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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槐路五號是周氏服裝店。
店裡常年貼著一張尋人啟事,紅底黑字上寫著姓甚名誰樣貌特徵。
日子久了紅紙就褪了色,老闆就會重新拿出一張紅紙,用沾著墨的毛筆細細寫一遍,壓得平平整整後再貼到門口的板子上。
店開了有七八年了,從只有巴掌大的周記旗袍鋪子,到如今租著三間屋子寬敞又明亮的周氏服裝店,紅紙一直貼在門口無人問津。
紅紙上的人,是秀秀的丈夫周大全。
秀秀是誰?秀秀是周氏服裝店的老闆,是秋槐路上第一巧手。
花信年華卻死守著一張尋人啟事過日子,外頭總有些風言風語,秀秀也不在意。
要是有人實在過分,她便冷著一張臉拎著門栓就打了出去,自此外頭的人才不敢輕視她。
一大清早,秀秀便開了店門口的鎖,搬出了那塊貼著紅紙的牌子立在門口,日頭漸漸上來了,行人也多了起來。
「咯吱」一聲,一輛黃包車停在了門口。車夫輕輕地放下拉杆,轉身立在一旁點頭哈腰地賠笑。
旗袍美人施施然地扭著腰風姿搖晃地進了周氏服裝店。
大概是見她疑惑,姚清難得解釋了一句,「我要訂婚了,他家裡觀念比較古板,不太喜歡我拋頭露面的。」
秀秀知道大華歌舞廳的少東家,一直喜歡姚清,當初就是他一手捧起來的姚清。
秀秀是真心為她高興的,她有些羨慕,「恭喜你了。」
姚清挑起了一抹笑說了一聲多謝,她瞥過門口的紅板子,有些不經意道:「你還在等著他回來啊,這麼些年頭了,只怕沒命回來了。」
秀秀冷了臉,她最不愛聽別人說周大全回不來了。
可她也得罪不起大主顧,只好僵硬著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一天沒回來,我就等他一天。」
姚清不是個多管閒事的人,可她也來這個鋪子做了五六年的衣服了,看著這個固執的女人,有些憐憫。
秀秀無疑是個手藝好的匠人,做出來的衣服妥帖又好看,就是人有些死板,頭上盤著一個髻兒十來年也不換。
世間多的是痴情女子負心漢,哪日她等的人回來了,她也就死心了。
2
看著那成雙配對的小兩口,秀秀心裡越發思念周大全。
秀秀小時候家裡窮得揭不開鍋,六歲就被賣到了周家做兒媳,彼時周大全才三歲,還穿著開襠褲。
女大三抱金磚,秀秀勤快又聰明,周家二老很快便喜歡上了這個兒媳。
周家是開裁縫鋪子的,周裁縫的手藝好在小河鄉裡遠近聞名。
附近的人家嫁女兒都會來周記定做一身紅嫁衣,稍微有些家底兒的人家,一口氣要周師傅做十多套旗袍給女兒壓箱底兒,體面得很。
周裁縫原本是想將一身的手藝都傳給兒子的,可惜周大全去學堂受了幾年新教育後,覺得針線活是女人幹的,死活不肯學。
周裁縫沒辦法,退而求其次收了秀秀做徒弟,反正是大全媳婦,兩口子有一個會了這門手藝,日後也不至於餓死。
周大全十六歲的時候一心外出求學,周裁縫夫婦捨不得兒子。
周大全就跟在秀秀屁股後頭磨人,嘴裡跟抹了蜜似的,一口一個「好姐姐」「好媳婦」,「回來給你扯緞子做衣服」。
好話說了一籮筐,秀秀心裡捨不得,可她也扛不住周大全的糖衣炮彈,嘆了一口氣,跟他約法三章。
