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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當一個女孩深陷愛情到盲目的時候,生死不過就是一念之間的事。
明白這個道理,是因為我親手阻止了一場自殺。
10月底的周一,參加完升國旗儀式,我們原本打算直接去教學樓上課。然而走到教室門口,我才想起來自己忘了帶課本。
「你先幫我佔個座,我現在回去拿書。」
我跟蘇雨說了一聲,轉頭騎著車趕回了寢室。進門拿了書,我正要走,耳朵忽然捕捉到一陣壓抑的哭泣,伴隨著模糊的說話聲。
我們住的宿舍樓是單側房間,每三間連號寢室的陽臺都是連通的,我們住1105,而這個聲音,似乎來自隔壁1104。
我猶豫了一下,走向陽臺,那道女聲突然一下清晰起來。
「你什麼意思?為什麼先幫她不幫我?楚弦,搞清楚,我才是你女朋友!」
這聲音——是1104寢室的4號床,白流蘇。
因為這個曾經出現在張愛玲筆下、極富詩意的名字,白流蘇成了我們年級第一位出名的人。
除此之外,她出名還有另一個原因:愛打遊戲。
軍訓期間,一切從簡,偏偏她瞞著宿管把電腦帶了進來,拉了根網線,每天晚訓結束後都要打會兒遊戲,一直到熄燈斷網後才戀戀不捨地去洗漱。
高強度訓練一天的室友們當然不接受熄燈後的吵鬧,委婉提出了建議。
「結果你猜是什麼?」分享八卦時,蘇雨不等我回答,就自顧自揭曉了答案,「白流蘇說她不是打遊戲,她是在談戀愛。」
白流蘇的男朋友楚弦,就是她暑假打遊戲時認識的。兩人一開始是師徒,因為遊戲任務變成遊戲情侶,等開學前見過一面後,就奔現成了男女朋友。
「師姐又怎麼了?我是你女朋友,她不知道避嫌嗎?上次七夕任務也這樣,我沒好意思說她,簡直就是綠茶——楚弦!」
白流蘇一聲尖叫,而後一切戛然而止。我猶豫片刻,還是拉開門,正好看到她滿面淚痕,呆呆地站在牆邊。
11樓的風格外凜冽,把她的臉吹得一片慘白。
在看到我之後,她呆滯的目光顫動幾下,然後猛然撲進我懷裡,抽泣起來。
2
白流蘇遊戲奔現的男朋友叫楚弦,也是她這次吵架的對象。
我怎麼也沒有想到,好歹高分考上雙一流大學王牌專業的白流蘇,會和一個高中肄業的無業游民網戀。而且在這段戀情裡,她居然是更卑微的那一個。
白流蘇的原生家庭並不美滿,所以她從初中起就在各個網遊世界裡徘徊,還曾經偷偷去過網吧。高考後她再玩時被人追殺,有個白衣飄飄的俠客從天而降救了她。
這個人就是楚弦,她後來的師父,再後來的男朋友。
白流蘇說,在她最手足無措的時候,楚弦突然出現,就像是黑暗裡驟然降臨的光,從此在她心裡最柔軟的地方牢牢佔據了一個位置。
至於她剛才說的那個綠茶,則是她師姐,楚弦的另一個徒弟。
師姐網名叫桑榆,是她男朋友兩年前收的徒弟。起先兩人在另一個伺服器,後來因為桑榆現實生活繁忙,有段時間沒上線,楚弦就轉服了。
後來桑榆重回遊戲,也跟著楚弦轉了過來。
楚弦告訴白流蘇,桑榆是跟著他轉服的,在這裡舉目無親,他得多照顧她。所以日常任務陪她做,競技場也要帶她打。而自從桑榆出現後,他們再也沒有過獨處的時間。
雖然沒玩過遊戲,但我換位思考,也懂得白流蘇的憤怒出自哪裡。
「但其實說到底,也就是網上認識的人,大不了及時止損不好嗎?」我問她,「大學裡可以認識很多優秀的男生啊,為什麼一定要耗在他身上?」
