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某
吳縣小吏唐某,嘉定江灣鎮人,十八歲。某天,他送一個客人出城,回來後有些累,就躺下休息片刻。夢中看到兩個黑衣官差牽著一匹馬對他說:「崑山某官員請您喝酒。」唐某便上了馬,駛出嘉定北門,進了崑山南門,曲曲折折沿著城牆往前走。忽然又出現兩個人,拿著公文呵斥到:「我們是山王派來,拘捕違期的人,你不能再騎馬了。」說完把唐某揪下馬來,掏出繩子套在他脖子上,來到山王廟下稟報。裡面讓把人帶進去,跪在堂下。
山王穿著黃袍,插著金花,侍衛很多。他對唐某說:「知道你有管理公文的能力,特意召你來給我管理四殿八廂的公文。」然後指著臺階上十多個竹箱子讓他看,說道:「這裡都是宗卷。」唐某素來知道山王是崑山的妖神,暗想如果答應,就永遠回不到陽間了,因此極力推辭說:「我從來都不會管理文案,也不認識字,望大王恕罪!」
山王再三要求,唐某就是不答應。山王發怒,讓手下人給他上刑。試過多種刑罰,唐某痛苦不堪,就是咬牙不答應。山王沒辦法,讓手下把他帶到廊下,另外寫了公文,命人去拘某縣某人。大概過了半日,拘來一人,山王讓這人做管宗卷的小吏,此人很痛快的答應。山王很高興,命他換了衣服,領了那十幾箱子宗卷,到自己辦公的地方去了。
山王又讓先前那兩人把唐某送到土地廟,讓土地把他送到東嶽廟還魂。到了土地廟,土地神穿戴整齊接了公文,派了兩個自己的隨從把唐某送到東嶽廟。到了那裡,隨從讓他在門外等候,自己進去稟報。唐某看到門裡的東嶽大帝帶著王冠在桌後辦公。穿紫衣帶紗帽的侍從有幾百人,堂下來來往往的又有幾百人。唐某暗想,自己的腳剛剛受刑疼痛,進了門恐怕被眾人誤踩。正在胡思亂想,聽到門裡有個喊他:「郎君為什麼在這裡?」
仔細一看,原來是個以前的僕人。唐某說了來這裡的經過。那個僕人說:「郎君應當復生,我送你。」唐某說自己腳痛。僕人就把他扶到岸邊,上了一條船。這條船沒有頭尾,只是中間一個船艙。唐某蜷縮著腳躺下,僕人站在艙外,也不划槳,頃刻就到了家。僕人把他扶到岸上,然後和船一起消失了。
唐某進了家門,被門檻絆倒,醒了過來。醒來後,眼前漆黑一片,四處摸摸,原來躺在棺材裡。他用力踢棺材板,家人大驚,打開棺蓋,發現唐某復生,皆大歡喜。原來,唐某已經死了四十九天。家人把他抬出來,灌下薑湯,呼吸才順暢起來。但是雙目昏花,手腳都受了傷,病懨懨的好像隨時會死去。正要請醫生,一個全真道士到門討齋,對唐某父親說:「我能治療,但是得先用火灸一下他的胸口,如果還知道疼,就有救。」
點著艾香,剛靠近唐某胸口,他就疼的喊起來,道士說:「行了,有救!」然後從囊中拿出一塊紫色的藥,形狀像個墨塊。讓研碎一半用米汁服下,另一半等到晚上再服用,吃完就會好。唐家人一邊按照方法給唐某餵藥,一邊安排酒食酬謝道人,道人只吃了幾個水果後離去。走後不久,家人發現剩下的另一半藥沒了。大家非常著急,以為唐某必死無疑。
第二天早晨,道士來了。唐家人告訴他藥丟了,道士說無妨,又拿出一半藥塊,正是昨晚丟的那半塊。唐家人沒反應過來,並沒看出道士是個異人。送給他十兩銀子,道士不要,又送他二十匹布,道士說明天來拿。走後再也沒來,而唐某得以生還。
【原文】吳縣吏唐玘,嘉定江灣鎮人,年十八,習吏事。嘗送客入城,歸倦甚,隱几而臥。忽冥然如夢,見兩皂衣牽馬來曰:「崑山某官邀君飲。」玘便上馬,馳出嘉定北門,入崑山南門,迤邐沿壞城而行。忽復有二人出,持牒叱曰:「吾山王遣來,追違限者,汝不得復乘馬。」即捽玘至地,出神中綆,系其頸,行抵山王廟門下入報。內傳呼召入,跪於庭。神衣黃袍,插金花,侍衛甚眾,謂玘曰:「知汝有吏才,特召來為我掌四殿八廂公牘。」指階上竹笥十六示之曰:「此皆文案也。」山王為昆城妖神,玘素知,自念一承職,永不得生矣。」因力辭曰:「某素不諳吏事,亦不識一字,惟大王哀免。」
再三強之,固不從。神怒,叱左右加刑,五毒備極,痛苦不堪,而玘執詞愈堅。神無如之何,乃令行刑者提置廡下,而別書牒,令人持去追其縣某人來雲。約半日,追至一人,神復以前語語之,此人忻然拜命。神喜,即為易冠服,領十六笥退入司中。神呼前兩人送玘付土地祠,令轉達東嶽還魂。至祠,土神冠佩出受牒,自遣部下兩人送詣嶽祠。既到,停門外,入投牒未出,玘望之,見嶽帝冠冕赭袍,據案治事。侍立皆紫衣紗帽者,不知幾百,而庭下往來擾擾,又數百人。玘自念:「吾方足痛,恐入門不堪諸人踐踏。」躊躇間,忽門內有人出呼曰:「郎君何為在此?」
視之,乃唐氏故僕也。玘具說前事,僕曰:「郎君當復生,吾今送歸。」玘告以足痛,僕曰:「當覓一舟相載也。」扶玘至岸下一空舟,無頭尾,僅有腹,掖登之,縮腳而臥。僕立舟上,不見其鼓棹而舟自動。祠下去家約四十裡,頃刻已至,又掖而升岸,回顧,失僕及舟所在。入門,為門限所蹷,惺然而寤,以手捫四壁不可出,已知在棺中也。乃以足蹴其板,家人聞而駭之,亟揭棺蓋視,玘已活,距死時四十七日矣。欲扶出之,憊不可起,破棺後一板,始得出。灌以薑汁,氣息才屬,而雙目昏暗,手足皆傷,厭厭未有生意。方謀迎醫,忽有全真道士過門乞齋,聞之,謂其父曰:「吾能治之,但須先炙其胸穴,若知痛,乃可生也。」
父喜引入,爇艾炙之。火方燃,遽呼痛,道人曰:「生矣。」然猶不能言。道人出囊中紫藥一錠,形制如墨,令研碎以米汁調其半灌之,留半以待昏時服,藥盡則能言而行矣。家人如如教,治具以待。道人不食,止啖水果數顆及酒三杯而已。抵暮告去,去未久,家人覓所藏藥已失之,於是交相尤恨,以為必無生理。詰旦,道人至,告以故,笑曰:「不足惜也。」復出半錠與之,正昨所失者,家人愚,不以為異,曾以十金,道人笑曰:「我方外士,安用金為?」又以布二十匹,曰:「且留之,明日來取。」遂去,竟不復至。玘得生,備述冥中事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