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問小說《金粉世家》中的紈絝公子金燕西一共「愛」過哪些女子,很多人一定會迅速報出白秀珠、冷清秋的名字。
其實在原著當中,還有另外的一個女子,恰好也符合金燕西「愛」上一個人的標準:肯為她砸錢,砸時間,肯對她逢迎遷就,甚至主動提出要她做自己的「愛人」。
這個女子,便是剛剛出道的女戲子:白玉花。
白玉花的出場毫無徵兆。
那時候金燕西的父親金銓已經去世,金家已初現敗落之象,而金燕西與冷清秋的婚姻也已經狀況百出、勉強支撐。
就在這樣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氛圍之中,曾經與金燕西關係不錯的女戲子白蓮花主動登門:由於近來白蓮花生意不好,於是只能費盡心機求見尚在居喪的金燕西、乞討一樣求得金燕西「捧場」的許諾。
但白蓮花已明顯感覺到自己在金燕西眼裡的魅力不如往日。於是她耍了個手腕,藉故將金燕西「騙」到自己家。而就在金燕西掀開她房間的門帘時,一場驚豔的「邂逅」開始了:
原來白蓮花屋子裡,這時卻另有一個女子在那裡,看那年紀,也不過十六七歲,身上穿了一件黑色雁翎縐的長袍,一直拖平了腳面。烏的顏色不算什麼,最妙的是沿衣服四周,釘了一匝白絲瓣盤的花邊。……這個女子的皮膚,白得像雪搏的一般,有了這烏衣在身上一襯,就黑白分明了。她是鵝蛋臉兒,天生的白中帶紅的顏色,沒有擦上一點脂粉,配上那微鬈下梢的黑髮,如黑漆一般的眼珠,實在由那絕不豔麗的當中,表示豔麗出來。真不料白蓮花家裡,有這種人才。
金燕西吃菜愛「清爽」的,觀美人也喜歡「清純不俗」的。而眼前這位花季少女不僅秀美絕俗,而且不苟言笑。用後來金家三少爺鵬振的話形容,正是「長眉入鬢,美目流盼,清淡之中,別具風流」。
清秀脫俗的美貌,固然有吸引力;更妙的是「高冷」的性格,即便在金燕西這樣的「金主」面前都表現得一本正經、嚴肅莊重——這更是勾起了男人「越得不到、心裡越躍躍欲試」的徵服欲。
於是,金燕西就像是被掐住了「七寸」的蛇,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一點「守著餘財過日子」的念頭在白玉花面前頓時灰飛煙滅。白玉花一句話都還沒說,他就主動獻媚:「好極了。她也要上臺嗎?我一定捧場!」
那一天,金燕西身上帶的一千塊現金,眨眼之間就拱手獻上。這痛痛快快的花錢態度,連白蓮花心裡都免不了有幾分嫉妒「自己和燕西的交情,恐怕要讓妹妹奪去」。
但這終究是白蓮花希望看到的效果。畢竟白玉花的登場,可謂一開始就背負著「特殊使命」:她是白蓮花的殺手鐧,更是金燕西的迷魂香。
白蓮花、白玉花姐妹的策略簡單而明確:
妹妹白玉花負責扮演「高冷」的冰山美人形象,誘使金燕西源源不斷地砸錢,換美人一笑。而姐姐白蓮花更精於人情世故,於是負責察言觀色、查缺補漏,在適當的時候暗示白玉花露幾分笑容,給金燕西一點甜頭嘗嘗,使其更有幹勁。
於是,一場「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財色曖昧開始了。
明明只是身份低微的戲子,白玉花卻總能板著一張俏臉愛理不理;明明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前豪門」公子,金燕西卻涎皮賴臉、做小伏低,百般奉承。
偶爾白玉花展顏一笑,「兩腮上微微露出兩個小酒窩兒」——這兩個金燕西「最愛看」的小酒窩讓他在神魂顛倒之餘,越發揮金如土。
最明顯的一次,金燕西帶著這姐妹兩個、坐著小汽車出門買東西。姐姐白蓮花負責拉下臉皮掃貨,妹妹白玉花則負責「立人設」——故意在一旁裝作渾不在意的樣子,在姐姐挑完之後輕飄飄說一句「照你選的樣子(給我來一件)就行」。明明利益一件都沒少,卻還要擺出一副清高的面孔。
