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苛待的孤女，終於懂得了外婆沉甸甸的愛

01

小春坐在大巴上，看著車外的景物像倒帶般划過，心中五味雜陳。

她已經兩年沒有回過家了，家準確地說是舅舅的家，但是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說不想念那是假的，可想起兩年前那次委屈，依舊扎得她內心生疼，若不是舅舅家的表姐要結婚了，她寧可繼續流浪，也不願意再踏上這片土地。

家裡的房子已經重建了，破舊的小瓦房變成了樓房，因為她給了3萬塊錢，給她留的房間在表姐臥室旁，寬敞明亮。

兩年未見，舅舅舅媽待她比以前親切許多，外婆比以前老了一些，一頭黑白相間的頭髮，因為常年勞作，皮膚曬得黝黑黝黑的，據說還在辛苦種菜賣菜。

即將做新娘子的表姐，接過小春送的新款手機笑臉如花，妹妹長妹妹短的，又把小春耳朵上的一對耳環哄上了手。

吃過晚飯，小春收拾完碗筷，外婆便把她叫到了房裡，小春心中頓生一股不祥的預感，果然，奶奶一開口便問道：「小春，這兩年在外面存了多少錢啊？」

小春張了張嘴，喉嚨裡像塞了鉛塊，一陣悲涼過後是炸開腦袋的憤怒，早知道這般，她就不該回來。

外婆繼續說道：「表姐結婚要花不少錢，當年供你讀書了，她混得比你差，你要是有就幫忙出點力。」

小春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從椅子邊站起來，憤怒地吼道：「錢錢錢，你就知道要錢！表姐的禮我已經送了，你們還不滿足。我這些年在外面的辛苦，你有關心過嗎？是不是因為我爸媽死了，我就不是你的外孫女了？」

外婆眼睛一橫，厲聲道：「你這個白眼狼！當初要不是舅舅可憐你，你現在早就餓死了，虧你舅還讓你上了那麼多年學，這書都念到狗肚子裡去了。養條狗還知道汪兩聲呢，你呢？除了頂嘴還會什麼？」

一說到舅舅的養育之恩，小春便焉了下來，是啊，要是沒有舅舅家的收留，她也可能早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這錢，不管情不情願，她都得出，她心下一沉，冷冷地回道：「要多少？」

外婆也壓低了聲音，但態度依舊強硬：「1萬！」

小春再次惱了：「1萬？你以為掙錢就跟大風颳樹葉一樣容易嗎？我也二十五了！總要存點錢給自己結婚用吧？開口就是1萬，還有表哥將來結婚也要給錢，難道我是這個家的搖錢樹嗎？」

「搖錢樹？你才給過家裡幾個錢，就敢這樣說話？你以為掙得錢就了不起了嗎？以後但凡有點什麼事，也就指望這些親人能幫你一下，現在要你出一份力，脾氣還這麼大！」

小春一邊流眼淚，一邊從包包裡掏出回家前剛從銀行取出來的現金，一下拍到桌子上：「要多沒有，我就只剩下這些！放心吧，我一定會活得好好的！不讓你們操心！」

她特意把「操心」這兩個字說得尤其重，語畢，她不管不顧地衝出了家門。

暮色中，小春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小鎮上已經沒有去市裡的車了。小春無奈地回到她的房間，傷心地哭了起來，她多希望，自己也是個被人呵護的孩子。

02

小春曾經也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父母的感情非常好，可是在她9歲那年，天降橫禍，一場泥石流半夜衝垮了她的家，爸爸拚了命把她甩到山坡上，轉眼就和媽媽一起消失在泥水裡，再也不見。

一夜之間，家裡親人蕩然無存，小春成了孤女，被外婆接到舅舅家，依賴著他們存活。

同是寄人籬下，小春卻沒有林妹妹的嬌柔善感，也沒有賈府老太君那樣的外婆的呵護，她連日常生活也是沒法同舅舅家哥哥姐姐們相比。

剛開始舅舅舅媽對她還算客氣，但沒到半年，他們看她就不順眼了，做錯一點事就會把小春罵得狗頭淋血，天剛剛亮外婆就要攆她起來幹活。

放學後，表哥表姐去瘋玩了，她還得小跑著趕回家煮豬食、餵雞鴨，不然晚了又要免不了一頓罵。

舅舅家房子窄，她和表姐住一間房，她要幫表姐洗衣服打掃房間，沒有自己的私密空間。

有一次中秋節，家裡的孩子都分到一塊月餅，小春不捨得吃，藏在枕頭底下，結果第二天早上起來發現不見了，她知道是表姐拿去吃了。

表姐看見她生氣的樣子，只是冷哼了一聲不以為然地說道：「月餅是我爸買的，就算我吃了又怎樣，你要是想吃有本事叫你爸買啊！我們家給你碗飯吃都不錯了，你還敢有別的要求？」