白流蘇說,她原本也想放棄,可是高考成績出來後,她因為志願的事和父母大吵一架,離家出走。
在酒店房間裡,楚弦和她語音聊了一整夜的人生選擇和勇氣,讓她勇敢選擇自己的夢想,她這才堅持來了D大。
這麼說,我倒是能理解白流蘇的堅持了。只是一個高中肄業、也沒有工作的人,和女孩子大肆談論理想和人生,這件事怎麼想都有點滑稽。
想到這裡,我忽然對這遊戲起了好奇。
3
在白流蘇的幫助下,我註冊了新帳號,又建了個遊戲角色。這遊戲果然做得精緻,畫面裡的小橋流水,甚至連人物的頭髮都栩栩如生,很容易就讓人沉迷進去。
我捏著滑鼠,稍顯笨拙地做完了新手任務。白流蘇面對我這個新手,表現得格外耐心。
第二周周六,她哪也沒去,就帶著我熟悉玩法。為求方便,她還直接開了遊戲語音。我們倆正說著話,倏然有道陌生的男聲插進來,叫了聲她的名字。
「白流蘇。」
那聲音透過電流傳入我耳中,是溫柔且好聽的,我卻莫名覺得渾身不適。
「這是誰?」聽了那人的詢問,我連忙道:「你好,我是白流蘇的同學,我叫許晴朗。」
「許同學啊,你好。」那人用鼻腔哼出一聲輕笑,聽得我更難受了,「我是白流蘇的師父,楚弦。」
「是男朋友。」
白流蘇在一旁加重語氣補充了一句。
接下來,理所當然變成了三個人一起玩。說實在的,我不是很喜歡白流蘇這個男朋友,因為他一直在用帶著暗示意味的口吻和我說話。
中途白流蘇去了趟洗手間,他忽然說:「晴朗,聽聲音也能感覺到是個美女。」
「沒有的事。」我不鹹不淡道,「我們也剛認識,大家都在上網衝浪,你還是直接叫我遊戲名許大壯吧。」
「一個女孩子,為什麼要取這種名字?」
「不為什麼,我喜歡。」
我忍不住刺了他一句。面對這種自我感覺過度良好的男人,我竟然有點開始想念顧言的冷淡和不近人情。
白流蘇甩著手上的水回來,問我們在聊什麼。
我隨口答了句在聊遊戲ID,她忽然一下就炸毛了:「上次我說改情侶ID的事,別以為我不知道,是桑榆攔著死活不讓你和我改,是不是這樣?」
「沒有!」楚弦惱羞成怒,「你師姐清清白白一個女孩子,你別整天往她身上潑髒水了好嗎?我已經答應和你奔現了,你還想怎麼樣?!」
白流蘇坐在我身邊,瞪著電腦屏幕,眼淚一顆顆無聲地滾落下來。我從她眼中看出了很明顯受傷的絕望神色,越發覺得那個桑榆段位高。
哪怕人不在場,也能讓一對情侶為她大吵一架,不歡而散。
4
我很快就見識到了桑榆的手段。
適應了兩個星期,我已經基本掌握了遊戲的玩法,便跟著白流蘇一起去打戰場。剛組好隊,楚弦便說:「等一等,你師姐也要來。」
桑榆一進隊,第一句話便是:「對不起啊師妹,你別怪師父,他不是不想和你改,只是比較喜歡這個ID。他跟我說過,其實他覺得你挺重要的。」
白流蘇明顯鬥不過這種溫柔刀,只好硬邦邦地懟回去:「你當我失憶,之前七夕你纏著他陪你做任務,這難道也和以前的幫會有關?裝什麼裝?」
桑榆頓了頓,聲音裡帶上了一絲委屈:「師妹,師父只是想拿三年之約的成就。最後不是也沒有做嘛,你就別生氣了吧。」
我冷不丁開口:「流蘇都和楚弦在一起了,你是不是得改口叫師娘了啊?」
她笑著,聲音絲毫不慌:「這不是怕把師妹叫老了嗎?叫師妹,聽著就年輕可愛。」
段位高明,茶香四溢,我敗下陣來。