「第一不許在外頭瞎混,四年以後必須回來。
「第二隔段日子要給家裡寫信報平安,每年過年都要回來。
「第三不許在外頭跟別人眉來眼去的,你要是敢學那負心漢,我就把你打出去。」
周大全「啵」的一聲在秀秀臉上親了一口,「哎哎哎,我全答應。」
秀秀紅著臉輕輕地捶了他一下,血氣方剛的大小夥子見秀秀害羞,彎下腰又是一口。
秀秀惱了,「你這人,蹬鼻子上臉!」
周大全小跑著遠去了,只留下一串聲音。
「嘿嘿嘿,我親自己媳婦,怎麼就蹬鼻子上臉了。好媳婦,你別害羞,等我回來扯了紅緞子給你做喜服。」
周大全就這樣偷偷走了,船票是秀秀給他買的,包袱也是秀秀親手收拾的。等周裁縫夫妻走親戚回家的時候,家裡早就人去樓空。
周母氣得打斷了一根掃帚,秀秀咬著牙一聲也不敢吭。一連三個月秀秀都吃了掛落,直到周大全託人捎了一封來信。
信上說他在北平一切都好,還順利地通過了大學的入學考試,自己勤工儉學也可以負擔學費,他讓家裡人別生秀秀氣。
三言兩語間就撫平了秀秀心裡的委屈,她握著信紙又哭又笑的,嚇壞了兩位老人。
家裡出了個大學生,周裁縫張羅打鼓地告訴了周圍一遭的親戚,逢人就說自家大全出息了,以後還要把他接到大城市養老呢。
兵荒馬亂的年代,除了天災還有兵禍,戰火連綿的日子鄉裡收成也不好。周裁縫就帶著一家子人打算去北平找兒子一家團聚。
誰知天不遂人願,他們半路遇見了賊,身上的細軟都被偷了個乾淨,等到了北平,一家子人衣衫襤褸跟個乞丐似的。
噩耗接連傳來,按著最近一次來信的地址,一行人找過去後撲了個空。
「周大全啊,一年前就退租了,說是要去日本留學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呢。」
周家二老受不住打擊接連病倒了,秀秀來不及茫然就需要撐起這個家。
房東看他們可憐,就把不到十平米的屋子租給了他們,第一個月的租錢可以月末付。
秀秀有著好手藝,可她面生又年輕,老闆故意壓低工資,她咬著牙硬是熬了過來。等周氏夫妻病好了後,一家子人才又開始團結一心在北平打拼。
三年後,周記旗袍店掛著木牌子,在街角悄悄地開了張,秀秀一邊踩著縫紉機,一邊盼著海的那邊有人歸來。
3
秀秀做了一條正紅色的軟緞旗袍,她在上面繡了兩隻翩翩於飛的蝴蝶,裙擺用了銀線滾了邊,沒有一絲褶皺。
姚清生得膚白秀美,淡妝很有幾分江南女子的風韻,穿起來體態輕盈靈動,猶如一隻孤芳自賞的紅蝶。
她梳了一個時下流行的歐式宮廷捲兒,後腦勺簡簡單單扎了一根紅絲帶,裙擺飛揚間是平日裡沒有的溫婉俏皮。
姚清的訂婚很熱鬧,秀秀看著報紙上的姚清眉目含笑手裡還挽著一個器宇軒昂的男子,兩個人看著就是一對璧人。
劉家是大戶人家,竟然買了一整面的報紙登報宣揚。
記者不吝嗇讚美之詞,把兩個人誇得天上有地上無,順帶著秀秀做的那件旗袍也讓不少太太小姐趨之若鶩。
這一天,姚清領著劉家的幾位太太小姐一塊來選料子、看式樣,滿屋子瞬間脂粉瀰漫。
一屋子嘰嘰喳喳的鶯鶯燕燕,秀秀嘴笨被折磨得夠嗆,好在姚清就是個活招牌,幾句話下來三十來套旗袍的大單就定了下來。