小春又委屈又難過，卻不知該跟誰訴說，就是外婆也不會幫著她，只會呵斥她。那個一向寵著她的外婆，也在她父母過世後悄然改變了。

03

外婆只生了一子一女，對小春一家很好，對唯一的外孫女小春很寵愛，小時候還會給她講故事，買新衣，做好吃的飯食。

但到外婆家後，外婆就只知道不斷地指揮她幹活，她把一大家人換洗的衣服都洗了，唯有小春的衣服單獨撿了出來，要她自己洗。

農忙時一家人出去幹農活，小春又被外婆扣下做飯燒菜。第一次下廚，她手上被熱油燙了泡，但一旁的外婆面不改色地告訴她，下一步怎麼加鹽加調料，該怎麼樣燉湯，直至將飯做完。

小春心中本就充滿了怨氣，看到外婆無視她受傷的樣子，更是憤恨得不行。

以至於外婆一邊給她塗藥，一邊告訴她說「女孩子要會幹家務，才能把生活過好時」，她心底那個積怨已久的小獸終於爆發了，她生氣地喊道：「憑什麼我就得會做家務，表哥表姐們卻不用，憑什麼！」

外婆聽完也生氣了，戳著她腦袋罵道：「表哥表姐們有父母教，你有嗎？就你這樣的臭脾氣，就算會家務以後也沒人娶你！我告訴你，不改改你的脾氣，以後出去社會有得你受的！」

小春怕挨外婆打，沒敢再回嘴，但是卻在心裡嘀咕：「不就是看我沒有爸媽護著，所以欺負我嗎？說得好像真是為我好一樣，嫌我脾氣不好，還不是因為想要個聽話的、只會幹活的傭人！」

上完初中，舅舅舅媽不想讓小春念書了，小春也想要快點出去打工，好擺脫這樣的生活。可是外婆不許可，說是她年齡太小，出去找不到工作，還得家裡養著，不如讓她繼續念高中，還能再幫家裡幹幾年農活。

愛玲不理解，明明以前外婆也是很疼愛她的，說小春是念大學的料子，可自從爸媽去世後，她就像變了個人似的，隨時隨地想著怎麼壓榨自己，為家裡多做事。

讀高中時，外婆還是把家務活指派給小春做，快70歲的外婆自己起早貪黑的種菜，然後讓上早自習的小春順帶著，挑到十裡外的集鎮裡賣，賣的錢卻不許小春私用一分，連小春買兩本學習資料也得撿廢品賣錢買，幸好她的班主任吳老師經常資助她，讓小春能參加高考，考上了一所職校。

大學裡小春靠助學貸款和做家教，賺自己的學費和生活費，假期還得回老家做農活和家務。

04

可即使這樣，小還是很渴望親情，她也想討得外婆的歡心。

她以為，是因為她還沒有謀生的能力，才會被外婆厭惡。所以工作以後她便每個月往家裡寄錢，她希望可以通過這樣的方式讓外婆對自己好一點，可她依舊沒能如願。

五年前家裡建新房，外婆開口就跟她要3萬塊，小春當場就傻眼了，她每個月就幾千塊錢的工資，除去房租水電費用外，剩下所有的錢都是每月往家裡寄，她哪裡還能拿得出3萬塊？

當小春說自己沒有那麼多存款的時候，外婆強勢地回了句：「有沒有是你的事，反正家裡建房子，你就要出3萬塊，不然，這裡不是你的家，你以後就別回來了！」

小春東拼西湊好不容易才弄到一萬八千塊，把錢寄回家裡的第二天，外婆又開始打電話來追著她要錢，她委屈極了，又害怕激怒外婆，她不想成為一個連寄居的家都不能回的野孩子，思慮再三，咬咬牙跟老闆預支了下半年的工資。