白流蘇告訴我,桑榆是F大的學生,楚弦之前還拿這嘲笑過我們學校。我忍不住道:「他有什麼資格貶低啊?高中畢業證都沒拿到的人。」
話一出口,自知失言,連忙向白流蘇道歉。
她苦笑著搖頭:「沒關係,其實有時候連我自己也會想,他不高不帥,我前途大好,幹嘛要喜歡他啊?可是感情這種東西,真的是一旦付出就很難收回的。晴朗,我認了。」
接下來,在我和白流蘇組隊時,她總會拉上楚弦,楚弦又拉上桑榆,竟然組成了一個四人固定隊。我上線不多,我不在的時候,便只剩白流蘇和他們兩個。她認了,桑榆卻未必肯認。
桑榆得知我們是D大的,笑語盈盈:「怪不得師父總說師妹優秀呢!D大和我們F大雖然排名不一樣,但在我心裡都是一樣優秀的學校哦。」
我故作驚訝:「原來桑榆是F大的啊,你是哪個社團的?正好我有個姐姐在F大繁星文學社當社長,不知道你們認不認識?」
桑榆當然馬上否認,還把鍋推到自己專心學習、不了解社團上。我忍不住冷笑,你當然不了解,因為F大壓根兒就沒有叫繁星的文學社。
「桑榆也是計算機學院的嗎?」
聽她應是,我笑眯眯地說:「可是,F大沒有計算機學院,只有軟體學院哦。」
她語氣裡終於多了絲慌亂:「啊對,是我記錯了。」
我以為這件事能讓楚弦看清真相,也能讓桑榆就此收斂,但我顯然錯了。
因為期中考試,我有段時間沒上遊戲,卻在結冰的金流湖邊偶遇了埋頭哭泣的白流蘇。一問才知道,因為她質疑桑榆學歷造假,楚弦又和她吵了一架。
我無言了一會兒,忍不住道:「其實這事很明顯,她學歷是不是假的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楚弦根本就沒有偏愛你的打算,不論怎麼樣,他心裡都是向著桑榆的。」
直白的話把白流蘇一向自我麻痺的面具戳了個粉碎。她十分難過地看著我:「晴朗,他根本就不喜歡我,我是不是該放棄了?」
我摸摸她的頭髮:「你想清楚,要不要放棄,自己決定吧。」
5
幾天後,白流蘇突然主動約我出門吃燒烤。
坐在店裡,我望著對面笑盈盈的白流蘇,終於舒了口氣:「謝天謝地,你終於想開了。」
白流蘇翻動著鐵板上滋滋冒油的五花肉,說:「我把他所有聯繫方式都拉黑了,包括遊戲裡也是。晴朗,我覺得——啊,顧會長!」
我一轉頭,果然對上顧言居高臨下的目光。
「顧學長也在這裡啊?」
顧言衝我淡淡道:「部門活動。看到我,你好像很意外?」
「當然意外啦,顧學長在我眼裡不食人間煙火,沒想到居然會出現在自助燒烤店裡。」
寒暄幾句之後,顧言跟著部門的人走了。
我趁機跟對面的白流蘇安利:「你看,顧言是不是就很帥?雖然性格是氣人了點,但起碼成績好啊。多考慮咱們學校的男生,至少不會太虛無縹緲。」
白流蘇笑著搖搖頭:「顧會長啊,我可不敢想……」
恢復正常後的白流蘇是個很討喜的女孩,也許是因為原生家庭並不美滿,她性格裡帶有某種遷就的特質,平時會有意照顧身邊的人。
並且人也很聰明,之前玩遊戲會算裝備數據,考前複習,看一遍書就能把知識點背得七七八八,而且寫代碼也很有靈氣。
考試結束後,我們倆還去了趟福利院,做志願者。
「最近好像沒見你玩遊戲了?」我好奇地問。
白流蘇手上動作一頓,笑著說:「沒什麼興趣上線。你要是想玩的話,我今晚帶你啊。」
晚上我和她上線做日常任務,楚弦忽然申請入隊。我拒絕後,他又發來私聊:許同學,麻煩轉告白流蘇,我想和她談談。
談個鬼啊!放你這渣男繼續禍害她嗎?
