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蘄春人的農村故事，盲人旺兒之系列二篇

灣裡人說，瞎子旺兒這一生「傷心」啊。

他小時候，眼睛好好的，五歲那年，大病一場，發高燒。過去，農村缺醫少藥，請神請巫盛行。解放前就不必說了，就是文革之前，這裡一些端公、地仙（看風水的）、算命的、相面的、馬腳等都還很有市場。因為他燒得說胡話，家裡人以為鬼狐附身，就給他請了個「馬腳」。所謂「馬腳」，就是自稱能夠代替仙神行事的人，他們「下神」，「扶乩」、「過陰」，包治百病。「馬腳」來到家裡東鬧鬧，西搗搗，結果小命保住了，長久的高燒燒壞了他的視神經，一雙亮閃閃的眼睛丟了。從此，他只能生活在無盡的黑暗中。

旺兒說，「在所有殘疾人中，我嘰盲人是最難過的」。因為看不見，幾乎什麼事情都做不成。他姨（媽）託人讓他學拉胡琴，學算命，掐八字。學得差不多了，他就在外面走村串隊，偷偷摸摸地靠兩張嘴皮子混口飯吃。那時正值文革，派系林立，對於迷信活動，哪一派捉住他也不放過，他好幾次被人摔了胡琴，還關過黑房，挨過鬥，遊過街，戴過「高帽子」。多虧了他是三代貧農，又是個殘疾，別人對他的懲罰還算是網開一面了。

相信迷信，「馬腳」害他丟了一雙眼睛，為了生存，三番五次遭人「辱罵訓斥批鬥」，他發誓再也不算命了，哪怕別人求上門來也不做，自己不能為張肚皮再去糊人騙人，更不能再被別人不當人待了。

棄了舊業，卻斷了糧路，他在家只能做點簡單家務，無法參加生產勞動，生活還得靠哥嫂。哥嫂孩子多，日子不寬裕，哥哥是條老黃牛，凡事嫂子作主。不久，嫂子又逼他重操舊業。他說寧可餓死，也不願再讓人揪來鬥去的，那樣連祖先的人都丟盡了，他姨在一旁抹眼淚。

粥越來越稀，菜越來越少，嫂子的話越來越狠，他姨也慢慢附和著抱怨起來，惟有飢餓與他相陪。一天早上，家人發現他不見了，找遍了四鄰八村，不見人影。灣裡有好事者嚇唬他嫂子和姨，說逼死了瞎子是要坐牢的。他姨邊哭邊罵：「這個賊兒，個討債鬼，也不曉得前世差他幾多錢，今世麼就還不清囉。」人們詫異，一個瞎子，無旁人引帶，又能跑到哪裡去呢？

這一帶稱呼妹妹，不論老少，皆呼「老妹」，三天後，旺兒和他的老妹紡姑從黃石回來了。他兄妹感情很好，老妹從小就很關照他，憐惜他，嫁到黃石後，回家不多，這次是專程為他而回。紡姑臉抹雅霜，手戴上海表，腳蹬圓口皮鞋，身著府綢花褂，一身「洋扮」，光亮光鮮的，特別是那條凡尼丁的褲子吸引人，女人們說這種褲子能夠「無風自己動」，有人專門前來看稀奇，都感嘆她命好，嫁了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