那大半年，小春每天都過著鹹菜就饅頭的日子，而外婆依舊會打電話叫她上交每個月的工資，除此之外，從未過問她的生活，仿佛她們之間的聯繫就只剩下錢了。

小春開始害怕、牴觸回到那個家，她很渴望得到家人的關愛，可每次想起他們的時候，總像拾起破碎的玻璃渣子那般，刺得自己渾身都是傷。

這次離家後，小春又更久沒有回去了，她偶爾會打電話回家，一般三言兩語就結束了談話。

有一次下班，她看到一位老婆婆在垃圾桶旁撿廢舊瓶子，想起家裡的老人，她鼻頭一酸。

外婆年紀大了，身體一年不如一年，她知道老人家的時光短暫，她也想過年過節守在家人身旁，可她害怕呀，害怕每次都是抱著滿滿的希望回去又失望而歸。

04

小春這次回家，距離上次回家又是兩年，是因為收到舅舅的信息，說是外婆突然中風了昏迷了，情況不太好。

小春在回家的車上眼皮跳個不停，她曾經像痛恨老巫婆一樣，痛恨外婆的「惡毒」，可聽到她生病的消息，心底又是道不盡的難受。

吳老師照例到車站接小春。吳老師說道：「小春，別記恨你外婆，她辛苦一輩子了，什麼福都沒有享過，你爸媽過世，她白髮人送黑髮人，心裡最難受，她總是跟我說，你孤苦佇仃，她很害怕你經不住生活的挫折，她要對你嚴厲點，她得教會你獨立堅強呀。」

說著說著，吳老師的眼淚也漫出來了：「不過現在看到你長大了，這麼能幹懂事，你外婆也能放心了。」

吳老師從包裡摸出一個存摺，遞給了小春：「這是你外婆生病前，叫我轉交給你的，你這幾年裡寄回家的錢，外婆都給你存了起來了，你名義上給舅舅補貼家用的錢，都是她賣菜掙下的錢，以你的名義給舅舅的。連帶著你讀高中時，我給你的援助，也是你外婆賣菜賺錢給的，她想為孤獨的你留一個家和存下一筆安身立命的錢。」

小春不可置信地打開存摺，發現裡面已經蓋了好幾頁的章，而最近一筆存摺，是表姐結婚時外婆要的那筆錢。

小春的心像被針扎那般難受，眼淚再也忍不住「撲簌撲簌」地往下掉。

05

回到家，看著外婆躺在床上，四肢癱瘓，氣若遊絲的樣子，小春心裡一緊，伏在床邊，低低地喊了聲：「外婆」，床上的人緩緩睜開眼睛，呆滯無神的眼睛閃爍了一絲星光。

看著外婆虛弱的模樣，小春心疼又害怕，許多年前失去雙親的痛楚還歷歷在目，她不想再一次經受親人離開的痛，她甚至想，如果能讓外婆馬上好起來，哪怕要拿走她幾年的壽命。

這幾年在外謀生，她那倔強又要強的性子讓她碰了不少壁，她才明白外婆讓她改改脾氣的先見之明。

跟她同齡的女孩子大都進了工廠，還好她多讀了幾年書，謀得了一份還算體面的工作。

她從小就被磨鍊出了獨自生存的能力，所以不管處於怎樣的境地，她都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

以前她都是跟表姐擠在一個房間，可是她給了舅舅家裡建房子的錢以後，就有了屬於自己的房間。

她其實早該明白外婆的用心了，可她那麼犟，哪裡肯承認自己這些年的錯誤。

可她忘了站在外婆的角度去感受，舅舅舅媽家裡白養一張嘴，本就排斥小春，如果外婆處處護著她，只會讓小春更討人嫌罷了。

外婆也給她講過道理，也試著安撫她的心，可那時的她被怨恨蒙蔽了雙眼，什麼都聽不進。

她成了孤兒以後，變得暴躁、極端，也開始跟對她嚴厲的外婆慢慢槓了起來，似乎吵架成了她們唯一交流的方式，細想自己的所作所為，小春懊惱後悔，她的尖銳，該傷了外婆多少心。

寄人籬下的小心翼翼讓她以為她與舅舅之間的聯繫，就只剩下金錢了，可正是那一張張的匯款單，讓舅舅慢慢接受了她的感恩，也把他們更緊密地聯繫在一起。在外婆百年之後，他們才會願意成為小春的依靠，給她一個家。

小春守在外婆的床前，望著那張溝壑縱橫的臉，覺得眼前這個人開始慢慢跟記憶裡的慈善的外婆重疊了起來。

小時候她想念爸爸媽媽，外婆便一整夜地抱著她哼小曲兒；其他小朋友嘲笑她是沒爹沒娘的孩子，外婆便叉著腰、扯著嗓子罵到別人不敢出門；她還記得，外婆買完菜以後，偷偷在她的書包裡塞兩瓶牛奶或幾塊錢……

其實，她一直是被愛著的呀。

想到這裡，小春突然釋懷了，可能每個人都有自己對一個人好的方式吧。那些你讀不懂的沉甸甸愛，歲月都會給你答案，小春慶幸自己讀懂的時候，還不太晚，以愛換愛，她還有的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