我在心裡狠狠吐槽了一句,對這條消息置之不理,反而拉黑了楚弦。做完任務,我和白流蘇站在主城地圖的天街燈市下,她忽然放了個煙花給我,燭光和花朵在我身邊圍成一個心形。
白流蘇說:「遊戲裡結婚的話,就要放這種煙花。」
她的聲音裡透著一點傷感,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又想起了楚弦,連忙把話題岔開了。
時間一日日過得飛快,這天下午,白流蘇忽然找到我,說她嘗試著做了個智能配裝器,能幫助遊戲新手一鍵配齊屬性最合適的裝備,現在已經開發完成,所以請我試用。
「我們才剛學了半學期Java,你也太強了吧!」我驚呼一聲,被白流蘇笑著推到了電腦前,「沒有啦,我找隔壁趙蓁要的數據模型。來試試吧晴朗,我正好記錄一下測試數據。」
我嘗試著輸入門派、等級和技能流派,屏幕上果然出現了建議的三套配裝,還可以自由替換部件後再查看新屬性。
當我換到第三下時,屏幕上忽然出現了瀑布一樣的粉色小花,正好對應我門派的標誌。
「一個小彩蛋。」
白流蘇抿著嘴唇笑了一下,我想了想,建議道:「這個做得這麼厲害,要不上傳到遊戲論壇讓大家都試試吧?」
她答應下來,很快將軟體打包上傳。
過了幾天,我突然想起這事,便上論壇看了一眼,沒想到那個上傳軟體的帖子居然有了上千條回復!
我翻了翻,評論大都是在誇好用,也有一些改進意見。我把連結發給白流蘇,然而直到半夜兩點,她才回我一句「我知道了,謝謝你晴朗」。
我早上起床才看到消息,隱約覺得不對勁,下課後便去了隔壁一趟。然而白流蘇的室友告訴我,她昨晚壓根兒沒有回來住。
「接了個電話就出去了,是她爸媽打來的。」她室友陳媛說,「好像還吵架了,流蘇是哭著跑出門的。」
6
我幾乎是立刻就想起了白流蘇的原生家庭。獨裁的父親,軟弱的母親,似乎她生活中絕大部分的不自信和情感缺失,都來自這裡。
接下來的幾天,無論是教室還是寢室,我都沒見到白流蘇。
再見她是在市中心,我和顧言,還有幾個學生會的成員,一起去商場採購給大一新生的聖誕禮物。
我看著幾個學長勾肩搭背,說說笑笑,只有顧言一個人沉默地走在一邊,挺拔的背影看上去像是青竹。
我插不進學長們關於DOTA和LOL的話題,只好逮著顧言聊天:「學長,你今年大三吧?」
他嗯了一聲,轉頭看了我一眼。我正要問他關於大三課程的事,眼角餘光卻驀然瞟到不遠處熟悉的身影,忍不住吃驚道:「白流蘇?!」
隔著半邊花壇,原本低頭坐著的女孩抬起頭望向我,眼中閃過一絲驚慌。我小跑過去,目光從她滑到身邊與她牽著手的男人身上:「這位是……」
「晴朗,這是楚弦。」
白流蘇小聲說,我頓時眯起眼睛,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人。微亂的長頭髮,深色羽絨服,身上隱約有煙味飄出來,看起來有些不修邊幅。
他正玩著手裡的打火機,看著我笑道:「原來你就是許晴朗啊。」
「你認識的人?」顧言冷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忙回:「不認識,我說兩句話就回來。」
有心想問兩句有關楚弦的事,又怕我言辭太犀利,可能引起白流蘇的不適。猶豫之下,她先一步甩開楚弦的手,走過來小聲說:「晴朗,你先過去吧……我晚上回去跟你解釋。」
雖然有些不放心,但我還是先轉身走了。計算機學院女生少,給女孩子的禮物我一個個挑選過去,挑到屬於白流蘇的那份時,我特地選了一對帶白色金屬流蘇的耳墜。
顧言問我:「你自己的呢?」
我拿起一枚小小的水晶山茶花髮夾:「吶,就這個,我很喜歡水晶的。」