秀秀手藝嫻熟,一繞一滑,軟尺和人之間只有空氣能傳過去,再刷刷地幾筆記下尺寸,一旁有人笑道:
「秀師傅好俊的手藝。我們德貞訂婚宴上穿的旗袍就靠你了,價錢不是問題,款式一定要新,人要看著精神。」秀秀笑笑應下。
那人轉頭又打趣道:「德貞,新郎官要是到時候被你迷得七葷八素的,你可要好好謝謝人家秀師傅。」
德貞是劉家的小女兒,留過幾年洋,是地地道道的新派人,被打趣了一點也不扭捏,大大方方道:
「好說好說,到時候我請秀師傅喝喜酒。我跟文達都商量好了,訂婚宴辦中式的,婚禮就辦西洋的,秀師傅可一定要賞光啊。」
一群人都呵呵地笑了,德貞這才有點不好意思。
有人眼尖瞅見了門口貼的紅紙,嘖嘖地感慨,「這秀師傅也是個痴情人啊。」
她們準備走的時候,秀秀送到了門口。一輛黑殼的小轎車,唰地停了下來,車上下來了一高一矮兩個穿西服打領帶的男人。
眾人都嬉笑打趣地看著姚清和德貞。高個子男人主動站到了姚清身旁,替她拿了包,姚清對著他笑了笑,眼裡透著亮光。
反觀德貞,她眉眼彎彎上前便摟住了矮個子的胳膊,甜甜地喚了一聲:「文達。」那人還帶著一副眼鏡,寵溺地拍了拍德貞的手。
秀秀站在店門口的紅紙牌子旁,盯著不遠處的兩對愛人,面色慘白,她好像看到了大全。
安撫著伴侶的周文達似有所感地抬起了頭,一眼便瞧見了店門口的秀秀,以及她身旁半人高的紅牌子。
一瞬間他見了鬼似的不可思議。
秀秀看著他因為吃驚而扭曲的五官,腦子裡「轟隆」一聲炸開了鍋。
她可以肯定這就是周大全。
但她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小轎車載著她的丈夫絕塵而去。
秀秀昏昏沉沉地回了店,她望著門口的板子,上面一字一句地寫著她的希望,她的想念,她的愛戀,只是如今都成了空。
4
秀秀盼著丈夫回來,周家二老也盼著兒子回來,如今世道太亂,他們都害怕周大全就此死在了異國他鄉。
可秀秀的丈夫周大全確實是死了,活著回來的是周文達。
暮色降臨,周文達西裝革履地出現在了周氏服裝店,秀秀幾乎認不出來眼前這個梳著大背頭,帶著圓框眼鏡的男人。
她有些手足無措地站起身,看著他走進店裡四處打量後,面色疏離地喊了一聲,「秀秀姐。」
這一聲「秀秀姐」讓她的心墜入谷底。
大全從來不會喊她姐,小時候被縱得無法無天一直「秀秀」「秀秀」地叫喚。
後來大些了知道秀秀是他媳婦,也總是沒臉沒皮地在後頭叫「媳婦」,一聲一聲叫得秀秀漸漸紅了臉,慢慢把他放在了心上。
秀秀咬著唇別過了頭,不想應他。周文達見狀嘆了口氣,不再糾結,問起了周父周母的近況。
秀秀一字一句地都說了,隻字沒提這些年自己受的苦。她不提,周文達也知道這十來年她的日子肯定艱難。
劉德貞兄妹便是他在留學期間認識的,後來他便被才華橫溢又風趣爽朗的德貞所吸引,兩人順理成章地定下了關係,一年後就是婚期。
周文達每說一句,秀秀的臉便白上一分,最後已經咬破了唇。
她有些憤怒也有些哀傷,所有的情緒統統化成了一句,「我帶你去見爹娘,我都聽爹娘的。」
爹娘一定會為她做主的吧?她從六歲進了周家的門,到如今已經二十四年了。
周大全走的時候他們連房都沒圓,她盼星星盼月亮才盼回來的丈夫,說是別人的就是別人的了?
