我不是故意害她……」張光正想解釋,被梁皎打斷,「那時就算您不在,張先生,您之後的十年都不在嗎?這十年您有給過失去媽媽的閔小姐什麼呢?」
「我後悔了,早就後悔了,可是沒有後悔藥啊,小婷。」
張光再次抹眼淚,一副可憐相,「我現在想對她好了,想和她生活在一起了,可是小婷她不肯原諒我啊。」
「您現在想對她好了?」梁皎忍不住氣笑了,「您的好就是把她告上法庭,索要五十萬贍養費?那這樣的好,不知道有幾個人可以承受!」
3歲時父親再婚將我趕出門,26年後他向我討50萬贍養費。
這話一出,全場譁然。
之後張光再說什麼,到底不一樣了。
就連那個女主持人,看著張光的眼神,也漸漸沒了溫度。
10
輿論這東西,有時候就是牆頭草。
節目播出一半的時候,指責閔婷的人不少,更多的人是用什麼「他是你唯一的親人了,你不對他好,以後會後悔的」這樣的言論妄圖道德綁架她。
可等到節目播完,大眾的態度又變成了,「遇到這樣的渣爹,這個姑娘真可憐。憑什麼他不養你,你還要養他?沒有這個道理。」
事件經過幾天的發酵,加上袁鶴臨找了些朋友帶節奏,最後終於變成了一邊倒地罵張光,他完全成了渣男、渣爹的代表人物。
可以說從輿論上,閔婷已經獲得了大多數人的支持。
然而,輿論永遠不等同於法律,也不能代替法律。
半年後開庭結果,判決閔婷每月支付張光兩千元生活費,並給予他適當的照顧。
梁皎按計劃卡著上訴時限的最後一天提交了上訴申請,然後閔婷立刻轉讓了自己的網店,出國深造服裝設計去了。
當事人不在,而且她的收入也出現較大變動,鑑於這種情況,梁皎「迫不得已」只能申請延期審理。
對於再一次延期審理,張光自然不肯。
他最近成了名人,日子相當不好過,偶爾出一趟門,坐車被人故意推搡,就連買個菜都要收到幾個白眼。
所以他跑到法院去鬧,反對延期開庭。
可是沒有用,人家一句話就給頂回來了,「法律保護你的利益,也要保護對方的利益,具備審理條件自然會開庭審理,你等通知吧。」
張光氣得要命,然而這並沒有什麼用,只是讓他本來就不輕的冠心病更加嚴重了。他不得不先住院治療,也沒有了折騰的力氣。
春去秋來,閔婷從法國回來,張光也養了個七七八八,兩個人再次對簿公堂。
審理的結果並沒什麼大變化,只是因為閔婷現在並沒有固定收入,之前賺的錢也都花了出去,梁皎提出暫時免除她的贍養義務。
但是鑑於她有勞動能力,二審認為她仍然需要支付贍養費,最終把贍養費從兩千元調整到了一千六百元。
張光本來很不滿這個結果,但是他拖不起了,於是只好接受。閔婷也沒有異議,可惜她現在沒錢,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整個冬天,張光都在要帳。然而他很難找到閔婷——房子賣了,店鋪轉讓了,人家一個自由設計師,你去哪裡找她?
張光只有申請強制執行。
大年三十那天早上,梁皎聽到一個消息:在去申請強制執行的路上,張光遭遇了車禍。癱在床上十幾天,罪遭了不少,最後還是沒扛過去。
「你說這是不是天意?」她望向窗外,那裡萬家燈火,正是歡慶時刻,「讓他在這樣的時候孤獨地死去。」
袁鶴臨笑笑,「古人不是也說嗎,善惡到頭終有報,我猜這是上天送給閔婷的禮物吧,她應該很滿意。」
事實上,閔婷在喝酒,大醉。
那個夜裡,她夢見了二十二歲的閔雪雁正抱著一堆需要籤字的表格,去找另一個部門的同事確認,那個同事的名字叫張光。
閔婷看見自己拉住了她的衣角,請她幫自己找媽媽。然後閔雪雁把表格交給了別人,牽著她的小手走出了公司大門。
媽媽她終於避開了與那個男人的相遇。即使自己再也不能出生,也是值得的吧?
閔婷長睫抖動,一行淚水滑落下來。(作品名:《律所故事:渣爹的贍養費》,作者:琥珀指甲。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禁止轉載)
點擊右上角【關注】按鈕,第一時間看更多精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