晚上回去,我剛把禮物放好,白流蘇就來了。她臉色發白,眼下還有未乾的淚痕。宿舍裡的人都在,於是我們又一次來到了圖書館的咖啡廳。
剛一坐下她就開門見山:「我和楚弦複合了。」見我滿臉震驚,又補充了一句,「這次是他主動的。」
一開始白流蘇拉黑楚弦後,對方毫無動靜,就好像默認了分手一事。
白流蘇雖然表面裝得滿不在乎,背地裡卻偷偷上線看過他很多次。每次他都和桑榆組著隊正常遊戲,看的次數多了,她滿心喜歡也在一點點熄滅。
直到那天,她爸媽突然打來電話,因為一點小事發生了爭執,她抑制不住地衝著電話那頭大吼,然後被指責「學壞了」。父親甚至威脅,如果她不道歉認錯,就要她退學回家。
絕望地掛掉電話之後,她馬上接到了楚弦的來電,溫柔的熟悉嗓音:「這麼久了,氣該消了吧?」
白流蘇不知道怎麼回答,抑制不住的抽泣聲傳到那邊,楚弦的聲音頓了一下,然後更溫柔了:「發生了什麼?又跟你家裡人吵架了?」
因為暑假那一次的徹夜長談,楚弦格外了解她的家庭和成長經歷。白流蘇沒忍住,小聲講了和父親吵架的事,於是楚弦又安慰了她小半夜。得知她住在外面,還特地坐火車趕來陪她。
我越發覺得不對勁:「他為什麼突然對你這麼好?」
白流蘇咬咬嘴唇:「他說,桑榆忙著考試,先不玩了,他想趁這段時間多陪陪我。他還說,是我先跟他表白的,為什麼又要先冷淡他……」
我原本有意再勸兩句,然而看到白流蘇的表情,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只好問她:「所以這幾天你不在寢室,都是和他在外面住?」
她點點頭,又連忙補充了一句:「晴朗你放心,什麼都沒發生。」
就算發生了什麼也是你情我願的事,但現在真正令我不安的,是她又一次因為家庭矛盾被楚弦洗腦了。
更要命的是,這一次,她似乎比之前淪陷得更深。
7
離聖誕節只剩幾天,我又一次在電梯裡碰到了白流蘇。
她抱著一個快遞箱子,人瘦了不少,神情看上去有些恍惚。
不知道是不是楚弦背地裡跟她說了什麼,這些天她對我的態度明顯變冷淡了,遊戲裡也有意避開我。我有意想勸勸,卻不知從何說起,最後也只能作罷。
此刻電梯裡相遇,我還是主動開口:「你這是買了什麼呀?」
白流蘇說:「聖誕禮物,送我男朋友的。」
第二天一整天的課她都缺席,聽陳媛說,那快遞盒裡是一個聖誕小屋的零件,白流蘇就坐在寢室裡,拼了一天一夜。
「我不知道該不該說……」陳媛猶猶豫豫,看起來格外苦惱,「流蘇好像又和男朋友吵架了,這一次是那個男的主動提的分手,她做這個禮物就是想挽回他……」
挽回楚弦?能挽回嗎?我早就看明白了,在他那裡,白流蘇只不過是桑榆不在時的替補品,用來打發時間的,也就是俗稱的備胎而已。
兩次談心對話而已,即使在朋友之間也是很平常的事,真正的喜歡應該是偏愛、欣賞和專一。
這人手段拙劣,偏偏碰上了不知道愛情為何物的白流蘇,竟然歪打正著,引得小姑娘就此淪陷。
接下來的幾天,我沒有再見到白流蘇。
平安夜,我挨個宿舍送禮物時,陳媛告訴我,因為鬧分手,白流蘇每晚都睡不好,半夜三更縮在被窩裡偷偷哭泣,聖誕節前,她就買了火車票,直奔楚弦所在的X市。
因為和父母鬧矛盾被停了生活費,在沒有硬座的情況下,她只買了一張站票。
「我覺得她是瘋了。」
我很認可陳媛的話,打開微信給白流蘇發消息,問她現在在哪,人是否平安。一直到晚上10點,她才回我:「我在X市,網吧。」
「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學校呀?」
這條消息沉默地停留在聊天頁面上,再也沒有得到過回復。