周文達看她倔強地低著頭,便不勉強,跟著她回了家。周家如今不用再擠在不到十平米的小屋裡,他們買了一間小院兒。
一進門就看見院裡的葡萄架,四周坐落著三間正房,院子不大卻被收拾得乾乾淨淨,一個老婦人正撒了一把米餵雞。
看見了進門的周文達,「咣當」一聲,手裡的簸箕摔到了地上,雞仔們蜂擁而上一掃而光。
周文達跪到了地上,喊了一聲:「娘。」院子裡頓時哭得撕心裂肺,門框邊的周裁縫怔怔看著兒子不敢上前。
這頭磕得實在,周母有些不忍,周裁縫卻沉聲道:「你讓他磕,他不僅要給咱們磕,還要給秀秀也磕一個。
「他這一走十來年,若不是秀秀,咱們早就變成了兩捧老黃土了。」
周文達二話不說,轉頭便給秀秀也磕了一個,秀秀嚇了一跳,「使不得,使不得。」
周母有些埋怨,「他們是兩口子,哪有老爺們給自家婆娘磕頭的道理。」
周文達卻道:「爹,娘,從今以後兒子不僅孝敬您二老,就是秀秀姐也當做親姐姐一樣地對待,日後會給她找個好婆家,風風光光地把她嫁出去的。」
此話一出,屋子裡針落有聲,周母沒回過神來,訥訥道:「啊?」
5
周文達是被打出去的。
周裁縫拎著掃把,呼啦呼啦地往他身上招呼,周母攔都攔不住。秀秀則是不想攔,她說過,要是周大全變心了她就把他打出去。
「老周家是讓人刨了祖墳了,才出了你這麼個拋妻棄子的玩意兒。你滾,你給我滾!」
周裁縫的咆哮傳出了一條街,門口不斷有人張望,周文達走得很狼狽,秀秀不忍但又恨他不肯說一句軟話。
一時之間,周家的兒子回來了又被打出去的事兒在街坊鄰居間傳得沸沸揚揚。
連著好幾天,秀秀在店裡心不在焉地忙活。
這天,姚清又踩著小皮鞋來了,她自從和劉家的二少爺定親後就很少出門了。
秀秀現在看見劉家的人就沒有好臉色,她冷著一張臉問:「你來做什麼?」
姚清沒說話,從頭到腳地把她打量了個遍,許久才悠悠道:「早就告訴過你了,不要太固執,如今可吃到苦頭了?」
秀秀僵了僵,她看著姚清像往常一樣四處轉悠,忍不住諷刺道:「你還沒嫁進去呢,就上趕著來當他們的說客?」
姚清頓了頓回頭望了秀秀一眼,秀秀有些瑟縮地垂了頭,她一向膽小,今天也是氣急了才會口不擇言。
「周文達今天帶著德貞去了周家。」
秀秀一驚,抬起了頭,「你說什麼?」
姚清有些好笑,「你不知道?這一連幾天了,趁著你出門,周文達都去了周家。」
秀秀有些錯愕,她的確什麼都不知道。
姚清望著她搖了搖頭,「真是蠢,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秀秀顧不得鋪子,一路小跑回了家,她看見小巷裡停著一輛黑色的小轎車,四周圍著一群小孩好奇地張望著。
院門半掩著,秀秀看見葡萄架下的石桌上擺著各色水果,德貞坐在葡萄架下,周母笑著從屋裡出來穿了一件花大衣,那是一件嶄新的衣服。
大門外隱隱約約可以聽到堂屋裡,周文達和周裁縫的談笑聲。
秀秀顫著手指怎麼也推不開那扇門。
「媽,等我和我文達結婚後,你和爸跟著我們一起去住吧,你們兩位年齡都大了,以後該去享享清福了。文達在外頭這麼多年一直念著要孝敬你們二老。」
到底是讀書人,說的話也好聽。秀秀藏在門外的暗影裡,鼻子有些發酸。她只能聽到周母略帶驚喜和討好的聲音。
「誒?我們兩個老東西都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去了你們的大宅子不是讓人笑話?」
