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徐醒覺得有點百無聊賴。想看電視嘛,彩電早已給他賤價賣給人家了,家裡空空如也,連孩子讀書用的桌子也沒有,已讀上初一的兒子只好以床為桌,一聲不吭地伏在床頭做作業。這一聲不吭帶有多少無奈與怨恨。孩子很懂事,自他離開家後就學會了自立,洗衣做飯全學會,一個人呆在家裡也不怕寂寞,不怕天黑夜深。妻子收拾了碗筷,忙給對面馬路的何姓人家做全職保姆去了。
那姓何的老太太患了腦血栓,身子癱了,不能言語,吃喝拉睡全在床上。她的老伴早幾年走了,兒子一家出了國,女兒嫁去了外市,每個星期只能探望她一次。她不想到敬老院去,她的女兒只好找兩個人輪流服侍她,一個白天,一個晚上。妻子白天要到編織廠上班,晚上正適合。徐醒知道,妻子這樣幹是迫於無奈。一天打兩份工,挺夠累的。
要是過去,妻子在家是連飯也不用做,家裡請有保姆。他擁有一間企業——建材公司,光是流動資金已是上千萬,運輸車輛也有三臺。妻子欲到公司幫幫手,他也不同意。他說,你只管在家看好孩子就成了,我每個月給你五千元家用。他說得很隨便,語氣也很輕鬆。那時五千塊錢對於他來說是個小數目,他一點也不在乎。可現在呢,甭說五千,就算是五角他也拿不出。公司沒了,運輸車輛沒了,四百多平方米三層樓的別墅也跟別人換成了十來個平方米的單間,家裡能值錢的都被他「追龍」去了,被他變成 「4號」化作一縷青煙了。妻子的角色從此變了,由家庭的全職太太變成了服侍別家老人的全職保姆。他徐醒呢,也由一個擁有千萬的建材老總變為一無所有的窮光蛋。一切都變了,變得那麼快,五六年光景,他就從天堂墜入了地獄。
步出家門,他漫無目的地遊逛。
哎呀,你不是醒兄嗎?什麼時候出來呀?聲音很熟悉。徐醒回過頭一看,原來是孟龍,綽號叫「過江龍」,他過去的道友。孟龍像久別重逢的兄弟熱情地拍著他的肩膀說,出來了,就是自由世界了。今晚你沒事吧?沒事咱哥兒來痛快一下!他不管徐醒願意不願意,連扯帶拽把他帶到那個叫「夢醒時分」的酒吧去。
時間尚早,酒吧沒什麼人。
孟龍選一個靠近邊角的小桌子坐下。那裡燈光幽暗曖昧。
喝了兩瓶啤酒,徐醒的臉兒微微發紅,頭髮熱。進去兩年,身體有點兒不適應這種場合了。他推開孟龍遞過的酒杯說,我夠了,不喝了。不喝就來這個!孟龍從內衣的口袋裡鬼鬼祟祟地拿出幾片藍色的藥片,用詭黠的眼神看了看四周,神秘兮兮地低聲說,這個「藍精靈」也來爽的,雖比不上「4號」過癮,可也會讓你爽快得死去活來,一晚找兩個小姐也來勁兒。這聲音,徐醒過去聽過,聽得多,可以說是耳朵聽得起繭了。
不過,徐醒覺得這次神秘兮兮的語氣與過去不同,似暗藏著一絲不懷好意、以及深不可測的狡詐與陰謀。徐醒想問問它的價錢,孟龍似乎知道他的心意不等他開口就搶先說,說錢傷感情。鐵哥們兒,有福應同享,先送給你享受享受!孟龍說得很爽快,把「藍精靈」連同一張捲起來的百元大紗放進徐醒的口袋裡也很爽快。徐醒遲疑地用手擋一下,可不夠孟龍的動作利索。突然,孟龍的手機響了,他看了手機,說,有朋友約我,你在這裡先慢慢享用,埋單的錢放在你口袋裡了。
孟龍走後,徐醒一人坐在那裡,覺得寂寞無聊。胸口不時發悶,頭漲頭痛,那激昂歡快的音樂很是刺耳。要是過去,一瓶斤裝的二窩頭再加三瓶啤酒他也能挺得住。他記得一次接待來自山東的商人,那商人的酒量驚人,他一口可以連喝三大杯六十度的「二窩頭」,且眼皮也不眨一下。那個晚上他卻敗在徐醒的杯下。他們兩個一連喝了三瓶「二窩頭」和一紮啤酒,徐醒也未覺得頭有今晚這麼發漲。人說酒力與體力成正比。這話不無道理。自己的體力下降了,準確地說是讓「4號」害得太厲害了,過早透支了。他還記得他剛進強戒所時,體重只有四十五公斤,還患上了肺炎、胃炎,臉色蠟黃,骨瘦如柴,整天不思茶飯,病態奄奄。要知道,他原是一米七五、八十公斤的漢子呀!在南方,他這種身材可以稱得上是俊漢猛男,姑娘眼中的「帥哥」,白馬王子的首選,夢中的情人。
