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第二個十四天防控疫情開始時,村裡原先執勤的幾個人,實在支撐不下去了。村長我哥在村裡年青人建的群裡,發了一個志願者招募的消息。當我看到的時候,報名志願者的已經有整整三十個人了。在志願者副指揮我陽哥的安排下,分成了兩班倒。看著人員名單,最大年齡的有五十多歲,我堂哥那批人,有好幾個都是承歡膝下抱了孫子的人了,最小的二十一二歲,比我小一輪的高中生和大學生。
我看著名單,和我同齡的那批人全部報名,有的已經執勤兩個晚上了。我略感羞愧。對於這種集體活動我一直以來的態度都是不冷不熱,很少主動參與,主要因我的性格不合群,不喜與人交往。再一個,如我堂哥所說,我們村裡的人開起玩笑來,像我這種沉默寡言,稍顯木訥的性格,無法招架,根本接不住話茬。除了臉紅口吃,嘿嘿傻笑以搪塞之,再無他法。但這次的志願者招募有別於村裡其他的大眾活動。我稍稍思考之後,就在群裡報了名。村長我哥讓我聯繫副指揮陽哥,讓他幫我安排崗位以及排班。
我轉身去了父母房間,將我參加志願者的事順帶告訴了他們。我媽說,本來我想說你的,但我沒說,我就想看你怎麼辦?三十好幾的人了,成天窩在家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和你同齡的人,你看看人家都在幹什麼!我故意打岔道,疫情防控,不讓出門。
下午的時候,有關我的崗位和值班安排就發在群裡了。和我的同齡人,兒時的夥伴二忙以及我家後巷裡的劉哥,我們仨一個崗位,在村子南口執勤,夜裡十點到第二天早上七點交接班。
下午六七點的時候我小睡了一會兒,醒來後,就在書房裡看書。距離晚上十點還早著。疫情防控進入第二個十四天。第一個十四天安穩度過,村裡平安無事,人們暫時已經習慣這種封村封路,不得扎堆聚集,儘量不出門的生活。從大年初一早上開始發布疫情防護的信息後,我們村裡人立即響應。大白天村裡巷道的水泥路上一個人沒有,大家都乖乖的待在家裡。成了這幾十年裡過年時候的一個奇觀。我父親說,現在的人都很自覺,主要的還是信息傳遞的很快,很透明。一個晚上,大家就在網上了解清楚了目前的局勢有多嚴重,新病毒的危害程度以及如何傳播,人應該如何防護等等。
疫情防控的當間,我一直遵循個人以及家庭的防護措施,每天在家定期完成。沒事的時候,偶爾出門觀望一下外面的情況。十幾天的時間裡,人們一直很自覺,遵守著官方醫護人員強調的幾大基本防護措施。沒有出現過網上流傳的硬往外闖的衝崗現象,也沒有發生有肢體衝突的事件,並且都理解和支持村裡幾個出口設崗執勤的安排,都是為了大家的安全嘛!大家聊到的時候說。
剛開始時,有住在西安的年輕人開車回家,被擋在村外不準進入。也沒有胡鬧硬闖的,就在村外聯繫了家裡人。當父母的也沒有胡攪蠻纏,而是裝好饅頭,切好鹹菜絲,拿了一些冬儲的蘿蔔和白菜之類的,主動送到檢查崗,隔著崗哨交給自家兒子,讓趕緊返回。一片和諧,都很默契,也都各自理解並且支持。網上有發文說,這次疫情是一面照妖鏡,照出了很多人的醜陋和變態心理,這面所謂的照妖鏡,在我們村裡人面前,無效!
晚上九點半,我準備出發,老爸讓老媽拿出了他年輕時候在水泥廠上班時發的軍綠大衣。這件大衣的年齡和我小妹相仿,之前還見過他穿,這幾年再沒見過。老媽翻箱倒櫃了幾分鐘,才將它翻了出來。疊的整整齊齊。穿上之後,雖顯臃腫,但立即暖和很多。
我的軍大衣
當我走到崗位上時,劉哥已到。坐在一堆燒的很旺的柴火前。木柴是舊房子拆下來的椽和檁,雖然看起來有點老舊,但燒起來的火還真硬,距離老遠,就能感覺到輻射出來的熱量。我倆坐在火堆前,一邊開始聊天一邊抽菸,劉哥告訴了我們巡查的範圍以及幾個重要的路口。不一會兒,村北口執勤的人來拉木柴。柴火集中在我們這邊,是我大堂哥家蓋新房拆下來的老木料。從疫情防護開始,就一直燒他家的這堆老舊木料。擱以前,肯定不能亂動。這堆木料劈了柴燒火做飯,可以省下幾頓煤無疑。大家都開他玩笑說,誰讓你是村長,誰讓你是黨員,不燒你的燒誰的。他也是嘿嘿一笑,完了爽快的說,燒!
