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的父親打電話給她,她知道一定是她寄回家的月餅收到了,要不然,父親絕不可能給她打電話。
母親前幾天剛剛指桑罵槐,嫌她不孝順,後悔讓她在她肚子裡呆了十個月,後悔供她上大學。小米放下電話哭了很久。她不是不想,而是無能為力。她沒錢了,而且深度抑鬱症,沒有工作還要獨自撫養兒子。他們不是不知道,算了,隨便吧。
以前每到中秋,小米都會在中國郵政買上三四百塊錢的月餅,寄回給父母,都是香港名牌,不為虛榮,只為讓父母吃著放心。可是每次收到月餅,父親打電話都說她寄的月餅太甜,不讓她再寄之類的話。
後來她不再寄了,知道她寄回去再多父母也是留給寶貝孫子吃的。既然父母吃不得甜,寄別的也可以。但是自從她不再寄了,父親每到中秋前後收到妹妹寄的一小盒雜牌月餅都要在電話裡一再跟她說妹妹寄了一盒月餅,一遍又一遍。之前妹妹從沒寄過,看了她寄妹妹才氣鼓鼓地寄一小盒雜牌月餅。還為此生她的氣,妹妹心疼錢又怕她寄了自己不寄不好。每次她都說她寄的夠父母吃的,讓妹妹不用寄。可妹妹怎麼能落後。
這不,今年她又從網上買了一盒北京的老牌子的「稻香村」寄了回去。省得母親再歇斯底裡地罵她。再多她也給不起了,給母親看病花光了她所有的積蓄,為此還鬧得婚姻破裂,再罵她她也不能倒退十年,讓自己恢復身體健康和經濟能力。
父親沒話找話,問她是否知道老家出車禍的事。她詫異,她是聽說過,但是她聽說的版本是附近村子裡的年輕人坐拖拉機出去打工,被大貨車撞,造成七死七傷。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她心情特別的難過,為許多原本幸福的家庭又面臨著破裂。父親說不是,是他們村子裡的人,而且都是年紀大的人,最小的也都六十歲,有的七十多歲。她聽得心痛。
這次車禍相當的慘烈,七死七傷,有的人被軋得屍骨無存,有兩個傷者還未出院,可能有很嚴重的殘疾。兩個肇事司機沒傷,但都被抓了起來。卡車司機沒錢,寧可坐牢。拖拉機的司機已經七十歲了,本來不想出去,結果被村子裡的人好說歹說才出車,結果沒想到卻招來了牢獄之災。
有關部門怕事情鬧大,當天就把撫恤金打到死亡人員家屬的帳戶上,每家一百多萬。傷者每人給了六千,用不完的退回。據父親說死亡人員的家屬都很滿意,不打算上告。父親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一句話,就是車禍中死亡人員的家屬有福了。老人死了也就死了,兒女有錢花了。兒女傷心也就是幾天,以後就有福享了。
小米聽了父親的話挺寒心的,她知道父親又在敲打她,誰讓她這幾年沒錢給父母,不能像以前那樣幾萬幾萬的給他們寄錢,花幾萬帶他們檢查身體、看病了呢?
哪個兒女花父母這種錢能心安的呢?哪個兒女能忘記自己的父母呢?有錢是兒女,沒錢就是不孝嗎?
她不想跟父親爭執,她知道父親的固執,他認定的道理,別人講什麼他都聽不進去。他說她不孝就不孝吧。她知道他們的生活條件好,是無法理解她一個人帶著孩子還沒有工作一分錢掰成幾瓣花的難處,更無法理解孩子上學找不到錢時的無助和孩子不聽話時抑鬱得想死的心情的。
父母知道她從小就身體不好,但是不知道她自己有病從來都是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去醫院,都是自己扛著。只有父母來了,她才不管多少錢都帶他們去最好的醫院找最好的專家,做各項該做不該做的檢查。她只是心疼他們想盡孝。哥哥不管,妹妹躲著,她不能不管。而當她有一次跟母親聊天隨口說起自己的身體不適的時候,母親只冷冷地拋來一句話:那你去醫院看呀,醫院你不是熟嗎。連一句關心的話都沒有,好像醫院是她家開的,不用花錢似的。好像有病的不是她的女兒,連對陌生人都會有的關心都沒有。那時候她已經為了給他們看病花光了家裡所有的積蓄。而他們還在抱怨她給的不夠。
接下來的電話,小米還在聽,只是她心裡早沒有了接到親人電話的那種溫暖的感覺,仿佛只是例行公事。她知道她不能說自己的委屈,父母都不耐煩聽。
這個電話讓她覺得她似乎和父母之間那脆弱的紐帶還沒有斷,她要感謝這盒月餅。那麼下次呢?
她其實是害怕給父母打電話,她害怕聽到父母在電話裡沒有溫度的聲音。但她若不打電話,母親就會作為父親的傳聲筒,打電話來罵她,每次劈頭蓋臉把她罵得狗血淋頭,仿佛她有多麼大逆不道似的。
這麼多年,能給的,她都給了,不能給的,她也硬撐著給了,可是現在她給不起了。人們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不是嗎?她從心裡羨慕什麼時候回到娘家都被呵護的女兒們,無論在外多累,都有一個可以暫時忘卻煩惱的家。
可是她的一切只能自己獨自撐著,撐不下去也得撐,眼看著快要垮了,父母還要再給她加一個不孝的罪名,不斷地來給她施壓。她羨慕別的離婚的女人有父母給予的關心和幫助,自己可以重新站起來,可她沒有。他們仍是不停地要,可是她還能撐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