在姐妹二人一唱一和之下,金燕西給她們買了項鍊買白金戒指,買了鐲子買衣料,又買了最時髦的新款鞋子。而且,每一種都是雙份兒。
不禁讓人想起小說前半部分,金燕西追求冷清秋時的表現,與此時一樣的揮霍無度、鋪張揚厲。所不同者,冷清秋雖也難免有幾分虛榮之心,但畢竟不是主動索取錢財;而表面上清純高冷的白玉花,卻是從一開始就存著「撈錢」的心,將金燕西視為人傻錢多的「冤大頭」。
但金燕西完全不在意,滿腦子都是怎樣討得白玉花歡心:
「玉花,我對於你,總也算鞠躬盡瘁了,何以你對於我總是淡淡的神氣?要怎麼樣,你才可以回心轉意呢?」
有一首歌唱得好: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倒正像是金燕西與白玉花的生動寫照。
按理說,這樣一個「假清高」的白玉花,足夠讓讀者憎恨。然而書中偏偏寫了白玉花說過的兩句話,一下子讓人又對白玉花的看法變得複雜起來。
面對金燕西的百般殷勤,以及明確表示希望她能「做我的愛人」的請求,白玉花的反應卻是:
白玉花將嘴一撇,鼻子哼著一聲道:「我算把男人看透了,只要是乍見面的女子,模樣兒生得端正些,其餘都不管,就想著人家做他的愛人。或者在相識了以後,或者在做了愛人以後,不論遲早,總要把那女子嫌成一堆狗屎,再去重新找人。你想,男子們口裡說出來的愛人這兩個字,能值錢嗎?」
這番關於男人感情的見解,也許是白玉花從戲文裡感悟出來的,也許是聽家人談論交際場上的花邊新聞聽來的。雖然未必適用於每個男人,但放在金燕西身上,儼然就是金燕西與冷清秋愛情悲劇的縮影,令人不得不佩服白玉花眼光之毒辣。
某次白玉花在家看書,讀的是武俠小說。金燕西見了,奇怪她為何不看言情小說,白玉花的回答讓人頗為意外:
玉花道:「一個人一天到晚只是醉生夢死地談愛情,哪還有什麼振作的精神?我現時全過的是胭脂花粉的生活,再要看言情小說,就一點丈夫氣都沒有了。我不是一個男子,我要是個男子,決定要轟轟烈烈幹一幹大事,不能夠整天的……」
後半句被姐姐白蓮花連忙打斷、岔開了話題,雖然不完整,但可見這並非是姐妹倆事先安排好的劇本,屬於白玉花自己臨場發揮的真心話。
以白玉花的職業與地位,在當時想「轟轟烈烈幹一幹大事」幾乎不可能;但這份理想卻大有巾幗不讓鬚眉的氣勢。讓人不禁覺得:也許白玉花與她的姐姐白蓮花真的不完全一樣。
作者張恨水先生也在文中給了白玉花一句評價「畢竟還不曾深受社會陶鎔的」。所以相比白蓮花而言,白玉花撈金歸撈金,心底裡對於善惡是非卻還殘存著幾分本能的清晰判斷。
白玉花年紀雖輕,社會經驗雖不豐富,但心裡卻有自己的一桿秤。只是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在那樣的生存環境裡,她的這一份善惡是非之心,不知道還能保持多久,著實令人有幾分悲哀。
對於《金粉世家》中白玉花這個角色,有人罵其「綠茶」、「心機女」;有人卻為其鼓掌叫好,理由是金燕西置家中賢妻於不顧、偏要在外拈花惹草,活該被白玉花這樣的女子狠狠勒索、大大地破一破財。
白玉花身上,既有幾分冷清秋的矜持氣質,又有幾分白秀珠的驕橫脾氣,但更多的則是現實生活帶來的欲望與貪婪,以及內心「真我」在現實之中的矛盾與掙扎。
也許終究有一天,白玉花也會變成第二個白蓮花。這無疑是白玉花個人的悲哀,亦是當時那個時代之下很多類似白玉花的女子的悲哀。
也許正因如此,此時這個還會冷笑、還會拒絕、還會不安、還會膽怯的白玉花,才令人在氣憤之餘、還能有幾分心疼吧。
(圖片來源於網絡,如有侵權,請告知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