可如今……一想到這,漲痛的頭像要爆炸、裂開。為什麼自己過去那麼傻呢?都怪自己好奇、擺款、顯威。他記得第一次也是在這間酒吧,也是坐在這張桌子,給他吸的「4號」也是孟龍。那次與孟龍一起還有他的兩個朋友,是他的朋友介紹孟龍與他認識的。孟龍的兩個胳膊紋有兩條龍。不知是那紋身的師傅手工差還是故意,這兩條龍看上去似兩條吐著信子的毒蛇。孟龍卻以此為榮,常打著赤膊,裸露著那兩條如毒蛇的龍。那一晚,孟龍出手很寬綽、大方、豪爽,他們吃的喝的抽的都是孟龍的。
本來徐醒帶有煙,他抽的是「中華」牌,可孟龍說,抽這個不帶勁,要大家抽他的,抽這個才顯身份,才有身價,才夠威風,才夠時髦。在朋友的慫恿下他嘗試了,抽第一支時他覺得胃不好受,噁心反胃,吐酸水,可過了一會兒,他就覺得有一種通體暢快淋漓的感覺。這感覺是從未有過的,是一般詞語難以形容的。人變得輕飄飄,好像到了傳說中的天堂一般,景致無限美,想看什麼有什麼,想要什麼有什麼……以後,他覺得那些「中華」香菸味道變了,不如孟龍這些雜牌軍了,孟龍成了他的供煙商了。再以後,他每天都離不開它了。少來幾口身體就好像有刀子在骨子裡頭剜割那樣劇烈地痛,痛後就是口沫、鼻涕齊湧,渾身像打擺子一樣寒顫個不停。這痛苦難以言狀,常人想像不出,也是常人難以忍受的。他知道自己上癮了,可他不敢告訴妻子。一天幾百元的開銷初時他能承受,可時間長了,就難以為繼。錢去得太快了,如流水般。公司的日常事務因上了毒癮無心去料理了,生意一落千丈。
妻子多次詢問他,他就騙妻子說做生意時不小心被人騙去了一筆巨款。再後來,紙終於包不住火,妻子知道了真相,哭得死去活來。無數次規勸,甚至以跳樓尋死來相逼,要他戒,徹底地戒。可他當妻子的規勸為耳邊風,完全聽不進去。直至身子只剩下一付骨頭,同時患上了肺炎和胃炎,無錢上醫院,他才徹底絕望,才省悟這毒的厲害,才很不情願地進強戒所。
進了強戒所,所裡的醫生耐心地給他治病,幫他戒毒。半年過去,毒癮消了,病也好了,身體慢慢復原了。在所領導的教育幫助下,他開始覺醒了。真折騰人呀!毒品比獠牙的魔鬼還可怕!他發誓,出所後,一定要遠離毒品,一定與孟龍恩斷義絕。可今晚,自己怎麼啦?誓言忘記了?又重蹈覆轍……他跌跌撞撞地走進衛生間,擰開水龍頭,讓水把頭淋個痛快。淋過水後,徐醒覺得漲裂的頭沒那麼痛了,酒精的麻醉力逐漸減弱,頭清醒了很多。他猛地覺得孟龍剛才給自己那幾粒「藍精靈」比殺人的砒霜還可怕,他急忙從口袋裡掏出那幾粒「藍精靈」,放在水龍頭下。一眨眼,那「藍精靈」就隨水流消失得無影無蹤。看著它飛快地進入下水道,徐醒這才覺得心裡歡快舒坦。
酒吧的人開始多了。徐醒怕在這裡再遇見熟人,怕再拉他碰杯,就匆匆地結帳離開。
走出「夢醒時分」酒吧,他感覺像走出了魔鬼的陰影。晚風輕輕一吹,徐醒覺得頭不怎麼痛了。他突然想起了小時候在鄉下唱過的一首歌謠。那歌謠是這樣的:「上山莫走懸崖邊,懸崖邊,太危險,往前半步化塵煙;急勒馬,快回頭,返回家裡喝喜酒;喜酒甜,喜酒香,舉杯暢飲樂洋洋。」真險呀,自己差點墮入懸崖,好在自己急中生「志」。
街上燈火如晝,霓虹燈閃爍著絢麗的光。那些開小吃的商鋪、百貨超市的顧客越來越多。徐醒無心閒逛了,他想到兒子。他欠兒子的太多了,兒子一人在家太寂寞,得有個人陪伴。想到兒子,徐醒急忙轉過身,步履輕快地往家趕。
作者:黃春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