德貞又說了什麼秀秀都聽不見了,她失了魂兒一般的回了鋪子,到最後她都沒有勇氣推開那扇門。
姚清依然在鋪子裡,看見秀秀回來了,有些瞭然似的笑了笑。
秀秀忽地說:「我是真的想做他媳婦的……」
秀秀講得亂七八糟,東一錘子西一棒子的。
講她小時候是如何細心照顧她的小丈夫的,講他後來是如何厚著臉皮喊她媳婦的,講她曾偷偷地幫著他收拾包裹讓他溜出門北上求學……
姚清難得閉了嘴靜靜地聽著,漸漸地失了神、紅了眼,她看著泣不成聲的秀秀,昂著頭開了口:
「沒出息,不過是一個男人罷了。」不知是說給自己還是說給別人。
周家一直沒和秀秀攤牌,秀秀也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她心裡還存著一絲的期盼,一直到周文達領著德貞站到了她面前。
「秀秀姐,我混蛋,對不起你。可德貞懷孕了,我不能再對不起德貞。」說完他就拉著德貞跪了下來。
又繼續道:「我心裡一直很感激你,可我不能拿自己的婚姻做謝禮,我的孩子不能沒有爸爸。日後你就是我親姐姐,我以後親自背你出門上花轎。」
秀秀張了張嘴說不出話,滿心苦澀。
剛剛德貞跪下的時候,她眼尖瞧見了周裁縫抖了抖手差點摔了茶碗,說是去廚房的婆婆現下也躲在門口,觀望著她的態度。
什麼時候她竟然成了這個家的局外人?是啊,人家肚子裡懷著的是老兩口的金孫啊!
秀秀就這麼敗下陣來,本以為早就知道了心裡會好受些,如今卻越發疼了。
晚上周母當著和事佬,她拉著秀秀的手說:「秀秀啊,你來我們家這麼多年,你憑良心說爹娘待你怎麼樣?
「兒大不由娘,大全是讀書人連個雞都不敢殺。在外頭這麼多年,有個知冷知熱的人關心生出了感情也是難免。如今他又當了爹,總不能做那起子浪蕩人?
「當初你倆的事也是我們老糊塗了,幸好也就是口頭說說,沒合過八字,你以後找個男人一樣搭夥過日子。
「再說了,你學了我們老周家祖傳的手藝,以後也不虧……」
秀秀低著頭不說一句話,半晌,認了命,「娘,我曉得了。」
未婚夫失蹤,我照顧他父母10年,他回家後我卻被掃地出門。
6
秀秀每天活得越發透明,她眼睜睜看著周文達和德貞出雙入對地帶著禮品上門拜訪。
德貞笑起來嘴角有個渦,每次見著她總會笑著喚一聲,「秀秀姐。」
秀秀僵著身子應了一聲後,就轉身出了門。路上行人匆匆,忽然只聽一陣嗡嗡的響聲從遠處傳來。
秀秀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推著往旁邊躲。她抬起頭看見一串串黑豆大小的影子變得如鬥牛大,低空飛過後留下一片片哀鴻。
秀秀被人推開了,一塊大石頭被炸飛到了她剛剛站著的地方,若不是她旁邊的人眼疾手快,只怕現在她也是躺在地上的死人了。
看著眼前破敗不堪的鋪子,秀秀想都沒想就扒開瓦礫衝了進去,鋪子裡還有一些細軟得搶救出來。四周的街坊見狀也來幫她,等滅了火秀秀一屁股坐在地上。
原本擺在門口的紅牌子,被火一燒,又被水一淋,一團一團的墨跡汙開,瞧著破敗不堪。
秀秀這才想起了周文達,她愣了愣,又笑出了聲。看吧,原來在危急關頭,她頭一個想著的是她一手打理起來的鋪子啊。
她幫著四周的街坊照顧了受傷的人後這才回家,天上的月亮也似乎圓了幾分。