木柴有柏樹,有松樹,有槐樹,有泡桐樹。最耐燒,還不起煙,熱值最高的就屬松柏和洋槐木。這種樹木長的慢,木質細密,結實耐用,做幾個書架真不錯,我心裡想著。最不耐燒,起煙還沒焰的就屬泡桐木,呼啦一下,一陣煙和焰過後,就燒透了,只剩一些明滅的火薪和灰燼。北方的冬季,雖已立春,但夜裡的寒冷,如果沒有這堆火的光和熱,沒人敢在這曠野裡呆下去。抬頭,繁星一天。低頭,火苗像貓在伸舌頭,一竄一竄。寒冷的風,像刺客的冷箭,不時的從脖頸處竄了進去。我不由得豎起了大衣的毛領子。
夜裡執勤
不一會兒二忙來了。散了煙給我們。仨人圍在火堆旁,開啟了海闊天空的狂聊模式。我是慢熱型的,先聽他倆狂侃,當有新奇有趣的東西引起我的興趣,我偶爾插上幾句。慢慢的,不知不覺中,我也加入其中。副指揮陽哥從其他幾個崗位檢查巡邏過來,站近火堆,沒幾分鐘,就和我們聊得火熱。我和二忙比他倆小,除了聊天吹牛皮,時不時的抬上一根木料架在火堆上,將燒斷的木料重新架好,讓火始終燒的旺旺的。火光下,每個人都在興奮的聊著往事與回憶。陽哥為人灑脫不羈,口才不俗,見多識廣,喜讀書,尤喜小說。我們聊著《白鹿原》裡關中那次疫情的情節,聊著歷史上鼠年多災多難的故事,聊著我們村子的歷史和那些逝去的強人的軼事。他對我們村子變化的回憶,讓我對這個生活了我們祖祖輩輩的地方有了更多的了解。據他講述,我們村子裡歷史上也發生過瘟疫,叫虎拉烈,死了不少人,人們形容這種病,就像老虎一口把人給吃了,所以叫虎拉烈,烈這個字,在我們方言裡,就是慘烈,激烈,嚴重,厲害的意思。我聽著這個名字很熟悉,但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裡讀到過。第二天下班回家後,閒來無事,就上百度查了查,發現陽哥說的和虎烈拉病毒,也就是所謂的霍亂,一字顛倒之差。他所說屬實,這事確實發生在民國時期,陝西舊時的東西兩府最嚴重,我們就屬舊時的東府。
陽哥除了安排、巡查和組織志願者,還是我村疫情防控期間的文宣。文筆了得,群內的文宣內容,成了村裡人每晚除得知疫情方面的信息之外,最想一賭為快的內容了。
陽哥的文宣手筆
陽哥在群裡的隨筆
誰說文字是冷冰冰的!我感受到了它的溫度和力量!
十二點過後,所有崗位上執勤的人開始輪換巡查和休息。休息的人全在村裡的幸福苑裡集合,喝水,蒙頭小睡一會兒。一個夜班,很快就在東方漸亮的魚肚白裡交接班結束了。這是我辭職四年後,第一次上八個多小時的夜班,還是無償志願的,但心裡很高興。這個村子的安全也有了我的一份付出!
志願者開始交接班,我村年齡最大的黨員志願者趙伯
我村志願者
上第二個夜班時,二堂哥他們白班的人在火堆旁搭建了一個可以遮風的臨時圍帳。
上第三個夜班時,圍帳下、火堆旁,擺了一張破舊的長沙發,支了一張簡易的石板茶几。對於我們上夜班的來說,越來越舒服。
到第四天時,那堆老舊木料眼看見底要燒完了。那天下午的時候,村裡的微信群裡副指揮陽哥不斷的發消息,視頻和圖片,我一張一張,一段一段的打開翻看,頓時感動不已,差點流淚。當陽哥在群裡說,夜裡執勤的志願者沒有木柴燒火了,徵求倉哥的同意,他家門前的那幾根老舊木料能不能燒了用。倉哥不僅同意了,還用鋸子將木料鋸斷,方便燒火。村裡其他人知道了,大家都開始在自家門前屋後尋找不用的木料和木柴。這家幾根不用的木椽,那家幾根細檁,這家幾根泡桐木,那家幾根洋槐樹粗壯的枝丫和樹根,有人甚至將木料抬上電動三輪車,拉到了夜裡執勤的地方卸下才罷休。老爸也將果園裡幾棵枯死伐掉的蘋果樹,平時用來支撐果枝用,也拉出了果園,就近送給了執勤的志願點上。村裡一個中午直到下午,一群又一群人幹的火熱,好像過年的氣氛重新燃了起來。到我夜裡接班時,一大堆木柴,像小山似的,堆滿執勤點。像陽哥說的,不得不佩服咱們村裡人的覺悟和素質。當然了,也有人一聽說執勤的人晚上到處找木柴,怕他家果園裡的蘋果枝被撿走燒掉,白天抽空趕緊拉回家了。老爸對此不屑一顧,還開口罵人了。像陽哥所說,全憑個人意願,我們不能勉強任何一個人。就像參加志願者一樣,不強求更不逼迫,全憑個人意願。
倉哥正在給志願者準備劈柴
第二個防護疫情的十四天很快過去了。像第一個十四天一樣,平平安安,沒有任何意外和不安全的事發生。亦沒有衝崗和肢體衝突的事發生。
我因為有事暫時脫離了志願者組織,但短短的幾天時間裡,讓我對我們村裡的年輕人,有了一個更深更全的認識。之前不熟的變熟了,之前熟悉的變更熟悉了。之前不認識的一些年輕人現在也都認識了。就像陽哥所說,這次的疫情,對我們村子的年輕人來說,是一次交流和重新認識的機會。之前一直沒有機會,為了一件事,將這麼多年輕人同時聚齊在一個地方。陽哥建議將疫情防護志願者群,在疫情結束後,不準解散,保留所有人,將其改名為主北村志願者服務群。以後村裡無論發生什麼事,需要年輕人的時候,隨時在群裡告知,大家相互幫忙,共渡難關。
這次參加志願者的機會,讓我真正認識和見識了我們村年輕人的全貌。這次疫情防護的當間,也讓我真正見識和認可了我們村的人。
父母輩已老,該是我們年輕人上陣,獨當一面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