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到有生之年的可能性時,他說,推薦一個民風淳樸,對華友好,價位不貴,風景美麗的地方——黑山。
啊,什麼黑山?我看了看,才知道是我小時候叫南斯拉夫的地方,原來它一個世紀前叫黑山王國,2006年又恢復獨立地位,叫蒙特內哥羅共和國。
我說,你去嗎?帶上你,帶上貓可以考慮。你會多國語言,還能搭帳篷。他發了個怪表情,說,你可以找他信,他早去黑山了!
喔,原來流亡海外的他信,正住在黑山哪個皇家別墅裡,坐著海上Taxi在小島間穿梭。夏天的科託爾灣,他可能還參加遊艇會,和好萊塢美女談笑風生。
那我去算啥?一不流亡,二不富豪,三沒救生衣,四沒比基尼。
你以作家身份去啊。他說。
我算明白他對我的人生設計了。當年我媽說,你的真愛是他。而他的真愛是把我發配到遙遠的歐洲小國,一個人披頭散髮地寫作。
中國不適合我,中國男人不適合我。這個我知道。因為不適合,他們就很怕我凋零在這裡似的,把他們的「未完成」投射在我身上。
以前有個哥們,很理想很熱血,對我說,你要做中國的翁山蘇姬,你要寫長篇!我十萬字還沒寫出來,他就心臟猝死了。而他不知道,他走後幾年,翁山蘇姬不再是女神,還鬧上海牙國際法庭。
現在這個哥們,過去長達十年或二十年,熱衷於行走世界和觀察寫作,留學籤證的一再延長,似乎也只為了四處晃悠。直到他不流浪了,他希望我去做黑山老妖。
你知道我什麼感覺嗎?他們對我沒有小情小愛,也不把我當小女人。他們對我的愛,就像失落又刻骨的「父親遺願」。
小時候,父親對我說,你一定要考大學。
一個重男輕女文化下的潮汕父親這麼說,肯定很勵志啊。於是,我在他重病的十年裡,完成了三件事,考上他心中的大學,進了我想進的報社,出了我人生第一本書。
這十年裡,我很少很少見他。他想我想得哭。我到北京的第一年,他去世了。我趕到他面前時,他已不能言語,他沒有告訴我,他下一個心願是什麼。
然後我的人生慢慢平庸。
平庸得做不了翁山蘇姬,也做不了黑山老妖。
甚至在想,父親為何不讓我平庸一些,把我留在身邊,陪他最後人生十年。他讓我一直走自己的路,再想我,也沒要我回頭。
也許,他深深明白,女人貪戀小情小愛,是沒有前途的,男人從不會在心裡真正尊重沉溺愛情的女人。正如我這五年,毫無保留去愛,換來一場羞辱。
前2天,一個憂國憂民的朋友,開車送我回來,他說,你的文字很乾淨,你要繼續寫作。我說,這個環境,很難寫了。他說,不用公開地寫,你就寫著。
這個願望比去黑山簡單一些。
可是黑山,確實也浪漫。
我從別人的遊記中看到,黑山航空是可以帶貓的,貓貓狗狗不用託運,和人坐在一起,然後科託爾古城是「貓的城堡」,到處是自在遛彎的貓。唯一遺憾的是,不能從中國直飛。近一點的,是從莫斯科起飛。所以,我對熟悉莫斯科的他說,帶上你帶上貓,真是完美計劃。
然而如此,我又成不了遺世孤立的作家了。
我可能會變成黑山版五嶽散人,在那裡開民宿,接待慕名而來的中國遊客。因為一長居就會變成網紅景點,加上移民黑山只要35萬歐——給政府捐10萬,再花25萬投資北部房地產。我搞不好還要忙著開移民說明會,介紹黑山作為歐盟候選國的巨大潛力:現在憑著黑山身份就可以免籤證前往119個國家和地區,入了歐盟更多。
呵,要是顧城晚生30年,他以詩人學者身份獲得激流島居留權,順便做些移民生意,也不用養那麼多雞,受那麼多窮,也不用把英兒空運來,再被英兒拋棄。
那樣也就沒有斧頭劈妻和孤兒悲劇。如今遊客前往他的故居,只見破舊小屋和掛在外面的木牌,寫著:私地禁入,請勿侵犯。
不再有中國人不知道的孤島了。拿著119個免籤,大概也只是打卡旅遊,就像那些一年到頭在歐洲晃悠並操著各種老外的自由妹。
所以,我是不太相信什麼移民作家的。我的書在新加坡,日本,波蘭,法國都出版過,我卻沒去過。母語寫作是每個作者的生命,移植沒意義。
對一般人來說,壓抑和苦悶,是個很難受的處境。對寫作者,卻不是。
正如我不認為黑山比中國更值得寫。
中國正經歷著前所未有的關注,和小心翼翼的摩擦。
我像在動蕩的水面練習漂浮,情緒和呼吸也跟著努力。天空分不清方向,下沉和上岸哪一個先到也不可知。
祖輩經歷過戰爭,父輩經歷過運動,我見到他們時,他們已然平靜。
有生之年,有了更多不確定,也變得更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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