第二天夜裡,我睡得正熟,放在枕頭邊上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我伸手,迷迷糊糊地摸到手機,接起電話放到耳邊:「喂,誰啊……」
「晴朗!」
白流蘇帶著哭腔的、仿佛撕裂般的喊聲瞬間驅散了我全部睡意。我一個激靈從床上坐起來,整間寢室都在黑夜裡沉睡著,我握著手機,輕聲說:「你稍等。」
然後爬下床跑去陽臺,沒忘記把推拉門關緊。
這期間白流蘇一直在電話那頭抽泣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有些心驚,咬著牙問她:「你現在在哪?」
她抽抽噎噎地說:「我、我在X市下屬L縣的火車站候車室……晴朗,晴朗我害怕,這裡的人我都不認識……你別過來!」
她一聲尖叫,我的心也隨之高高懸起:「你在哪?旁邊有什麼人?有事找車站乘警求助!」
電話那頭一片嘈雜的兵荒馬亂,隨即安靜下來。白流蘇告訴我,騷擾她的是一個醉醺醺的男人,已經被乘警帶走了。
「楚弦呢?他沒和你在一起嗎?」
白流蘇已經哭得嗓音嘶啞:「我和他吵架了,他把我丟在車站,轉頭就走了……」
強按下心頭的怒火,我問白流蘇什麼時候回來。她告訴我,她買了凌晨3點的火車票,早上7點半就會到N市。
我當機立斷:「好,你現在找個地方坐著,我們保持通話,一直到你上車。我明早去車站接你。」
8
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我一直在陽臺吹著冷風,和白流蘇聊天。
她說這幾天她一直跟楚弦在X市各個網吧流連,楚弦自顧自地打遊戲、抽菸,只有吃飯時才會順帶問她一句。白流蘇抱著書包坐在椅子上,滿臉侷促。
他們在X市的網吧斷斷續續待了三天,直到楚弦的錢用完,不得不回L縣找父親要。
父母離異,他從小就跟著父親,高中肄業後,因為遲遲不肯找新工作,父親每個月只肯給他基本生活費,他只好靠遊戲代練賺點小錢零花。
到了L縣後,他們找了家酒店住下。白流蘇去洗澡時,隔著水聲聽到外面有隱約的爭吵聲。
等她出去時,楚弦正握著手機站在窗邊,語氣焦躁:「我又沒說不幫你,好端端的又說這個幹嘛——你師妹不會介意的!」
他掛斷電話,轉過身,白流蘇發著抖問:「你還和桑榆有聯繫?」
她咬著嘴唇,問道:「我是桑榆的替代品嗎?」
「什麼?」
「我是你的備胎嗎?」
「他讓我別鬧了,我只想早點回學校,所以買了最早的一班火車。他把我送到車站,說還是分手吧,然後轉頭就走了……」
凌晨爭吵後,男朋友將我一個人扔在火車站「我們分手了」。
白流蘇哭得極慘,我聽得心驚肉跳,努力抑制住大罵楚弦的衝動:「好,你現在平安就好。時間快到了,檢票上車吧,我們明早見。」
掛掉電話,我才發現自己只穿了件單薄的睡衣,渾身凍得冰涼,連忙回到床上裹緊了被子。身體漸漸回暖,但我記掛著白流蘇,再也沒睡著。
天剛蒙蒙亮,我就出了宿舍樓,坐上最早的一班地鐵趕到火車站,正好碰上出來的白流蘇。
幾天沒見,她整個人瘦了一大圈,臉色蒼白如紙,連嘴唇都毫無血色。
「……晴朗!」
那雙恍惚的眼睛游離了一會兒,定格在我身上,片刻後,她撲進我懷裡大哭起來,聲嘶力竭。
9
白流蘇頹喪了整整三天。
這三天我寸步不離地帶著她,就算去圖書館複習,也讓她坐在我對面。而大部分時間,白流蘇是什麼也看不進去的,電腦上的PPT停在第一頁很久,她卻目光失焦地默默流淚。
坐她旁邊的女生不高興地站起身,抱著書走了,白流蘇下意識瑟縮了一下,小聲對我說:「晴朗,我先回去了。」
「我陪你一起吧?」
她勾著唇角,很輕地笑了一下:「沒事,你複習吧。」
白流蘇起身離開,我坐在原處看書,越想越覺得不太對。白流蘇臨走時的那個笑容太奇怪了,就好像是……告別!
