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養到七歲,我跟小陳就像農忙後坐在田埂休息的老農,時不時要生起一股唏噓:總算能喘口氣了。
我們再也不用像插秧一般,忙得四腳朝天昏天黑地。真的,7歲的小孩,各方面都能自理了。吃飯,比誰都踴躍,拿只大碗,一盛就是半個電飯煲的飯(家裡每次煮飯大約四兩左右),問他:吃得完嗎?他猛點頭,我吃得完。洗澡穿衣服睡覺,這些都是一條龍操作,連睡覺都不用催促,九點自覺攤開一本書,還會小聲懇求你:我能多看五分鐘嗎?
那必須能。
不操心生活,玩樂也簡單,逐漸培養好了自己的興趣愛好,捉捉蟲給花澆澆水,不會一天叫五百遍爸或者媽。至於學業,自從疫情開始,當爸媽的就看淡了,能上學就好。我有一些沒小孩的朋友,今年徹底走向虛無主義,每次一有任何壞新聞,立刻大吼:人類要完了,地球要重啟了。
我不,我衷心認為地球會變好的,夏天不成,或許秋天,我對未來簡直充滿百分百的希望。每個有小孩的爸媽,都是這麼想的吧。
家裡逐漸出現一股平安喜樂的氛圍,小陳有空看電影了,每天晚上叫一斤楊梅一斤葡萄,從《白鹿原》看到《婚姻故事》,以前忙的時候他只看戰爭片。我也有空幹點別的了,500頁的長篇小說,一天能看小半本。
這種由衷的舒展心情,大概就是傳說中的翹尾巴?日子太好過了,人有點飄了,都開始做點更高級的打算了。
隨後我們就迎來了午夜驚魂時刻。
每次都是在半夜,通常是我剛睡下一兩個小時,正好最昏沉的時候,小陳剛剛摸完魚最困的時候,聽到隔壁房間小孩一聲大叫:啊,我流鼻血了。
還沒怎麼反應過來,一個滿臉血的小孩站在房間門口,一下衝走所有睡意。兒子還很困,所以不怎麼聽指揮,不管不顧,往我們床上一躺。於是我跟小陳就跟兩個訓練有素的救火員一樣,立刻展開救援。
我負責小孩,他負責小孩房間的床單被罩。洗小孩有點麻煩,他兩隻手全是血,穿的睡衣上也是,你得拿條毛巾,拿個臉盆,一點點把血擦乾淨,再把衣服換下來。上次幹這種活可能還是他兩三歲的時候,現在,翻弄一個五十多斤的孩子,沒一會功夫,累得半死。
小陳那邊的活也不輕鬆,床單枕套被子,全套換洗,他坐在高架床上,又一次悔恨交加:你知道這個床,鋪起床單來有多難嗎?
一切都不簡單啊,兄弟。
等到全部收拾妥當,就剩最後一項,小陳一下抱起五十多斤的小孩,從我們床上,託舉到小孩床上。家裡有個勞力,還是挺派用場的。
你以為這一夜就結束了嗎?沒有,有時候一晚上要來兩回,第二回通常在半夜四點左右,血量小一點過程短一些,還是一模一樣的從「啊,我流鼻血了」開始,但是第二回我們弄起來就糙多了,床單上的血跡可以忽略,直接把孩子洗洗就完了,也不會再精心查看到底哪裡還有血。
等天亮了再說吧。
天亮又是一驚,哪裡都是血,牆上,房間門口的開關上,門把手上,這孩子竟然能流出那麼多血嗎?
開始幾次,我們沒放心上。我清楚記得小時候,自己老流鼻血,有一次為了看看到底能流多少血,衝到廚房拿了個白瓷碗託著,看著鼻血啪嗒啪嗒流進去,足接了小半碗。我媽下班回家後,我炫耀似的拿給她看,被大罵一頓。那時候流鼻血的小孩,三伏天非吃雞不可,小暑一隻,大暑又一隻,童子雞補身體最好。
這回小孩留鼻血,關鍵是童子雞無處可尋,我媽也不緊張了,聽聞小孩流鼻血的事,只說一句:我小時候也一直流鼻血。
小陳像抓到犯罪把柄一般,看我一眼,大概意思是:原來這是你的遺傳基因啊。
真的,我給小孩的遺傳基因,都有點歪瓜裂棗,奇短無比的指甲,又寬又厚的腳板,再加上愛流鼻血,也不知道懷孕的時候到底在幹嘛。
可是鼻血還是一直在流,到底怎麼回事?小陳先破案了,說這傢伙摳的鼻屎竟然都塗在床邊的白牆上,而且鼻屎看起來都是相當大的一團又一團,我們不得不給小孩猛敲警鐘:不能再摳鼻子了!
他說好。半夜又流了鼻血,大人忙了個底朝天,終於收拾乾淨後,福爾摩斯陳湊過來說:他說他沒挖鼻子,我在他衣服領子上發現一大坨鼻屎!
我終於想起來,小孩難帶是因為小孩說話不算數。
「今晚你是選不挖鼻屎,還是選把自己的手綁起來?」小孩聽完,大喊不要,說以後再也不挖了。
鼻血還是流,這回孩子很認真說:我真的沒挖,我要去醫院,快送我去醫院!
醫院早就預約好了,要去的前一晚,又是血案現場,這回兒子都沒離開自己的臥室,只喊了一下,然後從床上下來,躺在懶人沙發上,旁邊兩個奴僕早就已經侍立在側,我依稀品嘗到了後宮劇裡宮女的滋味,艱辛勞作且永無出頭之日,果然做中年人,是不能翹尾巴的。
你一翹尾巴,覺得歲月靜好,歲月就張開了血盆大口。
連續一周半夜孩子叫後,有一天攬鏡自照,發現自己看起來簡直是個阿嬸。同時還內心無比擔憂,老流鼻血不會是什麼嚴重的病吧?
懷揣著250斤的焦慮去醫院,驗完血醫生三言兩語打發走了:沒什麼,別摳鼻子。
我跟小陳說,有一種方法,拿點金黴素眼膏塗鼻子裡,聽說就不會流。
小陳不聽,他向來聽不進我的所有建議。
過了兩天,哥們買只金黴素藥膏回來,歡天喜地說:某某爸爸告訴我,睡覺前塗這個就不會流鼻血。
我沒說話,我想掐死他。
小孩的鼻孔,最近已經變得很大了,藥膏塗進去,他打了兩個大噴嚏,出來一條大得嚇人的鼻屎。
這天晚上,沒流鼻血。
然而我就像忠實的奴僕一般,夜裡每隔兩小時跑過去觀測一回,孩子的鼻孔真的好大,真想下手捏小一點。
午夜驚魂項目,就此告一段落,不過我和小陳再也不敢翹尾巴了。
中年人還是該乖乖夾好尾巴,絕不高興地吠出來。
文/毛利
公眾號/和毛利午餐
一位剛正不阿且嫵媚動人的專欄女作家,新書《全職爸爸》已上線。本號旨在推動人類情感發育,前世欠你的500次回眸,現在一併還給你!歡迎關注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