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藍月光
「三兒」,這是村人對三叔的稱呼。打小的印象裡,三叔就是騎了個車子,風風火火,騎得飛快,似乎總是匆匆忙忙。而且說話聲音很響,大老遠就聽到他雷鳴一樣的聲音。
父親弟兄四個,三叔性格最張揚,其他三人都是拘謹的,不愛說話,唯唯諾諾。三叔卻是大嗓門,到哪都是又喊又吼。
他是坐不住的。他常常說,要我坐辦公室,那可難受壞了。他就喜歡騎了車四處跑。也確是如此,我常常在小城見他,騎了車子去跑動。
或許擔負的生計太重,也因為兒女多,感受了生活的不易。他對錢特別敏感。「人這一輩子,沒有錢可不中。那錢可不好掙,難著嘞。」
他也特別關注健康。「人呀,沒有好身體,算完了。能吃的時候就吃,能喝的時候就喝。吃喝上可別仔細。這不舍那不舍,一有了病,吃不到嘴裡,你錢再多有啥用?」
這是他的生活觀,他見人就傳播。因此,三叔家裡吃喝是極大方的,想吃什麼就買什麼,從不吝惜。三嬸手巧,會做飯。因此,三叔買什麼回去,她都能做好。以前,也常常逢了年節,包了餃子、包子給我們送。那味道總是特別美。有時還會炸魚、炸雞,都是我們很少吃到的東西。
這幾年,三叔家裡很緊張,孩子都大了,結婚、買房,讓他吃夠了沒錢的苦。現在,三個孩子安置住了兩個,還有一個小兒子,還沒有結婚,是他的一塊心病。
他疼孩子,從小到大,接送孩子上學,到學校看孩子,那話語裡、眼神中都充滿了父親的柔情。那樣一個風火的人,其實有著溫柔細膩的內心。
這一段時間,他常在公園裡跑步,大步流星的,走得特別快,一圈又一圈。我要小跑才能跟上。他好說話,與那些人也熟了。我們曾一塊跟一個快走團,他幾次就在後面嚷,「走快點。」讓領隊很尷尬。
其後,侄兒住院。他一次晚上見我說,「你媽活頭大著嘞,真不容易。以後我要常去看看。」我以為只是說說而已,哪知三叔竟然從此天天去。一天二三次去,到那醫院幫媽媽照看侄兒,給侄兒買飯、餵飯。
一晃幾個月天天如是。在得知媽媽腰疼後,竟然跑幾家藥店買了些膏藥,給母親貼著。昨天晚上,我去母親那,見空調口插著一束桂花。花已經乾枯了。
母親說,是你三叔摘的,那花香著呢。我想像著一個大男人摘了一枝花往家裡走著的情景。
人到中年,諸事煩雜,疲累不堪,又加之我懦弱的性兒,對親人也殊少關心和拂慰了。雖然這段工作忙,可再忙怎麼能沒一點空呢?竟然幾天不去母親那。對父母的關心越來越少了,心越來越冷,越來越淡漠。與三叔相比,我是何等的愧疚呀。
在他風風火火、說話如放炮的背後,是一顆富於愛的善良的心靈。這顆心雖然歷盡風霜,卻仍如珍珠一樣晶瑩。
他急脾氣,辦事從來不坐慢車,兄弟幾個,數他最似奶奶。只要託三叔的事,不管大小,你看吧,不出一天,有的只是幾分鐘,就會有回信。而幹什麼都是說幹就幹,從不拖泥帶水。
他話多,說起什麼從不加思考,張口即出。因此,有的時候常讓人受不了,被人稱為如同放炮。但是,他卻是出自一片本心,沒有任何惡意的。
他以前是鄉裡信貸員,就是騎車四下裡跑,腳不點地的,因為接觸人多,經見事多,他對人情事故就有了自己獨特的感觸。
他不愛當官,哪怕硬往自己身上壓的官也不要。「幹不了,」他說。人貴有自知之明,他是有這個自知之明的。這些年,兒女多,生活的不易,也讓他深有感觸。特別是入縣城後,因為知識少,他基本上賦閒,被單位安置在一個閒散部門。
這些年他戒菸戒酒,減肥鍛鍊,瘦多了。但是他也老了,高大的身子已經有些佝僂。他常感嘆著一家人都不愛說話,都是悶葫蘆,就他話還多點,卻沒有文化。他最欣賞妻子,他們性格相近,是個麻利人,有材料。也常教育我,要對妻子好點,好好過。她把家給你擔完了,你少操多心。要不是,光家務事,都夠你撓頭的。他常愛和父親聊,談起小村人事,說起一些人的軼聞趣事,就笑個不停。這是他們兄弟最快樂的時候。
我寫桂花的文字,母親推薦給了他。他上次說,看著就聞到了香。見了我還說,你寫桂花的那個,比真花還香。就寫吧,慢慢就能寫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