我豁然站起身,把書塞進書包裡,急匆匆地往宿舍樓走去。電梯一路上行,我盯著跳動的數字,心臟也越跳越快,直到它在11層停下。我衝到1104門前,用力敲了敲門。
「白流蘇!」
無人應答。我福至心靈,找出鑰匙開了自己寢室的門,然後飛快跨到陽臺。下一秒,眼前出現的場景幾乎令我心跳靜止!
白流蘇把椅子搬到陽臺上,踩著它往欄杆上爬,此時一條腿已經懸空到外面。我衝過去,拉著她的胳膊用力往後拽,「咚」的一聲巨響,椅子翻倒,我和白流蘇一起滾落在地上。
我魂飛魄散,握緊她的胳膊大吼:「你瘋了嗎?!這點事就要自殺!」
「晴朗……」
「我告訴你,白流蘇,失戀這件事沒你想得那麼恐怖!」這是11樓,下去了就沒有生還的可能。我一想到自己再晚來一步,她可能就跳下去了,就忍不住渾身發抖。
「我也分手過,高考前三個月被對方甩了,我哭得死去活來,站在湖邊徘徊了好幾天還是回家了。等高考完,我在考點外面碰見他,就好像遇到了普通同學一樣。」
白流蘇滿臉是淚,愣怔地看著我。
「每個年輕人失戀的時候都覺得天塌了,這輩子都不會再遇到真愛了,可實際上呢?」
「再難過的失戀也會被時間抹平的,甚至都用不著三年五年,再過三個月,你就會覺得今天的傷心十分可笑。」
記憶翻湧,讓聲音裡多了幾分顫抖,我定了定神,把她從地面上扶起來:「如果你真的死了,你猜難過的會是誰?反正肯定不會是楚弦。沒有你,他正好和桑榆雙宿雙棲。」
「但你父母一定會很難過,就算他們獨裁或者軟弱,但他們依舊愛你。還有我,流蘇,我也會很難過,因為你是我很看重的好朋友。」
四目相對,她的眼神渙散,瞳孔中倒映出我冷冽的神情。已經是深冬,凜冽的風刀子一般刮過耳畔。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忽然回過神,嘴唇顫抖著:「好……我知道了。」
「可是晴朗,我不知道我以後還會不會再碰到這麼喜歡的人。」
我見她已經緩過來,終於長舒了一口氣:「當然會。人生路漫漫,你這才走到哪裡?說不定下學期開學,你在地鐵上邂逅的帥哥就是你的真命天子啦!」
我當然沒想到自己隨口說的話會預言成真。
10
接下來的一個月,我眼睜睜看著白流蘇一天天變好。起初她常常半夜在朋友圈分享失戀情歌,或者莫名地掉眼淚,但這種情緒也很快淡去。
一個月後,主課考試暫告一段落,我和她再次登錄遊戲時,白流蘇的神情已經變得很平靜。
「之前那個配裝系統,上傳到論壇之後,反響一直很不錯,目前下載量超過了10萬。」白流蘇一邊登錄遊戲,一邊告訴我。
「官方已經聯繫了我。他們有意買下軟體版權,優化之後加入官方版本。」
我真心實意為她感到開心:「流蘇,你太棒了!」
我們上線後先去做日常任務,卻又一次在主城地圖碰到了楚弦,桑榆的角色就停在他身邊。我轉過頭,和白流蘇對視一眼:「殺不殺?」
「當然。」
控制和持續傷害的技能鏈放出,配合開了爆發的絕殺攻擊,一氣呵成。半分鐘後,我和白流蘇踩在兩個人的屍體上大笑兩聲,下了線。
「是不是很解氣?」我問她。
