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產隊秧巴巴的付會計,快四十歲才結婚。結婚呢,鬧得動靜有點大。新郎官付會計喝得太高了,晚上還沒入洞房就昏睡不起。新娘子嘴巴本來就是歪的,這下子氣得嘴巴好像還稍微好看了些。她喊了幾個看熱鬧的,說:"把他龜兒子丟倒豬圈去。」
會計新郎在豬圈睡醒過來,已是第二天下午。一身新衣服被豬兒拱的稀髒巴髒的來不及換,就被王隊長帶信喊去公社開年終決算會。付會計遲到了,只有頭排還有位置。付會計的豬屎味會不會薰到大家了,他周圍的人越坐越遠。臺上講話的領導臉色越來越不好看。
下來公社領導問大隊怎麼回事。大隊書記早就看不慣付會計,就給王隊長說,有沒有合適的,把他換了。 王隊長說,「陸同志」合適。後來王隊長給我悄悄說,換他是為他好,平時就說不清,哪天有運動還不是一個「遭」。 在三岔鄉壩頭,我被喊「陸同志」已經習慣,如今突然成為「陸會計」,進而被人喊為「陸幹部」,開始還「不好意思的啦」。
我還真是當會計的料。加上我跟公社大會計的讀高中的兒娃子熟,有不懂的可以直接去他家問,所以辦了年終決算下來,我就基本搞醒豁了。年終分配,那是當會計的嘚瑟時光。記得頭一年,我奮戰了一個晚上又一個白天,生產隊的收益分配方案做好了。晚上在生產隊保管室開會。那年月,生產隊有什麼問題,表面是隊委會這個集體討論決定,其實我們生產隊是王隊長一個人說了算。拭目以待的隊長和隊委都說,這小會計還真有兩下子。我雖然很疲憊,但心中特別舒暢。有到場開會的幹部散會時扯我袖子,問:「說你跟公社會計熟得很,找他告一下,我們這些倒找戶,先把穀子稱了,過了年再說,要得不?」
記憶中當會計的最大好處是做松活活路拿高工分,還處處受人尊敬。我琢磨過生產隊掙分最多分紅最多的人,往往不是最強壯的人,而是有一門手藝,蓋房的、騸豬的,工分不少掙。以前做活路,比如打穀子我喜歡擔水穀子。這活要力氣,一般人做不下。一旦做得下,這活就安逸,因為擔一挑到保管室嗮壩,要耍好久才動。現在,本會計一直在保管室,等到擔水穀子的人來了,我捏秤桿子只負責稱個重量,記個帳。又比如挖紅苕,我最不喜歡。光挖不行,各人挖的各人還要把泥巴搓乾淨。你想想,十幾天下來,沒有累死,一雙手,早被紅苕漿漿搓死了。現在,本會計帶個帳本本,肩上掛桿秤,帶了三個人,嘴沒閒著:「這挑是卿富貴的,你快點擔起走。」「陳中五,你是倒找戶,你這挑要不成哦,要壓你幾百斤哈,把欠的倒找錢交了再說。」「要得。」「陸會計,聽你的」。
每個生產隊都有連隊長都惹不起的「歪人」,他憑一張嘴也掙松活工分。後來被一些大媽大爺評價到「陸會計越來越有殺氣了」的高度,這話是誇我還是罵我不清楚,但是我曉得是因為我制服了「熊熊」這個「歪人」。 「熊熊」是刑滿釋放回來的,而且老家是其他大隊的。是孤兒。公社領導怕他不安分,就估倒王隊長接收了,說是我們隊離公社近,有事好處理。這傢伙因為偷盜判了幾年,在裡面根本沒改造好,在我們隊又偷。社員都怕他又拿他沒法子,當面還巴結他,不願結仇。我一親戚在重慶是部隊上的幹部,官是團級。年裡來看我媽,轉到生產隊來耍。軍官服四個兜兜,氣勢也足。之前我也故意吹牛給「熊熊」聽過,說團官是朝鮮死人堆爬出來的。那天我靈機一動,把親戚帶到「熊熊」住的地方。團官主動遞好煙給他,親戚對他客氣,這小人物受寵若驚了,進屋要倒水,團官擺擺手:「你放出來,要學好。我的戰友在公安局當局長,可以關照你也可以把你再弄進去」。「我聽陸會計的。」 嘿。要的不就是這句話?
會計一直當到七六年我進廠前,才移交。在工廠我七八年參加過「三分之一」運動,到金魚公社查帳時,靠我的會計手藝,又挖出一個貪汙分子。公社領導表揚我,說這個知青同志年紀輕輕的,比我們那些老會計還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