家裡的屋子塌了半邊,周裁縫傷了腿。周文達把兩位老人去醫院,臨走前問秀秀走不走,秀秀笑了笑沒離開。
屋子塌了,可以重新建。鋪子倒了,也可以重新開。秀秀覺得自己已經放下了。
周文達搭著劉家的順風船,想帶著周家二老去國外避難。
秀秀看著一臉愧意的周文達,有些釋然地笑了笑:「你們去吧,在外頭好好照顧爹娘。」
秀秀將手上的正紅色金絲百合花旗袍遞給了周文達,這是劉德貞原本訂做的打算在訂婚宴會穿的旗袍。秀秀做得仔細,就連領口的盤扣都做成了百合繞枝。
周文達沉默了良久才說了句,「對不住了。」
那件旗袍秀秀一寸未改,就連腰身也是先前量的尺寸,三個月後的訂婚宴德貞穿著剛剛好。
劉家走得急,二少爺丟下了姚清,只在報紙上登了一張婚姻取消的聲明,伴著的是另外一封財產轉移的申明。
二少爺把大華歌舞廳留給了姚清,一時之間外頭傳得沸沸揚揚。
有人說劉家二少爺和別人結婚了,女方有出國避難的門路。
也有人說劉家一直看不上姚清,趁著這次出國把她給甩了。
還有人說這戲子就是好手段,大華歌廳說給就給了。
秀秀想了想,拎著一瓶酒去了姚清的住所,她是大華歌舞廳的臺柱,住的卻是一間小小的公寓。
她穿了一間黑色的真絲睡袍,給秀秀開了門,見了秀秀,驚訝地挑了挑眉。
秀秀不擅長安慰人,她磕磕絆絆地說明來意,姚清難得笑了,不是那種像把錐子似的勾得人心痒痒的笑,而是笑得很真切。
「你還是第一個來看我的人。」姚清伸著塗了丹蔻的紅指甲,指著秀秀帶來的米酒,挪揄道,「拎著一罈子米酒來的。」
秀秀臉有些發紅,解釋道:「這是我自家釀的米酒,喝著後勁不大,味道卻很好。」
姚清拿來了喝紅酒的高腳玻璃杯,給兩個人滿上了秀秀帶來的米酒,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著。
秀秀看著姚清忍不住問:「他走了你就不傷心嗎?」
姚清一口喝完杯子裡酒,才道:「傻,不過是個男人罷了。」
姚清一直在喝酒,喝完了米酒就開了兩瓶紅酒,兩個人推杯換盞,喝到最後秀秀已經迷迷糊糊了。
姚清忽然啞著嗓子,唱了一曲薄倖郎,語調幽幽讓秀秀不知不覺流了淚。
「薄倖郎,牽馬洗春沼。人聲遠,馬聲杳;江天高,山月小。掉頭去不歸,庭中生白曉。不怨別離多,但愁歡會少。眠何處?勿作隨風絮,便是不封侯,莫向臨邛去!」
7
秋槐路五號是秀麗服裝店,掀牌匾那天老主顧都來慶賀,鞭炮霹靂啪啦地響了一天。
秀秀剪了留了十幾年的頭髮,被姚清攛掇著燙了一個捲髮,一身靚麗地拉下了牌匾上的紅布。
「秀麗服裝店」五個燙金大字就出現在了人們眼前。
周圍圍著的人紛紛叫好,姚清帶著一排的姑娘來了店裡,一口氣定了五十套旗袍。一時之間借著大華歌舞廳的名頭,秀麗服裝店也上了一回報紙的頭條。
有不明真相的主顧瞅見了服裝店門口的紅牌子撤了,便問是人回來了?
秀秀只是說人回不來了,死在外頭了。
來人一臉同情地安慰秀秀看開點,這麼多年也過來了,天下好兒郎多得是。
秀秀笑了笑,是啊,天涯何處無芳草?(作品名:《薄倖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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