「是,但是我想到我一開始玩,他總說我太菜,不肯帶我,只願意和桑榆打競技場……」白流蘇長長地舒了口氣,仿佛這一刻終於徹底放下,「現在看來,不過如此。」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當一個少女終於從愛情不理智的泥淖中跳脫出來,清醒審視,便能察覺到曾經那些謊言多麼荒唐可笑。
寒假時,白流蘇與我聯繫,說她已經和官方籤訂了合約,收到了一筆不少的錢,開學要請我吃飯。
我笑嘻嘻地應是,她又說,官方邀請她參加春季的新版本發布會,就在N市舉辦,她已經答應下來,還幫我要了一個名額。
「一起去吧,晴朗。」
我欣然應允。
春暖花開時,我和白流蘇準時抵達了發布會現場。她作為官方配裝器的最初版本研發者被請上臺講話,大大方方接過話筒,笑道:
「最初萌生這個想法,當然因為我是遊戲的忠實玩家。玩了這麼久,該經歷的人和事都經歷過了,雖然過程有些不愉快,不過好在結局還算圓滿。」
掌聲雷動。我想到這場發布會全平臺直播,而楚弦和桑榆有可能會看到臺上光芒四射的白流蘇,不由覺得十分解氣。
回去的路上,輕軌沿高架一路飛馳。3月底,N市櫻花開得正好,從玻璃窗望出去,是延伸了半邊天空,深深淺淺的重疊粉色。
「櫻花開得真好啊……」
她喃喃著,轉過身,目光正好和一旁穿白色衛衣的清俊男生對上。他摸摸頭髮,笑得有點不好意思:「我叫林以寧,剛才發布會,我在觀眾席……可以問你要個聯繫方式嗎?」
「幹什麼?」
「就……有空一起打競技場吧。」
林以寧的臉色微微發紅,白流蘇「撲哧」一聲笑出來,先一步打開了微信:「好啊,來加個好友吧。」
11
白流蘇的下一場戀愛降臨在初夏。
林以寧是個溫柔體貼的男生,為了陪她打競技場,專門轉服來了我們伺服器。無意中知道楚弦的事情後,又把他加進仇殺名單,追殺了好幾次。
而在現實裡,他也是個優秀的男朋友。林以寧是藝術生,就讀的L大離D大不算近,但他還是一有空就過來找白流蘇,帶著奶茶、零食或者他新寫的歌。
我們課程忙或臨近考試時,他就在圖書館陪著白流蘇。看著她時,目光永遠是含情帶笑的。
我一天天看著白流蘇快樂起來,去年那個脆弱敏感、如履薄冰的自卑女孩,似乎已經被她遠遠拋在了身後。
和顧言去院辦公室交資料時,我正好在路上碰到白流蘇和林以寧。陽光穿過樹葉間隙落在她臉上,留下細碎的斑駁光影。而她臉上的笑容,像是溫潤的春水。
讓你難過、自卑、患得患失的,都不是愛;讓你開心、安心,給你偏愛的,那才是愛。
顧言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你在看什麼?」
我心情很好,應他的聲音裡也帶著三分笑:「看愛情啊。」(原標題:《女寢風云:生死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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