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柳樹村是縣城邊上的一個小村莊,因村口有一棵大柳樹而得名。村口這條路是十裡八村進城的必經之路,要不是神龕設在這顯眼的位置,說句心裡話,牛支書也不想拆了這剛建不久的土地廟。
前些日子,村裡的老頭老太太們這個五塊,那個十塊,湊了些錢讓村裡搞門窗的小夥給做了個鋁合金神龕,又從小西街請了土地公、土地婆神像各一尊,連帶著買了香爐紙火,之後給神像裝了藏,讓獨居的神漢天星爺給掐算了日子,確定了安神開光的時辰。
那日大清早,天星爺先是念了「開地脈咒」,然後燒了黃紙,念了禱詞,給兩尊土地神像搭了紅,迎請落座,之後放了鞭炮。本村鄰村的一眾鄉親們像是早已約好的一樣,早早的趕了來,依次給土地爺上香,禱告。敬完神,各信眾去了雍奶奶家吃了菜豆腐,這天的儀式才算正式結束。
這之後的兩個月裡,每逢初一十五,天晴下雨,大早上總能看到諸多信眾手拿香裱,去土地廟上香禱告。
牛支書這幾天犯了難,聽鎮上說有人舉報大柳樹村在舉行封建迷信活動,根據要求,讓拆除土地廟,以消除不好的影響。而拆除土地廟這一任務,就落到了牛支書的肩上,他籠絡村委會的其他成員和他一起去拆廟,可大傢伙兒一聽是去拆土地廟,幾個小隊隊長這個推說要去工地幹活,那個推拖家裡有事要請假,都沒人去,氣得牛支書發了一通火,仍無濟於事,他只好準備一個人去。
這天,牛支書起了個大早,等他帶著傢伙什兒到村口土地廟的時候,村裡的幾位老頭老太太正在土地廟前給神像上香磕頭。這幾年,村裡的大多數小夥子都外出務工了,村裡只剩下些老人看家,前段時間劉大爺出殯,連個抬埋的人手都不夠,還是牛支書從城裡叫了幾個本家小夥回來,才下了葬。
土地廟裡的香火旺盛,周圍儘是好聞的檀香味兒。
「牛支書,你幹啥,來敬神嗎。」
說話的是寡居的癩婆婆。
「嬸子,鄉鄰們,根據要求,由我來主持拆除土地廟一事,還請各位鄰裡鄉親多支持。」牛支書語氣懇切,都是鄉裡鄉親的,他也不好得罪誰。
「啥?你要拆了這土地爺廟?」
「咱們大傢伙兒好不容易建了土地廟,為啥要拆除?再說了,哪個村子沒有土地廟,土地爺護佑一方平安,為啥要拆除?」
土地廟由天星爺主持落成,現在他自然要出來說句話。
牛支書剛想給大家解釋,可他話還沒出口,又有人發聲了。
「牛支書,你知道這土地爺廟落成,給咱村帶來了多大的好處你知道嗎。」
「你知道三德家的娃娃是咋考上大學的?三德他娘每天天不亮就來給土地神上香,祈禱孫子能考上個好大學,這不,土地爺保佑那崽子考了個好大學,前幾天三德他娘剛來給土地神還完願。」
「王囤的王家,結婚好幾年了還沒有娃娃,到處治療,求神拜佛都沒用,聽說咱村的土地廟香火旺盛,靈驗,就初一十五來給土地爺上香禱告,上個月就生了個胖小子,村頭那天為啥放炮?就是人家來謝土地爺來了。」
「牛支書,我七十幾的人了,土都埋脖子邊了,我不說虛話,自從我敬了土地爺,我這身體好哩,現在沒咋吃過藥了,要放以前,藥不離身,天天往衛生院跑哩。」
三嬸要是講起道理來,能一口氣說好幾句不停歇,別人連話都插不上。
「三德家,那是人家娃本來念書就念得好,和敬神有啥關係。」
「王囤那家,也是恰巧碰得好。」
「至於三嬸你,你這是心理作用,自己心裡沒有心事了,病也就少了。」
「牛娃子,三嬸我再給你說,拆廟毀寺罪過大哩。」
「我是黨員,我不怕啥報應。」牛支書心裡有些不舒服,他覺得三嬸說那話是在咒他拆廟會有報應。
「牛娃子,我給你說」,根生他娘說話了。
「那一年,虎軍上金雞山上去砍柴,金雞山神殿前有顆大柏樹你該知道吧,那顆柏樹是神樹,上面都是搭了紅的。那天大清早,虎軍這個愣頭青拿著斧頭到神樹下,準備砍一截粗柏樹枝,說是準備弄回家去做手串,我把他的,滿山都是樹木,非要來砍這顆神樹上的樹杈。我當時在廟裡燒香,看見他來了,問清楚緣由,趕忙勸說他別搞這事。「這是神樹,砍了會有報應的,趕緊去廟裡給神禱告贖罪,還會減輕罪孽」。虎軍還嘴硬的不行,說我神神叨叨的。結果咋樣,過了幾天,就受了報應,不過這報應沒應到他身上,是他娘把腿給摔斷了,你說這不是因果報應是啥。後來我去他家看望虎軍他娘,我把虎軍數落了一出,我讓他去買了香蠟裱炮,初一早上去廟裡給神謝了罪,這事才算完」。
「嬸子,你別給我說這些,我是黨員,我是無神論者,今天必須把這廟拆了,鎮上已經下了最後通牒,咱這村子處在這敏感位置,影響不好。」
牛支書拿出作為一名村幹部的威儀,語氣生硬。
「你要拆,你把文件拿來,別口口聲聲說這是上面的要求。」
「啥,拆個廟,拆個違法建築,破除迷信,還要上面專門給你行個文?那下次你下地幹活,是不是也要專門給你行個文?」
「要拆可以,你把建廟的錢給大家賠付了。」
「還給你賠錢?你這搞封建迷信,沒有處理你就是法外開恩了,王五你說,你整天吼叫著沒錢,撒潑打諢說沒把你評為貧困戶,你整這些封建迷信活動你倒捨得出錢,誰要是想要賠付,走,和我一塊去鎮政府,讓朱鎮長給你賠付。」
「牛支書,我們立土地爺廟,是教導人們行善哩,你看這廟門上的對聯,「諸惡莫作,眾善奉行」。你說我們這是搞封建迷信,你是胡說哩,村裡有些人私底下搞「門徒會」,這才是封建迷信,你不去查他們,反而來拆土地廟,我看你是忙糊塗了。」
「誰搞「門徒會」哩?說出來,我等會拆完土地廟就去處理他。」
「牛支書,你可小心現世報應,拆廟這可是大罪過。」
「罪過就罪過,為了讓咱們村風清氣正,科學發展,所有的罪過我一個人背了。」
牛支書說完,一個箭步衝上去,大錘「咚」的一聲響,鋁合金神龕哄然倒地,土地公公、土地婆婆兩尊神像以及香爐碎了一地。
幾個老婆婆趕緊閉上了眼睛,雙手合十,嘴裡念念有詞。
牛支書長出了一口氣,手裡的大錘落到地上,臉上毫無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